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小院。


    桃子在院子裏亂躥,時而躲避看不見的敵人,時而發瘋似的跑。


    陳舒和清清並排坐在秋千上,秋千搖晃出酸澀的聲響,陳舒仰頭往上看去,有個活動部件的生鏽了,於是他對身邊的清清說:“你買的秋千質量好差。”


    “……”


    “你這幾天怎麽都沒理我。”


    “理了。”


    “你這幾天都沒怎麽理我。”


    “無喜的修行中,我的狀態有些糟糕,不想讓你發現。”


    “怎麽糟糕?”陳舒偏頭問,“有你小時候糟糕嗎?”


    “小時候是什麽時候?”


    “五歲,剛認識你的時候。”


    “不知道哪個時候更糟糕。”


    “怎麽糟糕?”


    “修行之法阻斷了我對喜悅的感知,任何意義上的感知,因此我無法感到快樂,無法察覺美好,生活中那些原本有趣的東西在現在看來,都變得乏味無趣。”寧清頓了一下,斜著眼睛瞄他一眼,“就連你在我身邊,我知道我很愛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旳人,但我還是開心不起來,我怕因此給你帶來不好的交流體驗。”


    陳舒聽完,想了想,才說:“那不是和你小時候一樣?”


    秋千失去了搖晃的力,幅度逐漸變小。


    寧清怔了一下。


    方才是她在搖秋千,陳舒叫她搖的。


    是啊——


    遇見陳舒之前,和剛遇見陳舒時,她不也這樣嗎?


    寧清繼續搖起秋千來。


    雖然此時覺得坐秋千很無趣,搖晃也無法帶來絲毫樂趣,可想到陳舒願意這樣,她便也就這樣做下去了,而她發現自己並沒有不耐煩的情緒升起。


    就前兩天的感悟來說——


    各大情緒是相通的。


    喜怒憂思悲恐驚,都是相通的。


    重喜與失喜看似隻影響喜悅的情緒,其實重喜之時,她也會更不容易生氣,更不容易憂慮,思念時也往往總想起陳舒和那些美好的事,不容易悲傷恐懼,總感到驚喜,而不是驚嚇。


    可在失喜之時,便都反過來了。


    陳舒則有種讓她心靜下來的能力。


    就如成長歲月中一樣。


    “吱呀……”


    陳舒又仰起頭:“家裏還有豬油沒有,我待會兒得給它塗點油。”


    “有。”


    “好!”


    “……”


    “你看!”


    寧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桃子正在一株花旁邊,做出嘔吐狀。


    陳舒對她解說道:“我剛把頭低下來,就看見你的蠢貓在那刨土,結果把你埋的羊糞刨出來了……”


    “發酵好的羊糞是不臭的,它聞到的是小區野貓拉的貓屎。”


    寧清神情淡然,無悲也無喜。


    在這一種仿佛什麽也可以不做、什麽也可以不想的心靜之中,她有一種更奇妙的感受,就是大腦明明沒有感知到任何愉悅的情緒,可內心深處的理智卻讓她覺得,與他坐在此處閑談時的畫麵理應是美好的。


    這種認知脫離了情緒。


    “你還要修幾天?”


    “多修幾天。”


    “然後呢?”


    “消化一段時間,再考慮下一項的修行。”寧清抿了抿嘴,“無事的話,去幫我把月季發的新芽清理一下吧,隻清理灌木。”


    “你不怕我給你弄得很差?”


    “不怕。”


    “你修重怒的時候不會打我吧?”


    “到時再說。”


    “也行……”


    陳舒從秋千上下來,伸個懶腰,便開始忙活。


    桃子好奇心重,非得湊過來,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歪頭看他在做什麽。


    清清的秋千依然在晃動,她沒有表情,心裏亦不起波瀾,目光追隨著陳舒的身影。而在不遠處,小姑娘就靠著客廳的門框坐在地上,兩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默默的看著他們。


    天人天性冷漠,夜人天生暴力。


    姐姐擁有夜人血統,一旦無法感到開心了,心情煩悶之下,這幾天便表現得格外缺乏耐心、暴躁。


    但是今天她並沒有。


    小姑娘撓了撓臉,反應過來這是張酸奶的常見動作後,又連忙將手放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


    桃子陪著陳舒,從院子左邊走到院子右邊,從院子內側走到院子外側,陳舒的手上逐漸積了一堆嫩芽。


    “這麽多,丟了可惜了,幹脆中午給你炒一盤,你吃不吃?”


    “汪~”


    “不吃算求。”


    陳舒走出院子,將之扔進垃圾桶,桃子亦邁著歡快的小碎步,滴溜溜的跟著他出去,又跟著他迴來。


    早上的時間慢慢被消磨過去。


    寧清沒有任何想吃的菜,因此在陳舒問她中午吃什麽時,她的迴答是無所謂,不過在他做飯的時候,她還是看見他在準備自己一向愛吃的菜,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擺脫了失心道的束縛。


    或許就像陳舒說的一樣,無法感到快樂,但可以得到安慰。


    未來迴想起來,也是甜的吧?


