深夜雖是昏暗,但好在天上明月皎潔,隱隱約約還是可以看見腳下的路,叫江森可以一路尋去,又不至給樹樁石塊絆倒。


    以那叮叮當當聲為線索,步步走去,隻覺耳邊聲響愈發清晰。


    白石村並不大,放開腳走,也不過是幾盞茶的功夫。隻可惜因為心中的憂慮煩擾,使得江森也無多少工夫到各處走走,否則今夜也會走的更加順暢。


    其實半夜聽到什麽叮叮當當聲,本不應該算得上是什麽怪事,若是在平時,江森定會翻個身子,繼續迴籠夢鄉。但今夜心中卻是走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催促著自己前去觀看,甚至的腳步慢了,腹中都會傳來一絲絞痛。


    才沒走幾步,江森就已經發覺這響聲就在身側,近在咫尺之處,隻消得一個轉身就仿佛顯在眼前般。


    伴隨著這“叮叮當當”聲的,還有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浪!


    江森早就猜測到,這叮叮當當的聲音,總逃不脫打鐵鍛造之類,果不其然,真是一方火爐,一對鍛錘,一個壯漢,一塊紅鐵!


    江森藏身在一叢灌木之後,火爐散出的熱氣,給層層樹木過濾,撲到臉上依舊火熱,仿佛就是有火炭在臉邊灼燒,甚至叫江森一時難以睜開眼睛,需得過了一段時間,才可適應。


    那不過是一處用泥磚砌成的方爐,燒著木炭,故而可以發出這般炙熱的溫度。一個身材精壯的中年男人站在火爐前,身上沒有穿什麽衣物,隻是圍了一塊羊皮裘。身子給爐火烤得發紅,淌著汗水,看上去又很是油亮,倒是有幾分像江森在京城全聚德吃的烤鴨。


    男人一手操大錘,一手操小錘,雙手掄動,不斷捶打著身前那塊已經燒的通紅的金屬。大錘磅磅如暴雨,小錘切切如私語,大錘小錘掄複砸,叮叮當當叮叮當。


    每一錘下去,都濺起一蓬火星。


    這些火星攜帶著極高的溫度,雖是給身上的羊皮裘擋下了大半,但仍有火星越過皮裘,直接接觸到男人的肌膚,然後發出“滋滋滋”聲響,像極了炭火上的烤肉。隻是這般的灼痛,仍舊無法叫男人有絲毫的動容,他的神色堅定,猶如堅石肅立。


    男人揮錘的頻率不急不緩,一下一下,大錘小錘掄複捶打,叮叮當當的聲響,很是有音韻。那塊個烈火燒到通紅的鐵塊,在這捶打之下也不得不漸變形體,變長變扁起來,從鐵塊變成一塊鐵片,又好似是一道劍片。


    江森躲在樹叢中暗暗窺視,看著那在鐵氈上不斷扭曲鐵塊,最終變為了一片鐵片,鐵片一出,宛若一道利劍,一瞬間刺痛了江森的眼睛。


    爐火在極高的溫度之下,已經慢慢煥發出青紫色的色彩,嫋嫋上升的白煙給火光漸漸渲染成青紫色,如同一片的霞煙。而爐火的溫度愈高,甚且叫四周樹木的葉片也開始卷曲、發黃,失去應有的生機。


    鐵片給丟入火中,在這火海中翻滾,又仿佛在火中流淌,至終好似融化在火裏。


    男人的眼睛眯得很小,眼睛邊上的一圈也成了緋紅,那是給熱風常年吹拂的結果。


    他的雙手粗壯有力,握著的不再是大小的鐵錘,而是一把黝黑的鐵鉗。


    夾起了那將欲融化在火中的鐵片,一瞬間,放入早已預備好了的冷水之中。一大片的白霧,伴隨著響亮的“滋滋”聲一同升起,將四周都籠罩進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江森斂聲屏氣,甚至連大口唿吸都不敢,生怕因為自己唿吸所帶動的氣流叫那霧氣湧動,進而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夜間有風,輕輕吹拂,不一會兒,就吹散了這一片的煙霧。


    待霧氣散盡之後,江森看見那男人還是保持著原有的動作,隻是眼睛眯得極小,甚至比先前還要小,在他的手上,還握著原先那把鐵鉗。


    鐵鉗上夾著的依舊是那鐵片,隻是這鐵片卻已經是碎裂的碎片。


    男人沒有說話,將手中的鐵鉗連同其上的鐵片隨手一丟,然後從地上撿起一塊頂尋常的黑石,輕輕放進了身旁的一隻瓦罐裏。


    聽著瓦罐裏發出的聲音,江森可以感覺瓦罐中應該已經有了許多的石子。


    那男人則是輕輕一歎,道:“第一百七十八次......陳子長啊陳子長,你終究還是煉不出子長劍!”


    晚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好似這男人共鳴的歎息。


    江森無法理解這歎息的內容,但是他卻是可以感受到這歎息之中的無奈與悲淒,也在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看上去如此高大的男人,竟然也已經是個年歲已長的老者,而他的脊背也不像剛剛那般挺拔,反倒是有些佝僂。


    “唉~”


    情不自禁,一聲歎息脫口而出,也就在出口的瞬間,江森才恍然醒悟,自己怎麽出聲?


