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流程來,蔣葉兒該對報案人進行詢問,比如他發現屍體的整個過程,以及他是否移動過屍體。


    蔣葉兒示意柏文睿可以坐下,擺好專業態度準備開始詢問,“那麽柏先生,您可以跟我……”蔣葉兒看柏文睿著實疲憊不堪,突然不忍心再讓他講一遍發現未婚妻屍體的過程,語氣陡然一個反轉,試探地問:“要,要麽柏先生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可以先跟居醫生交接。”


    唐老頭:“……”


    柏文睿露出一絲笑意,“沒關係,我還好。”


    蔣葉兒這才後知後覺尷尬起來,臉上浮起熱度。


    柏文睿和眾多報案人的表現不盡相同,聲音平靜,語氣冷靜,像在直敘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柏文睿說他工作一天,十點半到家,迴臥室準備換衣服時,門卻沒有推開,像是被反鎖了。他以為是他未婚妻在裏麵,連敲幾次門沒有得到迴答,找來鑰匙後,推開門,看到地上一大灘血跡,而他未婚妻被綁捆在椅子上。


    蔣葉兒心驚,被捆在椅子上?


    死的這麽慘?


    嚴刑逼供?


    多大的仇?


    “她坐在那裏,披頭散發,滿身膠帶,渾身是血。”柏文睿的目光有片刻的空洞,閉了閉眼,睜開後,又是一片清明,“我查過門前監控,發現一月前就已經停止錄像。”


    “沒有影像了?”蔣葉兒皺眉問,“你們沒有定期檢查過監控設備麽?”


    “因為不需要,這處高檔別墅區的安全防範係統做得很好,大多數住戶門前監控都是做做樣子而已。”丁皓解釋給蔣葉兒聽。


    “柏先生是否碰過死者?”唐老頭突然發問。


    “嗯,我抱過她,摸過她大動脈,之後報警。”


    丁皓續問:“柏先生最後一次見到您未婚妻是什麽時候?”


    “三天前。”


    “這麽長時間以前?”丁皓發出疑問,“柏先生出差了?還是您未婚妻出差了?”


    “都沒有。”柏文睿沒有任何隱瞞,無論語氣語調都十分配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窗外,直言道:“我們吵架了。”


    “是否方便講一下原因?”


    柏文睿收迴視線,突然哂笑一聲,“情侶吵架能有什麽原因?意見不合,甚至床頭吵架無理取鬧,丁隊長還有什麽要問的?把我當作嫌疑人調查兇手動機?”


    柏文睿身體微微前傾,定睛地看著丁皓,緩聲問:“丁隊長,來,我再告訴你件事,我和我未婚妻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好啊,那你就死也別迴來’,那麽我的嫌疑是不是更重了?要把我帶迴局裏審問嗎?”


    丁皓眉頭登時擰得很深,柏文睿這話說的也太帶刺兒了!


    蔣葉兒聽得也直皺眉,卻是為柏文睿突然的尖酸刻薄而心疼。


    很久前就聽說柏文睿和他未婚妻的感情有多好,他現在卻是第一個發現他未婚妻屍體的人,而且在他未婚妻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樣一句話,他一定比任何人都難過萬分。


    情侶吵架在所難免,沒有任何情侶會從不吵架,但誰又能預料到那就是最後一次呢。


    蔣葉兒無法再進行任何細節詢問,讓柏文睿一次一次迴憶那樣的場景,對他來說太殘忍。


    “上樓吧。”唐老頭突然拍拍蔣葉兒肩膀,對丁皓頷首,“去看現場,讓柏先生休息一下。”


    蔣葉兒跟著起身,走了兩步後,又忍不住迴頭對柏文睿說:“柏先生請節哀。”


