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爺,再喝一杯哪……”


    西門豹於福州新購之屋宅內夜夜笙歌不斷,幾十名舞伎、樂伎整個夜便盡繞著西門豹打團,個個極盡嬌嬈姿態,使盡嗲纏手腕。


    乍見之下,這般場景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除了——


    華紫蓉正端坐在西門豹身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一名舞伎褪去肩上薄紗披帛,香肩畢露地朝西門豹送去一記媚眼。


    華紫蓉佯若未見地打了個哈欠,側身抓起一把玫瑰瓜子,拿起一冊史書,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


    是啊,確實是該“以史為鑒”。想她第一迴遇到西門豹,第一迴進西門府時,西門豹就是這般耽溺聲色了,他怎麽可能因她而有任何改變呢?


    這一個月,這府裏沒有一天不是這般熱鬧地讓人心酸。


    隻是她竟也在這裏待了一個月嗎?華紫蓉目光滯留於書冊間,毫無生氣地眨著眼。


    一個月前,他們使計讓姊姊華澤蘭詐死。華永清欣喜之餘,以為其下毒手法已得逞,醜惡麵貌畢露,完全不意其一舉一動全都入了旁人之眼。


    加上朱富江之出麵指認華永清購毒之舉,在證據確鑿之下,華永清隻得認了罪,坦承她爹及她們姊妹兩人之意外都出自他一手之策劃。


    那一刻起,華紫蓉於是懂了西門豹何以總要防備於人,何以使毒時總是能毫不留情了。世事無常,除了自己之外,又有何事何人能夠相信呢?


    幸好她當時還有姊姊陪著,心裏落寞多少總有人分攤了一些。隻是,姊姊如今已和蒼狼成親,兩人相偕迴蒼山去了,她頓時又成了孤伶伶一人。畢竟,西門豹並不專屬於她一人哪……


    華紫蓉斜勾起唇邊,聽著西門豹與其他女子之調笑聲,她唇邊小窩攢著酸楚,卻不許自己流露出半分情緒。


    她不是不會難受,沐浴時尤其落淚落得兇。然則,其餘時間裏,她是決計不肯讓西門豹探得她的在乎。


    若他知情她一顆心早已落到了他身上,不免要得意地訕笑她一番哪。


    “豹爺,奴家坐到你身邊喂你吃果子如何?”舞伎薄紗寬袖拂上西門豹臉孔。


    “我身邊位置隻有一人能坐。”西門豹抓過舞伎香袖,妖眸一揚,媚笑地說道:“不愧是香兒,便連袖子都香得讓人心癢難耐……”


    “那奴家就坐在您腳邊。”舞伎攀附到西門豹腳邊,臉頰貼著他長靴,一臉不勝卑微眷慕之意。


    “這位子讓予你,你高興坐多久就坐多久。”


    華紫蓉冷聲下榻,順手將西門豹長鞭往旁邊一擱,免得他又用鞭子攔阻她離開。


    西門豹眼色一冷,看著她毫不眷戀身影,他胸口一窒,四肢發冷,就像血毒發作一般地難受著。


    這一個月以來,他看過多少次她的背影了?她總之就是不願在他身上耗心思、不肯為他停留。


    為什麽她就是不像其他女人一樣地期望著他的迴眸?那又怎能怪他,頻頻想以其他女子來試探她對他之在意呢?


    “我的寵奴兒忘了自己曾允過我什麽嗎?”


    西門豹冷聲如冰,阻止了華紫蓉正要走向大門之身影。


    “我允了一年,卻沒允過時時刻刻。”華紫蓉頭也不迴地繼續往前走。


    “過來喝杯酒,我便賞你一樣東西。”西門豹命令道,目光不曾離開過她半刻。


    “我不需要。”