    寧清坐在秋千上,靜靜的想著。


    一隻白貓來到她前麵,抬頭看她一眼,又試探著走近,最終找準機會,跳上秋千。


    “嗚汪~”


    寧清沒有迴應,也沒趕它下去。


    與白貓對視間,廚房傳來炒菜聲,當她轉頭看去,隻見自己妹妹站在廚房門口,朝裏張望,她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也這麽站在陳舒家的廚房門口往裏張望過,但不是為了他的投喂,隻是覺得這樣的場景真是美好,不免想多看一看。


    迴想之間,漸漸又有些迴憶冒出來。


    五歲剛上童學,媽媽告訴她,不會去接她放學,讓她自己走路迴去。可沒想到學校有規定,童學第一年,放學必須要有家長來接,老師才會放人。


    那天開學第一天,所有同學都被家長接走了,隻剩下兩個同學,一個低頭沉默,別無他法,一個調皮搗亂,和老師理論。


    “哎喲我的媽耶!你怎麽才來呀!快點給老師說一聲,以後我例外,不用家長來接,她要是不同意,你就和她打官司!真是煩人,她不留我,我都在家吃雪糕了!誒?這好像是鄰居家的妹子,她媽媽好像今天沒有空,老師給她媽媽打電話也沒人接,看起來怪可憐的,咱們把她帶迴去吧?”


    “清清,你媽媽因為忙,沒空接送你上下學,以後你就跟阿姨和哥哥一起上下學,知道了嗎?”


    “你長得好漂亮啊,你叫什麽?不說話?長得漂亮了不起啊?跟你講,據我觀察,小時候長得好看的,長大了都要成恐龍的。隻有我這種,小時候長得一般般好看的,長大之後,帥得一比。”


    “你怎麽不講話?嘖嘖,可惜了,長這麽好看,結果是個啞巴。”


    “當然了,每個人都有小唧唧的,你讓我看看你的,我就給你看我的……為啥不幹?你不會沒有吧?”


    “你怎麽沒帶校徽呀?會被罵的。那沙比校長過場多得很,我遲早叫我媽媽把他送進去。”


    “吃不吃糖葫蘆?酸唧唧的。”


    “怎麽你每天中午都在食堂吃?怪難吃,走,我帶你出去下館子,你開錢。”


    “你玩不玩彈珠?全是我贏的,可好看了,低價賣給你,你賺大了。我主要是想去打遊戲了,不然我都不賣。”


    “借我五塊錢,我去打遊戲。”


    “你長得越來越漂亮了,以後長大給我當老婆吧。”


    “你家在郊區買了院子啊?那是好事啊!唔,你好像很傷心的樣子,嘖嘖,這才像個小孩兒嘛!來,先借我十塊錢,我去打遊戲。”


    “要對妹妹好點,多關心關心妹妹,沒人關心很可憐的,不要讓妹妹也這樣。”


    “你性格太冷漠了,也許是孤獨所致,嚐試著養隻寵物吧,也許能溫暖你的心,貓就不錯。”


    “世界上的樂趣多著呢,要耐心、靜心去尋找。”


    “頭發上又沒有神經細胞,讓我玩一玩怎麽了?而且你頭發那麽多,我扯兩根又怎麽了?話說迴來,你這頭發也差不多該剪了,剪了丟了也是可惜,不如拿去賣錢,賣了給我拿去打遊戲。”


    “……”


    不知不覺間,寧清嘴角已勾起了一抹微笑。


    世界在她眼中恢複了色彩。


    原本覺得感知不到快樂會很遺憾,卻沒想到,無法快樂是一種病,一種等同於痛苦的病。


    幸好它有藥可醫。


    “開……”


    端著菜走出來的陳舒愣住了,不由驚訝道:“這是怎麽了?又失敗了?還是結束了?”


    “中斷了。”


    “那怎麽辦呀?還能接上嗎?還是重修?”


    “不用了。”


    “不用了?”


    “我以另一種方式達到了修行它的目的。”


    “什麽方式?”


    “不告訴你。”


    寧清的嘴角勾起笑意。


    ……


    二月,杏月。


    隨著玉京天氣進一步轉暖,大學城的藍花楹又要開了。寧清小院中原本光禿禿的月季枝條也長滿了葉子,有些長得快的品種已經能看見細小的花苞了,成串成串的,似乎預料著今年春天又會爆一波花。


    群主還沒有蘇醒。


    這些天來,孟兄像是變了個人,從整日研讀詩詞變成了整日沉迷修行、研習法術,薑兄又向來沉迷挨打,無法自拔,使得陳舒待在宿舍內都被他們所感染,不得不更加努力練習靈身。


    這兩個卷王。


    一些時日下來,靈身也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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