    柏文睿抬眼,冷淡的目光從蔣葉兒臉上打了個轉,牽了牽嘴角,卻沒有再露出笑意。


    蔣葉兒不再久留,緊隨唐老頭一行人急步上樓。


    蔣葉兒下過基層,跟過市局法醫,也和臨時組建的專案組一起破過案,所以很多人都認識她,唐老頭則更不提話下,沒有幾人不認識他。


    在唐老頭和蔣葉兒進來後,現場的工作人員應是早已熟悉這兩位法醫的習慣,見他們來後,不做任何幹擾,繼續工作,哢嚓哢嚓記錄現場的拍照聲音響亮而有節奏。


    蔣葉兒站在門口一眼看過去,就看到柏文睿口中的死者被捆在椅子上的場景。


    雙腳被分別捆在椅子腿上,雙手背在身後,全部是用透明膠帶捆著。


    地上一大灘血,周圍有多個噴射狀血跡,死者垂著腦袋,似乎就這樣失血過多而死。


    更讓蔣葉兒心驚的是,死者穿著的竟然是她中午剛試穿過的森澳品牌新到的白色連衣裙。


    “看見了吧?”丁隊長在蔣葉兒身邊問:“死者這樣的姿勢,像不像正在被逼問?”


    蔣葉兒點頭,同時看到臥室被翻得很亂,試衣間門大敞四開,床頭櫃上物品散落滿地,水杯打碎在牆角邊,顯然有人煩躁地翻找過的痕跡,“在逼問死者要什麽東西?”


    “或許吧。”丁皓輕聲在蔣葉兒耳邊耳語,“記得發現任何問題都不要說出來,這案情不簡單。”


    蔣葉兒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先屍檢吧。”丁皓轉身去問痕檢員情況。


    無論如何,她現在的身份都隻是法醫而已,蔣葉兒放下勘查箱,戴上白手套,深吸口氣,一步步走向死者,將她當作完完全全普通的死者進行現場勘查和屍檢。


    死者為女性,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衣物完整,不曾有被侵強跡象。


    傷口分別在背後,四肢,尤其手腕橈動脈,切口精準。背後傷口初步斷定由尖銳物體連續刺入而致,死亡原因是失血過多而死,而死亡時間為十到十二小時。


    “老師。”蔣葉兒蹲在屍體前,低聲對來迴踱步觀察血跡形態的唐老頭說:“單看屍僵情況,死亡時間應該已經超過十個小時,但需要再和柏文睿了解前十個小時的房間溫度,如果密閉沒有開空調,按現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溫,會加快屍僵。而根據現場血跡來看,死者應該是先在床邊被兇手刺入後背,之後被兇手綁住,切開動脈。老師,您來看看?”


    “嗯。”唐老頭點頭,上前檢看。


    片刻後,唐老頭得出的結果和蔣葉兒的無差,死亡時間十到十二小時,那麽就是午時,致命傷在背後,且背後有連續多個傷口。


    唐老頭負手左右踱步思忖,表情沉重。


    這案件無疑是被謀殺,兇手手段殘忍惡劣,而且按死者傷口來看,令人必須注意的是,兇手更像是有經驗老手,否則不會把橈動脈找的這樣準確。


    半晌後,唐老頭交代蔣葉兒,“葉子,你和他們繼續。”


    “您去哪?”


    “我去向死者家屬說明屍檢,再找柏文睿談談。”


    蔣葉兒剛好也無法冷靜和柏文睿交談,便繼續與痕跡檢驗技術人員趙元進行交接。


    “葉子,怎麽樣?”丁隊長在詢問現場一圈後,最後走迴蔣葉兒身邊。


    “丁哥,這裏應該是第一案發現場,有查出是否丟過東西嗎?”這是他們的習慣,一旦發生命案,第一時間查看案發現場是否有丟失物品。


    “丟了,還丟了不少,都是貴重物品,還有最近在拍賣會上剛拍的手鐲,估計一早就被人盯上了。”丁皓說:“而且聽說柏文睿未婚妻平時很少來這邊,柏文睿也一般隻晚上迴來睡一晚而已,白天不在,所以死者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遇害,可能不是兇手設定好的。初步推斷兇手在行竊中途被人發現,才殺人滅口。”


    在拍賣會上剛拍的手鐲也丟了?蔣葉兒還記得成交價是二十萬。


    一個手鐲而已,竟然花這麽高價錢拍下來,她記得範曉還評價說這就是富的流油閑的要命。


    “丟失物品清單列了嗎?”蔣葉兒戴著口罩,聲音悶悶的。


    “正在列,看柏文睿的態度,咱們加班熬夜必不可少的了,你能熬得住嗎?”


