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聽不見,段子矜也沒指望他能給什麽迴答,冷笑著問完這句話,便拉開浴室的門,順手去摸牆上的燈。


    當燈光亮起時,她還是稍稍怔了怔。


    如果說臥室裏的裝潢不曾變過是因為男人懶得再動工,那浴室裏毛巾架上的幾條毛巾都按照她走之前的樣子擺著,浴室裏還放著她慣用的施華蔻又是怎麽迴事?


    段子矜走過去,拾起浴室裏的洗發水,滿滿一整瓶,用都沒用過,好像是個什麽收藏品、藝術品,擺在這裏就是為了欣賞。


    架子上的毛巾也是新的,是她剛搬進來的時候選的情侶款。


    看得出藍色的那條是在用的,而粉色的那條卻連沾過水的痕跡都沒有。


    段子矜無聲看了一會兒,拿起那條粉色的毛巾,清洗幹淨後,用熱水泡著。


    然後她走出浴室,在床邊坐下,伸手去解男人的襯衫扣子。


    很多紐扣都已經崩開,隱約露出他淺麥色的皮膚和小腹上糾結有力的線條。


    他大部分的傷口都在胳膊上,所以醫生給他上藥的時候大概是沒脫他的襯衫。


    段子矜幫他脫的時候,隻覺得襯衫的衣袖有些濕,還有些黏,但因為布料的顏色很深,她一時間也看不出是被血染的還是被他身上的碘酒藥液染的。


    她想將襯衫扔在地上,可是看了眼毛絨絨的地毯,眸光深了深,最終卻將襯衫扔進了浴室的盥洗池裏。


    順手拿了方才用熱水泡過的毛巾走出來,為江臨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又擦了擦身上,當目光流連到他的腰帶時,段子矜剛要伸出的手,還是止住了。


    她走到外麵,樓下一群人仍然站在那裏,“以晴,給他叫個看護過來擦擦。”


    商伯暘冷笑,“你就那麽大架子?”


    段子矜麵不改色,好像聽不懂他的諷刺,“是啊,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你給我錢嗎?”


    她說的是事實。她和江臨早已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關係了,這樣貿貿然脫了他的衣服,就算他本人同意,她自己心裏也過不去那道坎。


    沒想到傅言比她更麵無表情,“給,今晚你照顧他,明天我把工資打到你賬上。”


    段子矜,“……”


    真當她是出來打工賺錢的了?


    女人嘴角漾開細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哦,不知道傅三爺打算給我多少錢,夠不夠請我親自彎腰伺候的?”


    邵玉城覺得這女人可能是掉錢眼裏了。他忍著沒有發作,道:“五十萬。”


    說完這話,他敏銳地發現女人眉眼間的弧度更彎了,笑意卻不怎麽真誠,隱約帶點嫌棄。


    傅言俊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鳳眸攫著她那張嬌豔明媚的臉,一字一頓地問:“你要多少?”


    段子矜亦是看著他,紅唇開闔,字音同樣咬得清晰,“我要你把米藍放出來。”


    傅言眸中的湛湛清光一下子變得沒有溫度了,連眼角的美人痣都透著奪人的冷,他嗤笑著轉著拇指上的扳指,“我該稱讚你們一句姐妹情深?”


    女人嗓音溫涼,表麵柔和,深處卻毫不退讓,“那就看比不比得上你們兄弟情深了。”


    傅言低下頭看了眼地麵上的血跡,手掌驀地攥成拳,“好,我現在派人送她迴家。”


    “迴段家。”段子矜轉身往臥室裏走,隨口丟下一句,“送到我弟弟那去。”


    送迴米藍自己家,再抓迴去也不過是他傅三爺動動手指的事。


    待她進去後,邵玉城才皺著眉問穆念慈:“她來了,對我大哥的病情會有幫助嗎?”


    穆念慈同樣也是皺著眉望著樓上,聞言迴過身,斟酌片刻,還是搖頭,“不好說。她親眼看到了江臨現在的情況,還有心以此威脅傅總把米小姐放出來。這形勢……很不樂觀。”


    若是真擔心,哪還有思考的空間,哪還能做到如此步步算計?


    隻怕她對江臨是真的無心了。


    “你們都是女人。”商伯暘道,“你去找她談談。”


    穆念慈無奈,“商總,您以為她今天晚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商伯暘怔了下,傅言卻若有所思道:“你已經找她談過了?”


    穆念慈頷首,“談過了。”


    “怎麽說的?”


    穆念慈沉默幾秒,將當時的情況娓娓道來——


    “段小姐,這兩年江臨的精神狀態相當不好,脾氣變得喜怒無常,焦躁不安。夜裏經常會做和你有關的噩夢,導致白天思維無法集中,隻能靠藥物維持。可是是藥三分毒,精神類的藥物又非常容易讓人產生依賴性,過量甚至會有致幻的不良反應。”


    當她說完這番話後,清楚地看到對麵女人的眉頭蹙了起來,“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因素有很多種,簡而言之,就是長期而過量的心理壓力導致的,他這兩年來一麵不斷地責問自己和他的兄弟們,一麵又覺得傅總、商總和邵總的做法不應該被責怪。”


    女人安靜地聽著,逐漸露出些許不解的神色,很快卻又道:“你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他是你的病人,你來找我有什麽用?”


    穆念慈道:“對他兄弟們的矛盾心理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最大的心理壓力是他不肯放過自己,覺得自己才是害了你的罪魁禍首。”


    女人淡笑著,“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原諒他了,他就不會再責怪自己了?”


    穆念慈麵色遲疑。


    “可是穆醫生,我從見到他第一麵就告訴過他,我不怪他了。隻是我現在也不愛他,想和他當陌生人而已。我既不打算讓他為我的過去負責,也不打算迴來報複他。這還要我怎麽原諒才算原諒?難道非要我和他重新開始,才算證明了我徹徹底底原諒他了?”


    穆念慈怔了許久,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她話裏那句“隻是我現在也不愛他”。


    女人端起茶杯,平靜地說道:“穆醫生,看在曾經夫妻一場的份上,若是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能幫他什麽,我不會拒絕。但是幫人是有限度的,他的心病雖然和我有關,可並不是我的過失造成的,我對他問心無愧,沒有必要為了幫他而犧牲我自己的身心,跟他和好、甚至嫁給他。如果是這樣的幫助,恕我直言,我給不了。”


    ……


    所有人聽完穆念慈說話,臉色都很不好看。


    商伯暘更是暴躁地踹了一腳麵前的茶幾,罵道:“真他媽造孽。”


    *


    段子矜坐在床前,看著床上的男人,耳邊久久迴蕩著穆念慈對她說過的話。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目光是冷清的,還是柔和的。


    他送的禮物,她故意忘在了他的車上。


    他想送她迴家,她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可是當穆念慈說他病了以後,她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軟,想過來看看。


    他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她就在他床邊坐了一整晚。


    窗簾沒有拉嚴,第二天,刺眼的陽光打在了男人的眼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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