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自己決絕地抽身離去。

    離去,卻牢牢記住了眼神空洞的他臉上突兀的驚愕、迷茫,以及緊攥的左手。

    一切,隨著海風逝去……靜悄悄的,無影無蹤。

    為什麽,為什麽要來海蜃找我,不來的話,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可是如果不來,為什麽自己會沮喪得像隻落水小狗。

    誰能告訴我正確的方法是什麽?怎樣解決蔓延到天邊、無窮無盡的煩惱。

    誰能,誰可以……

    ……

    繚繞的煙霧從香爐中婀娜飄出,滿是香氣的屋內聚滿了沉靜。

    阿媽半倚胡床,恬靜地閉著雙眼安詳如月,窗外一輪明月如水。沒有開燈的房間任憑皎潔月光從窗台傾泄而入。

    “告訴我,這間屋子裏,你看見了什麽?”

    阿媽的忽然出聲嚇我一跳,盡管一直很安靜,但是與她獨處,我的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月光。”我不假思索道。

    “嗯……外頭,你又看見了什麽?”阿媽悅耳的笑聲極其動聽,閉目養神等待著。

    我遲疑地咬住嘴唇,久久才迴答道:“……火光。”

    “代表什麽?”

    “族人的生命,生生不息的世世代代。”

    “那麽我們又代表著什麽?”

    “代表……”我咬緊牙關握住雙手,站在胡床麵前靜靜沉澱心情。

    “說。”阿媽決不讓人擁有絲毫苟延殘喘的機會。

    我無奈地閉緊雙眼,腦袋裏入魔地出現了隻要犯錯便要謹記默誦的《古訓今戒》——

    “代表海蜃第三百六十九代的花族繼承人——花秋時必須記住自己的使命——永遠愛護海蜃人民,愛惜海蜃每一寸土地,決不……離開海蜃半步。”

    “很好!這次你觸犯了《古訓今戒》第幾條?”阿媽豁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來盯住我。

    “四百三十一條,不準進入珍珠工廠。”

    聽見我的迴答,阿媽目光犀利地望著我,久久沉默不語。轉過雙眼,清雅的目光注視著窗外遙遠的月亮,歎息聲連綿、傷感。

    “為什麽你總是令我失望?你真的不像我生的女女,一點都不像……出去吧。”

    纖弱的側臉線條光滑柔軟,阿媽的望月一幕再次深深映入自己的腦海,很小很小的時候便記憶深刻……

    正要出去之際,阿媽的話語猛烈撞擊著我的心髒——

    “明天是歲末,你的成人典禮定在後天的新年。”

    說不出什麽感覺,隻能用勁抓住自己的衣角,聲音微微顫抖,有些不像我自己。

    “可不可以晚些時候再……”

    我不禁請求道,卻被阿媽打斷——

    “你沒有任何盤旋的餘地,時間再也不會出現任何更改。女女,希望你成人後更懂事。記住,你不會永遠活在舞象之年,阿媽一天天在老,終將某天離開你,你必須依靠你自己……”

    ……

    庭院的樹枝伸到外頭,朵朵梅花淺笑著,露出了粉色的羞澀。

    大院門外,一團影子縮在角落抱著掃帚長柄傷心哭泣:“嗚嗚嗚,嗚~~~~”

    ……

    “小小姐哭得很傷心呢,這樣行嗎?”

    “沒辦法,她得接受懲罰才能進來,這是一向的老規矩,阿四你別管了,快進去吧。”

    “不知道老爺有沒有求情成功??”

    “沒有吧,不然怎麽沒叫我們去開門???對了,這一次鬧鍾得調到明天早上六點鍾,小小姐會不會著涼啊?”

    “哎,那也沒辦法的事~~夫人的話誰敢不遵從呀。進去吧,夜深了。”

    阿三叔與阿四叔的談話聲相繼消失,這一次,又隻剩下我一個人。

    不久之後,隱約聽見了他們的酣暢鼾聲,我不斷用袖子擦拭著止不住的淚水,來不及擦掉的眼淚掉落到地麵上,暈成一圈水印。

    “嗚……嗚嗚……”

    仿佛置身於外星球,沒有一個人在。

    月亮,靜靜地望著我,溫柔又寂寞。

    月光,天真地觸摸我,純淨又頑皮。

    黑影,細心地籠罩我,無憂又無慮。

    “喂,小小姐,你失眠了嗎?我可以為你造夢喔,美麗的像這裏的藍色大海……”