    “我還能熬得住,昨天休息睡了十多個小時,丁哥你先派人把老師送迴去吧?領導讓老師出現場無非就是為了表示咱們對這案子的重視度,現在應該夠了。”蔣葉兒邊摘手套邊說:“還有丁哥,屍體需要解剖,我才能做屍檢報告,但是柏文睿那邊會不會鬧麻煩?”


    “他鬧也沒辦法,除非他不想找到兇手,那麽他的嫌疑就大了,他一定認識兇手。”


    “柏文睿有嫌疑?”蔣葉兒眉頭皺起,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固執,“柏文睿不會有嫌疑的,他沒有殺人動機,他不會謀殺自己未婚妻。”


    “人心隔肚皮啊葉子,他可能和人聯手殺他未婚妻呢,咱們又不是沒破過殺未婚妻的案子。”丁皓在屍體周圍反複勘查微跡。


    蔣葉兒咖啡勁兒上頭,眼睛奇亮,也終於有時間打量柏文睿的臥室。


    陽台上擺著盆栽,綠葉被夏日晚風吹拂得搖曳開,地上散落著一本英文小說,封麵是簡筆畫的卡通人物,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高山流水山高水闊,都像是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裝飾。


    她猜想中的柏文睿,應該是整個房間都隻有黑白兩色,無花無草無顏色,孤傲,冷血,漠視一切。


    “葉子,想什麽呢?”丁皓拎著刑警證件突然砸蔣葉兒腦袋,“現在把屍體帶走?”


    蔣葉兒甩著腦袋,歎了口氣,問他,“丁哥,如果柏文睿排除嫌疑,你覺著這案子會和什麽有關?兇手什麽動機,柏文睿會有危險嗎?”


    “我說葉子,你是不是真跟柏文睿認識啊?你這又跟我肯定柏文睿不會是兇手,又擔心柏文睿有危險的……你前男友啊?我記得你之前談過一個富豪男朋友是吧,難道是他啊?”


    “不是不是他。”蔣葉兒俯身整理勘查箱,努力做到鎮定搖頭,“隻是好奇而已,我這邊可以了,等他們拍照采樣取完指紋一起走吧。”


    “稍等。”一個低沉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蔣醫生?”


    蔣葉兒整個神經瞬間繃緊,弓著背,連腰都不敢直起來,仿佛能聽到身後的腳步逐漸逼近。


    丁皓扯蔣葉兒起身,“怎麽,柏先生有什麽事嗎?”


    蔣葉兒不抬頭,像是瞬間患了柏文睿恐懼症。


    “柏先生叫你呢。”丁皓推蔣葉兒。


    蔣葉兒仍舊死不抬頭。


    丁皓:“……”


    “蔣醫生最近連續熬夜,身體有些熬不住了,柏先生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丁皓說。


    柏文睿一副倦容,聲音有些暗啞,“我已經安排人送唐處長迴去,唐處長和我也已經說好,如果我想知道此案件的任何進展,找蔣醫生即可,我現在想知道結果。”


    丁皓搖頭,拍了拍蔣葉兒的肩膀,表示他幫不了她,去查看現場。


    蔣葉兒此時的心跳再次蹦到嗓子眼兒,能感覺到柏文睿的視線正放在她腦袋上。


    聽來的很多傳言都是柏文睿這人城府深,狠字著稱,今天見麵的兩次,他卻是冷靜,疲憊,而有禮貌……當然除了麵對丁隊長那句質疑時嘲諷的反應外。


    他不應該是陰冷,孤傲,難相處的嗎?


    還是說這些都是……裝的?


    “對了,蔣醫生。”柏文睿的聲音忽然在蔣葉兒頭頂響起:“今天中午我們見過吧?”


    蔣葉兒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這你都能認出來?!”


    “身材好認。”柏文睿說:“蔣醫生中午試穿的連衣裙是森澳專櫃的最新款,很適合你,不過你應該也看到了,我未婚妻穿的連衣裙也是這一款。”


    蔣葉兒:“……”


    蔣葉兒整個人都不好了,什,什麽情況?


    柏文睿居然在此時此地和她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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