    “誰!”本來頹廢到了極致的男人突然昂起身子來,警覺地環視四周。沒想到他看上去這般頹唐,耳朵卻是如此尖銳。


    江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該出麵抱聲歉意,還是無視他這般搜尋,先自行逃去?


    可惜,這一切不容給他絲毫的猶豫與思索。


    那男人的手上,是從何處抽出了一柄雪亮的長劍?


    “爾等宵小,在此做甚?”


    男人的聲如洪鍾,出劍亦如閃電,江森隻覺自己眼前白光一閃,那劍就已經到了身前。


    “叮!”


    這是金鐵相觸的鳴響,但來自何處?


    “陳大師果真好本事,竟是這樣都可以發現我等!”這是誰?


    江森依舊委身在樹叢之中,男人已經到了樹叢之前,兩人近在咫尺,隻是在他們中間,卻還是多了一些隔斷。


    那是兩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


    “嗬嗬,你們這些小兒,就連幹這些委瑣之事,也要披著這層老虎皮,真當我看不出來嗎?”男人突然扯出一個笑容,在他那蒼老的麵容上,顯得異常猙獰。


    月光下照,身前兩個黑衣人身上有一處竟是閃閃發亮,雖然隻是一小點的光亮,但是對於這些隱匿在黑暗間的行者來說,卻同樣是大忌。


    江森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是畢竟在原先的世界,他也是有看過類似的書籍與影視作品。一身的皂色,可以將人完全隱藏在黑暗中,但是一點的亮光,卻是叫人完全暴露在人眼前。


    隻有等江森定睛細視時才發現,其實那兩個人身上的光亮,並非是源自他們在外的夜行衣,而是他們這夜行衣之下的衣物,反射著月亮的光芒。


    兩人提著一把同樣漆黑無光的細劍,那比夜色還要濃鬱的黑色,渲染著愈發凝重死亡的氣息。


    男人也握著自己那柄雪亮的長劍,身上穿著的則是原先那塊羊皮裘。這皮裘極髒極舊,像是給染上了厚厚的汙垢,而星星點點的,則是常年火星灼燒的痕跡。而現在在這皮裘之上,還有兩道極長極深的劍痕。


    皮裘不會流血,流血的是人的身子,一道血水從身上淌下,然後染紅了這皮裘。


    “陳子長的鑄劍術世間難有人可匹敵,但他的劍術卻是比傳說中的還要差上許多。一劍劃開了外衣,卻是連裏衣都難以割破。”很是輕蔑的譏諷,叫本來就壓抑的氣氛更加凝重。


    男人冷哼一聲,麵部神情僵硬,宛若磐石,隻是他微微顫抖的右手,卻已經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江森無法想象這突然出現的兩個人是從何處來的,也難以預料他們究竟要幹什麽,隻曉得自己應當隱匿好身子,免得給殃及池魚。


    “你們這些朝廷鷹犬,我既然已經隱世不出,也算是遵守了當年我師傅守下的諾言,你們究竟還要幹什麽?”


    “哼,隱世不出?那你又何必在這裏苦苦尋找鑄造子長劍的法門呢?當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間鐵匠不好嗎?”黑衣人手上握著的無光細劍像是一條毒蛇,吞吐著蛇信,打算著隨時朝身前這個男人咬上一口。


    男人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應是知曉再如何爭辯都難逃這一戰,他本來就是不那些終日唇槍舌戰的儒生,他是一個打鐵度日的鐵匠,是一個隻會動蠻力的粗人,所以他決定用手中的劍,試著殺死眼前兩個黑衣人,又或是自刎於此。


    劍光閃動,如同一條銀龍。但黑衣人似乎都已經料想到這男人的偷襲,身子輕盈轉動,就輕易躲開了,同時兩柄劍一送,朝著男人的胸口刺了一劍。


    男人忙用長劍去格擋,但奈何這長劍劍勢是大開大合,不甚靈活,且這細劍的劍路刁鑽,縱然給男人奮力擋下了一把,但還是有一把深深刺進了男人的右胸。


    “噗!”


    一口鮮血噴吐而出,再一次染紅了身上的羊皮裘,這當胸一劍算不得有多麽可怕,但那凝聚在劍下的內勁,卻是一瞬間摧殘著男人的肺腑。


    江森躲在樹從之中觀望著眼前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很明顯,男人是落於下風,恐怕不出幾招,就是連性命都要交代於此。


    江森是一個商人,本就算不上什麽好人,相救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是斷斷做不出來的。隻是冷眼觀看著這場戰鬥,心想著該如何脫身。


    若是曾經的江森,定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去做,哪裏管的上旁人的死活。


    可是,近來的江森,似乎隱隱有了些變化。


    這個陌生的村子,這個陌生的世界,卻給了自己以一種莫名的感覺,這是否也造就了一個陌生的自己?


    江森握緊了拳頭,是在猶豫,極其的猶豫。


    隻是這局勢已經容不得他有絲毫的猶豫!


    無光細劍再一次從男人的身上劃過,這一次竟是劃到了一處的大動脈,鮮血登時如泉湧,男人麵如金紙,神情也不再是那般剛毅,反倒是有些許的悲淒起來。


    “陳子長!受死吧!”


    給重傷的男人,再也無法躲避那兩柄刁鑽的細劍,隻能仍由那劍朝自己胸口刺去。


    江森,終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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