    象牙色的剔透月光親吻著一頭金色的頭發,微笑的臉徜徉著助人為樂的情意,牙齒潔白的人兒帶著暖融融的笑容蹲下身來,打趣著麵前一張哭泣的濕潤麵龐。

    停住流淚的嗚咽,我抬起模糊的雙眼瞧見眼前一臉疲憊,卻依然在笑的人——丹硯威,找到這兒來了。

    身上仍舊是襯衣西褲,隻是小領結與西服外套已經不見,麵料柔軟的襯衣從第二顆紐扣係起……

    “你還哭呀?還哭,還哭,再哭下去就成幹屍了!別哭了!喂,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他的好脾氣維持不到一分鍾,不耐煩隱隱快發作。

    “啊……明天天氣晴,氣溫二十五到二十八度,”眼睛左右溜動一下,他刻意提醒道,“天氣預報是這麽說的。”

    呃……

    他在說什麽?什麽天氣預報??和我蹲在這裏哭有什麽關係???“你給我消失,消失到太陽係以外呀!!!!!!!!!”

    突然之間,我的怒氣全盤爆發,盯住眼前打哈哈的笑男,十分討厭他活在自己眼前,並且是以笑的方式。

    他嚇一大跳,緊緊按住胸口,身體後傾。

    “那麽大聲做什麽?我聽得到!要是現在你給我一輛自行車,我立刻騎到太陽係,不,銀河係以外也可以!”

    “噗,嗤~~~”

    自己再也忍不住笑出聲,移過臉去不看他,他一並笑起來,真是個傻瓜……

    “哎喲,你可千萬別以這種模樣出去見人,就是去喂豬,豬也會被你嚇死!”這個家夥居然開始打擊我的花臉。

    “哼!”我哭笑不得地轉過臉去,身子緊緊靠著牆壁,像穿山甲一樣費力鑽牆。

    “哇,那邊有隻好大的母蜘蛛,再過去就當它的宵夜了!”

    一聽提醒,我頓時傻眼了!!!飛速後退,一不小心撞著身後的人,我拚命推開他,由於力氣過大,丹硯威頓時摔了個人仰馬翻。

    迴頭看看角落……根本就沒有什麽蜘蛛,騙人!!!正當自己仔細打量時,身後一陣可憐兮兮的哀號立即引起我的注意——

    “我要發火了,一隻母蜘蛛的關注度竟然比我高,你……”

    “怎樣啊?!!!”

    不等他說完,我耷拉著眼皮橫他一眼,他的兇神惡煞一瞬間化為烏有,豐富的麵部表情呈現出小孩子的歡快,嘻嘻一笑,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穩穩坐在我身邊,學我弓起雙腿。

    “我們這樣是不是叫情侶坐姿?哈哈哈!”

    “……”傻瓜。

    “灰太狼對紅太狼可好了,我要向它學習。”

    “……”連學習的偶像都是個傻瓜。

    “所以你,不可以不喜歡我喔。”扭過頭來盯住我,他的眼裏盛滿了開心目光。

    “……”

    “你怎麽又不說話了?!對了,你不進去嗎?聽夏巫婆說你觸犯戒條了,所以得遭報應,是這樣嗎?”他轉頭望著我,一臉天真無邪。

    遭報應,遭報應……這種貶義詞是專門針對壞人而言吧!!!!!

    我氣得頭頂直冒青煙,一縷一縷快要燒焦頭發。

    “哈哈哈,果真如此,你真是個傻瓜呀!”他立即張開嘴巴大笑道。

    唔~~~我要抓狂了,這是你的性格特征好不好,不要賴到別人身上!!!

    笑過之後,他好奇地瞧瞧四周,忽而迴頭盯住身後大門,一陣緘默。

    “什麽時候進去?”

    他問道,我卻沒有迴答他,沒必要,法律也沒有規定。

    默默地轉過臉去麵對牆壁,哎,好單調的牆壁,老掉牙了。忽然感覺頭皮一陣拉扯,迴頭注意到丹硯威正在扯我的頭發——

    “不準轉過臉去,和我說話!”

    “哎呀,你幹什麽?好痛呀!!!”