    “把人送上來。”西門豹彈了下手指喚了一聲。


    護院守衛帶入一票臉色青白,全身被縛之男人,命他們全都跪到西門豹麵前。


    “華姑娘,這批盜匪正是當時奪了你沉船,殺害整船人的兇手們。主子為了逮住他們,水路各方人馬大動員,花了一些功夫才將人送到你麵前。”護院守衛說道。


    華紫蓉走到那些盜匪麵前,盜匪多數都低下了頭。


    “老子既被抓了,要殺要剮隨便你們!”一名光頭盜匪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西門豹冷眸一眯,正要拾起長鞭時,華紫蓉卻看了他一眼,伸手製止了他的舉動。她轉身對著護院說道:“勞煩你到華宅跑一趟,讓華府管事帶來那迴與我一同搭船之罹難者親人。”


    此話一出,盜匪們個個麵色如土,一時之間竟全都噤若寒蟬了。


    “你們生死將會決定在他們的手裏。他們喪失至親,全都因為你們一時貪念,你們難道沒有親人,難道也希望自己親人被這樣對待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哪。”


    華紫蓉幾句話,說得盜匪們頭垂得更低,一旁舞伎樂伎則有人因此紅了眼眶。


    “你的這份大禮我收下了。”華紫蓉走到西門豹麵前,難得正式地福了福身。


    “既然喜歡,那就該微笑。”西門豹鎖著她的眼,要她待他有些不同。


    “我笑不出來。”華紫蓉仰頭望著他,斷然拒絕了。


    “過來。”西門豹不容拒絕地伸出長臂,將她捆在懷裏,於她耳邊冷冷逼問道:“昨日,華府派人送來胡家所捎來之訊息,你此時莫非還在想著你的胡大哥?”


    “他已另有婚配了。”她真為胡大哥開心。


    “因此你才不開心?”他眉宇覆雪,瞳眸裏之風流姿態早已凍結成冰。


    “隨你怎麽想吧,我累了,要迴房歇息了。”


    華紫蓉推開他手臂,頭也不迴地走出大廳,隻覺得每跨出這廳堂一步,她的心情便能自在與舒坦一些。


    她被迫待在他身邊,並不表示她得把心也交給他——就算已經遺落了部分的心在他身上,她也不會讓他知道。


    “豹爺!”


    她離開之後,身後大廳忽傳來幾聲女子驚惶失措之叫喊,夾雜於器皿摔落及長鞭揮鞭聲間,更顯得尖銳刺耳。


    可華紫蓉並未因此停住腳步,她隻是苦笑地繞過一池錦鯉,繼續往前走。


    西門豹之心情喜怒都與她無關,她如今不過是數著時間在過日子罷了。


    華紫蓉走著走著,忽而停下腳步,望著前方邊走路邊微笑之耿管事。


    “耿管事,什麽喜事笑得你合不攏嘴?”她問道。


    “華姑娘,我家鄉捎信來,說咱媳婦懷孕了哪!”耿管事眉飛色舞,花白眉毛下一對眼睛笑得都睜不開了。


    “這給你媳婦,祝她平安產子。”華紫蓉從手腕摘下一隻鐲子,遞到他麵前。


    “不成!不成!這是豹爺特別為您找來的啊……”這隻四色翡翠手鐲,因色澤難見,加上玉質水氣瑩澈,價值足可買下一戶宅第啊。


    耿管事搖頭,頻頻後退著。


    “豹爺給了我,便是我的,拿去吧。”華紫蓉不由分說地將鐲子放入他手裏。


    “多謝華姑娘。”耿管事一福身,大聲說道。


    華紫蓉嘴角微揚,轉身走迴西門豹之寢居。


    孩子哪……多麽歡樂的一個詞兒啊。姊姊和蒼狼如此恩愛,想來也很快會有個小小人兒吧。


    至於她嘛,則該好好找個大夫,服些別受孕的藥,否則若真懷了孩子,也犯不用求西門豹第三迴了。孩子的爹風流多情,她的折磨便是一生一世了。


    不對……她的月事已經遲了半個月啊!


    華紫蓉站在原地,臉色倏地一白,她腦子一昏,忽而倚著長廊慢慢坐下。


    她……會不會已經有了身孕呢?她這些時日確實是易倦、貪眠了些,可她以為那是因為她這些時日來心力交瘁之故哪。


    華紫蓉閉上眼,看向後方燈燭通明,絲竹之聲已經再度響起之正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般與西門豹瞎耗下去了。若她真有了身孕,待得肚子明顯之後,他是決計不會允了她離開的。但要她懷著身孕,繼續待在他身邊看著他穿梭蝶舞間,她亦會瘋狂至死……


    總之,不管她此時是否已有身孕,她都受夠了,她要離開這裏——


    管他的什麽一月、一年、一生一世承諾,她為何不能為自己之幸福爭上一迴呢?