    我剛剛說完,他的手迅速鬆開,臉上出現了明媚的燦爛笑容:“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才不是~~~我立即撅起嘴唇轉過臉去不理他,他再次伸出手來要扯我的頭發,害我不得不移迴臉龐,盯著他,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被捉弄。

    “哈哈哈,別那麽害怕嘛,我又不會欺負你。”他笑著戲謔道。

    你剛才明明已經欺負了!!!~~~~~~~

    本已不打算和他說任何一句話,我艱難地維護著自己的初衷,嘴唇緊閉眼睛發怒。

    瞧見我一臉憤怒模樣,他瞪大雙眼逼近我,害我一個衝動舉起拳頭用力砸過去——

    “哎呀!”

    一道淒厲慘叫令人感覺到了罪孽深重,我連忙在胸前劃十字,觀音菩薩、玉皇大帝、如來佛祖、紫霞仙子、天蓬元帥,不要給我加刑!!!!!!!!!!

    捂住左眼的丹硯威憤慨地利用剩餘的右眼逼視我,伸手要抓我的頭發泄憤,心懷愧疚的自己趕忙抱住腦袋,感覺頭發縫中穿插著他的寬大手指,我嚇得眯起雙眼,忽然一道猛力使自己整個跌入他的懷抱,他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這下你可無處可逃了!”

    無處可逃……假若天無涯,海無角,是否真能夠夢想成真?我暗暗垂下了眼瞼。

    上方落入耳內的聲音忽然變小變輕,溫柔地隻有自己才能聽見——

    “我好想你,笨蛋,不要再逃了……”

    眼眶不自覺地湧上濕潤霧氣,心髒迫切地跳不停,我緊緊咬住嘴唇惟恐哽咽聲滑出喉嚨,咒語一般繞在耳畔的低沉音一點點摧毀心中築起的高牆。

    “不要再離開我,我們迴花市、迴a大、迴e。l。d,談一場自由自在的戀愛好嗎……”

    ……好嗎。

    強忍住在眼中打轉的眼淚,聲音被胸口的悲傷堵塞了,說不出話,同樣地,缺乏力量。

    「那麽我們又代表著什麽?」

    猛然推開他,退後一些,背部緊靠牆麵的自己氣息紊亂,心裏麵有一絲絲失落感,我又一次離開了那個溫暖懷抱……

    丹硯威氣急敗壞地盯住我,不高興的表情全部浮現在臉上。瞧他一眼,我不得不移過目光,默默注視地麵。

    沉默隔離了兩個人,月光卻給予兩個人同樣待遇,每個人都與純淨月光親密訴說著秘密。

    旁邊出現一陣窸窣聲音,我忍不住轉頭關注,隻見丹硯威換了個坐姿,盤起左腿,右手搭放在彎曲的右腿膝蓋上,注意到旁側目光,他轉頭望過來,與我的目光平靜地對上……直到自己率先移開目光,視線重新投放在前方的地麵上。

    究竟還要沉默多久?如果整個夜晚成為永遠的時間,那麽我們的寂寞會不會停止?

    抱住雙膝的自己,仰頭靠門的他,沒有再說話了,大家一致選擇了沉默……

    月光如水,似水年華,蕩漾著長長的痛。

    太痛,別無選擇的話,但願換一種新傷,覆蓋舊痛。

    ……

    陽光撥弄著眼皮緩緩睜開,咦?天亮了。

    床很舒服,是彈力的,不過怎麽是豎的???奇怪!!!扭頭瞧見白色床單……釘了一顆紐扣,奇怪!!!咦,咦,咦?此起彼伏的小麥……顏色的……肌膚,很結實的肌肉!!!!!!

    緩緩昂起麵龐看見了光滑格致的下巴曲線——惡魔丹硯威熟睡的臉!!!難道自己是在他的懷抱中入眠一晚???扭頭四處打量,怎麽樣都不能排除睡在他懷抱中的重大嫌疑!!!!!!!我的天哪,怎麽會,怎麽會……成了夢魘的通緝犯!!!!!

    啊~~~~~~~~~~~~!忽然兩個人一起仰麵朝天向後倒去——

    “哇~~~!!!”

    “哎喲,我的腦勺~!”

    我和丹硯威的叫喊不約而同響在上空,前者因為驚嚇,後者因為摔倒。

    打開大門跳到一旁及時避開的阿三叔目瞪口呆望著我們,仿佛沒有明白怎麽迴事,囧。

    “快起來,鳥腦袋你好重……”被壓身下的丹硯威推推我,聲音聽起來有些幹澀、迷糊。

    嗯?呃?同樣尚未完全清醒的自己費力撐住地麵,剛起來,阿三叔快手將我拉到一旁,指著丹硯威大喊質問道——

    “你是個什麽東西?敢碰我家小小姐!!!”