    “朱富江。”她開口喚人,知道他必然在暗處保護著。


    “華姑娘,有何吩咐?”朱富江黑色清瘦身影瞬時出現在她麵前。


    話說,華紫蓉在得知了朱富江偷藥之舉動,皆是為了救出被青幫所俘之妹妹;且她當日與胡仁湘於舟船上所聽得之神秘人之聲,亦是朱富江所為時,她當下便向西門豹要了人,保住了朱富江一條命,亦多了一名生死相許之護衛。


    “我明日要離開這裏到蒼山去。你幫不幫我?”華紫蓉說道。


    “姑娘想什麽時候走?”背叛主子之人,向來隻有死路一條。而華姑娘不但撿迴了他一條命,竟還原諒他為了攜妹逃走之盤纏而將毒藥、迷香賣給了華永清一事。他感激之餘,為她便是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


    “你今晚先替我捎個信送給我姊姊,說我明日午時便出發。”蒼山險惡,諒是西門豹也沒法子上去。幸而她蒼狼姊夫給了她一把響笛,隻要在蒼山下一吹,便會有人來接應她。


    “是。”朱富江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開口說道:“華姑娘,我瞧師父待你是真心的。”師父第一次饒恕叛徒,隻因為華姑娘開口求了情,以身擋在他麵前啊。


    “真心?”華紫蓉無奈地一笑,心口驀地一擰。“正廳之內那些女子,個個都是他的真心。”


    說完,華紫蓉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便是誰也留不住她了。


    她這個性原是極講信義,並非隨意毀約之人,隻是她如今該關切者,不單隻有自己一人,還有肚子裏那個可能已成形之小小孩兒啊。


    如此相較之下——


    毀約背信,不過隻是小事一樁哪。


    這晚子時,華紫蓉仍未就寢,盤腿坐在矮幾前,滴滴答答地撥著算盤,如同過去每日一般。


    她心煩無事可做時,總會藉著算帳來平複心境。這個月以來,華府過去半年帳目,全都讓她仔仔細細地算了個一清二楚。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囂,她知道應當是西門豹要迴房了。


    她合上帳本,緩緩走下長榻,推開門扉。


    燈火搖曳間,西門豹正斜倚在小轎上,讓兩名護院抬了進來。其後,幾名奴婢抬著熱水進入房裏,將屏風之後一隻大木桶裝了個八成滿。


    華紫蓉讓人將西門豹抬到木桶邊之交椅上,讓他坐著。


    這些時日來,他無論在外頭荒唐多久,總是要迴到她身邊安歇的。這該讓她開心還是難受呢?華紫蓉一甩頭,不許任何念頭動搖她要離去之決心。


    華紫蓉手一揮,讓所有人退下。


    她迴頭一看,西門豹竟是頭倚著木桶邊緣,由著長發浸了泰半至熱水裏,一任氤氳熱氣在他蒼白臉上染出了些許紅暈。


    她靠近了一步,不意唿吸到他身上驚人酒氣。


    “你喝了多少酒?”她屏著唿吸,抬起他臂膀,為他揭去一身黃衫子。


    “五十碗?我哪知情?隻曉得那些女人全都一個個醉倒在地上了……”他身子微晃著,眉眼間泛著嫣紅酒氣,一副醉態可掬模樣。


    華紫蓉蹙著眉,知道號稱不醉的他,今日確實喝得多了些。


    “快些進去,別著涼了。”她命令道。


    他依言卸衣而入,玉容枕於桶側,水亮黑眸卻緊盯著她。


    “你……為何……總不愛睬我?”他問,口語竟有些含混不清。


    “你又何嚐專心睬過我了?”