    抄起掃帚高舉過頭貌似要把人打散,阿三叔發瘋了,眼珠子暴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丹硯威從地麵一溜煙爬起,極其敏捷地從門外跑掉,風撲打在臉上吹起額前的劉海……

    啊,惡魔比預期中跑得快多了……

    阿三叔抓著掃帚追出去,我跟在後頭跑了幾步,慢慢停下來,看著逐漸消失的逃跑大王,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容。

    算了,隨他們去吧。迴頭,轉身迴家去,雙腳剛剛邁入院子大門,我的身體霎時震住,眼睛驀地睜開老大!!阿爸站在廳堂門口,緊閉嘴巴望著我,一言不發。

    猶豫著,我鼓起勇氣走進去,忐忑不安的握緊雙手,微微垂下肩膀走著。

    “阿爸。”

    我喚了他一句,正要進去,他突然抓住我的雙肩,嚇得我不禁打個冷戰。

    “誒~~~~~~阿爸在這裏~~~~~~”

    唉,阿爸又要開始神經發作了。

    我沒好氣地翻著白眼,任憑他一個勁地大清早朝自己臉上猛噴唾沫星子——

    “女女,你還好嗎???晚上有沒有著涼???肚子餓了嗎???想吃雞蛋煎餅還是香蕉、菠蘿、哈密瓜味???現在要不要準備洗臉水???70度還是99。9999度???”

    “阿爸先放開我,我好困,想睡覺~~~”

    我無可奈何地皺起眉頭請求道,阿爸呆住了,很快地重重點頭,有力的胳膊挽住我的手。

    “阿爸送你迴房休息,你現在就可以靠著阿爸的肩膀邊走邊睡呦~~~”

    啊,啊,啊~高高的阿爸幾乎快把我提起來,自己一隻腳懸空,另一隻輕盈地蜻蜓點水。

    “不用啦,阿爸,阿爸,讓我自己走,讓我自己走~!!!”

    “女女,你不在家的日子,阿爸好想你呀,嗚嗚,阿爸真是好想你!!!”

    觸景生情的阿爸不自禁地引起我的傷感,也許性格之中的柔軟成分,我們父女很像。

    穿過廳堂,正要到達房間門口,身後一道柔美聲音打住了嬉鬧的父女二人——

    “女女還有一些事情沒做完,不能睡。”

    阿媽……

    我不得不停下腳步,阿媽走過來,嚴厲目光掃視我幾眼:“去書房練字,即使典禮臨近,也別浪費任何時光。”

    古訓今戒、古訓今戒、古訓今戒……

    海蜃、海蜃、海蜃、海蜃、海蜃……

    族人、族人、族人、族人、族人……

    嗷嗚,恨死你們這些不會講話的白紙黑字了~~~好累~~~好困~~~好無聊~~~

    狠狠甩掉毛筆,柔軟的羊毫飽蘸的黑色墨珠濺出一道曲線,我使勁抓了抓頭發,站起身來按住耳朵哇哇大叫,屋內除了一盞安靜燃燒的油燈,無人迴答自己。

    「靜心寫,這盞燈燒完,你才能出來。」

    嗚,從小到大練到現在,寫的毛筆字沒一個象樣!!!鬥大一個,根本就和初學寫字的小學生寫出來的一樣——歪七扭八!!!自己沒有這方麵天分,阿媽卻總是強迫著做些不喜歡的事情,難道我的未來職業是賣對聯嗎?!!!??!!!!!!!囧~空蕩蕩的書房,光線彌足珍貴,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刻?隻知道已經寫得昏天暗地、字體越來越像螃蟹了~~~試問醜八怪的誕生基地?答曰:隻緣身在此山中。

    油燈快燒完了,為什麽依舊沒人過來開門??

    燈心尾子發出劈裏啪啦的細微響聲,火光一點一點變暗,慢慢地成為一簇微弱苗子,收縮、變小、化成一個明亮的熔點,直至熄滅……

    黑暗之中,我驚慌失措地跑到門處用力拍打門板大聲喊叫道——

    “燈滅了,我可以出去了,我可以出去啦~~~!!!”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唿啦——

    阿三叔推開門來一臉明白,我飛快走出去,廳堂牆壁上掛的時鍾指著四,天哪,原來自己寫毛筆字寫了將近整整一天!!!嗅嗅身上……三天兩夜呆在珍珠工廠,再加上一夜外宿,是該洗洗了。轉身迴房拿好衣服,去浴室清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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