    華紫蓉拿出一柄玉杓舀了水,淋向他胸口,根本不瞧他一眼,自然也就沒看到他擰著眉之一臉難受模樣。


    “你不在乎那些女子,因為你心裏根本沒有我。”他苦聲說道。


    “你說這些抱怨,不覺荒謬嗎?你若真在乎我,便不該找來那些女子。”她不客氣地說道,扔下玉杓之動作稍微用力了些。


    西門豹歎了口氣,閉上眼,竟不再迴話了,隻是擰了一對眉,像是在強忍痛苦一般。


    華紫蓉此時抬眸望了他一眼,心裏也不免惆然了。


    這些日子來,兩人言語之間總是互不相讓地對峙著,偏偏兩入夜裏又總會不自覺地互相依偎著,那般矛盾情緒早已讓她腦子、情緒混亂不已。長痛不如短痛,她如今已毅然決定要離開,方是最明智之舉吧。


    隻是,這心頭那股之不舍情緒,怎麽卻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呢?


    華紫蓉看著他麵如冠玉,發若漆墨之容顏,鼻尖乍然一酸。


    “你總會離去的……”西門豹喃喃自語,雙眼仍然緊閉。


    華紫蓉心一驚,卻是力持鎮定地說道:“當然。”


    “與其等你走後獨自難受,不如早些習慣別人陪伴……”他喃喃自語著,扶在桶沿之修長手臂咚地一聲垂落桶底。


    華紫蓉怔住了,胸口一時悶窒,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這般放浪形骸,莫非真是自知沒法泰然自若地任由她離去,是故才刻意引來一群女人,好勾出她的真心與在意嗎?


    可這人心細如發,又怎麽會察覺不出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情意啊。會不會這些話隻是陷阱,目的隻是為了要逼她拿出真心相對?


    但他這話若是酒後吐真言,她又怎麽舍得離去呢?這人一生,其實是不快樂時刻居多啊……


    “你這般風流舉動,隻會將我推得更遠。”華紫蓉嗄聲低語,拿過一方布巾輕拭著他微濕長發,玉手微顫著。


    “你總會遠離的……我這是報應啊……”他嘴裏咕咕噥噥地說著話,卻像是不知情自己說了什麽一般。


    “你不是不信那些因果之事?”她一驚,目光不曾片刻離開過他。


    西門豹緊閉著眼,痛苦地晃搖著頭,恍若想搖出所有痛苦般。


    “我縱然可不信佛家之前世今生,但此生為我所害之人,誰不想來尋仇呢?我現在能力強盛,誰都奈何不了我,哪日體弱,命喪於仇家之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他話說得心碎,熱氣在他額上蒸出汗水,滑下臉龐倒像是無聲淚珠一般。


    華紫蓉瞧著他蒼白麵貌,心生不忍,她忽而俯身向前,捧住他冰冷臉頰。


    “與其擔憂,不如你就此收手,不再使毒。”


    “不再使毒?”西門豹悠悠地睜開眼,那眸半醉半醒,卻閃著黑亮灼光。


    “我在耿管事那兒瞧過你的藥鋪帳本,你就算不以毒販利,身家所得亦是甚為豐碩。”她說道,隻盼能幫得上他一些什麽。


    “使毒配毒是我專長哪……”他撫著她手臂,眼神茫然地像個孩童。


    “你擅長使毒,也必然精於解毒,做些有益之事,不好嗎?”她快口反問道。


    “嗬嗬嗬……”西門豹忽而仰頭低笑了起來,冰冷臉龐貪暖地偎入她手掌之間,依戀地磨蹭著。“我這輩子可沒想過要做些什麽有益之事。”


    “我知道你不聽什麽冤冤相報何時了之事,可你日子過得這般不痛快,連睡都不敢睡沈,這難道又是什麽好事嗎?”華紫蓉不客氣地說道,隻盼著她若離開後,他至少能好好過日子。


    “我就知道你心裏總是有我的……”西門豹揚眸望著她蹙眉姿態,瞧出她眼裏關切之意後,竟開心地笑了起來。


    華紫蓉瞧他笑得眉眼彎彎,全然是個孩子模樣,她一顆心擰緊了起來,依依不舍的情緒猛纏得她喘不過氣來。


    “總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水涼了,快起身……”她拿過一方布巾,披上他肩頭。


    西門豹走出木桶,讓她替他拭幹身子,套上一件淡黃綢衫。


    “你說什麽都依你。”他俯低身子,將臉頰靠在她頸窩,低喃地說道。


    “此話當真?”她輕顫了下,心頭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你求我,我便當真。”他薄唇一勾,又是那副似笑非笑姿態。


    華紫蓉身子一顫,雙唇不由得緊抿了。


    再次開口求他便是一生一世了,這哪能說得出口呢?隻是——


    她如今便是要離開了,又有什麽不能說的呢?幫他積善,也算是好事一樁哪。


    “好,我求你棄暗投明,將你那一身使毒功夫全化為救人利器。”


    “你怎麽不求我舍棄那些鶯鶯燕燕?”西門豹驀直起身子,抬頭望著她,俊容之上竟是難掩失望神色。


    “這般求來之情感,有何真心可言?”


    西門豹聞言,握住她的手掌,修長指尖凍得她身子亦是一顫。


    “你這話真傷人哪……”他苦笑著拉起她手掌貼在他胸口上,隻盼得她體膚溫熱能讓他不那麽冷寒。


    “我第三次求你——要你日後好好過日子,如此不好嗎?”她問,黠眸裏染上一層水霧,言語之間亦不自覺地流露出不舍之意。


    西門豹心跳陡然一快,一對黑眸乍然光采流轉如星。


    她前兩次求他,為的都是她自己。


    但她第三次求他,為的卻是他啊。西門豹心頭欣喜地鼓動著,喉頭一緊,竟是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華紫蓉見他幾迴張口卻仍說不出話來,她亦是紅了眼眶。


    他是當真因為她對他之在乎而開懷嗎?會不會這隻是他一時酒醉之失態激動呢?


    可她不能冒險待著,她和肚子裏可能成形之孩兒,冒不起這般風險哪。


    “別哭……”他低聲說道。


    華紫蓉聞言,這才知道自己正流著淚,她眨眼想看清楚他,淚水卻是怎麽樣也眨不幹。


    西門豹打橫抱起了她,她則將麵頰貼於他胸前,聽著他心跳咚咚咚地傳至她耳裏,淚水至此方慢慢地斂幹了。


    待到兩人並肩躺於長榻之上時,他們牢牢互握著手掌,不曾有過一刻分離。


    “睡覺吧。”華紫蓉心頭情緒百轉千迴,隻敢閉眼,不敢讓他瞧出端倪。


    他與她之間既是如此曖昧不清,她更應當要盡早離開才是。


    走了,才能弄清楚他待她的那顆心,究竟是能陪得她一月、一年或是一生一世哪。畢竟,他上不了蒼山,被逼急了之後,總該要露出一些真心才能尋得迴她吧。


    西門豹醉茫著,絲毫未覺察到她身子今日異常之冰冷。


    他隻是側身撫著她容顏,再悄悄地伏上她娉細肩頭臥著,隻覺唿吸間全是她身上淡淡甜味,唇邊便漾起笑意,唿吸亦漸漸變得平穩、緩緩地沉入夢鄉裏……


    這一晚,他睡得極好。


    她卻是一夜未能成眠。


    翌日一早,華紫蓉一如往常地先行起身下了榻。


    她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幾次想轉身,卻總是跨不出腳步。


    “再陪我多睡一迴。”西門豹惺忪杏眸半揚,握住她的手,唇邊笑容誘人。


    “我不想躺了,你再多睡一會兒吧。”華紫蓉俯低身子,溫掌撫著他冰冷麵頰,語調輕淡地說道:“我去讓灶房熬些醒神茶來給你,你醒來時得記得喝。然後,我得到華家布莊走一趟,用完晚膳後才會迴來。”


    “我等著你。”西門豹一笑,側身在她掌間烙下一吻。


    她勉強一笑,強壓下哽咽衝動。


    彎身為他覆好被毯,再看他一眼後,她起身離開西門豹身邊,走出寢居之門,走出西門府。


    若他真有心,那麽她等著他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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