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


    曹進喜倒笑了,在袖筒子裏攏著手,“這裏頭有我什麽事兒啊,我怎麽一點兒譜都沒有啊?還請明公爺將話給說到頭裏!”


    天兒冷,明安又被動,這便緊張地吸了吸鼻子,“……您不如自己去問王進福去!總之他可告訴我了,這事兒就與您脫不開幹係!”


    明安隻從王進福嘴裏知道是想要月桐出宮祭祖行禮去,別的也沒那麽清楚,他反正是胡亂給扒拉到一起,故意不說明白嘍,弄得雲遮霧罩的,倒顯得他自己有些莫測高深似的。


    曹進喜眯了眯眼,沒再說話,轉身自管自地走了。


    明安在後頭懊惱不已,忍不住跳腳大罵,“我呸,也不看看你自己個兒是個什麽東西!還在我麵前端著!”


    明安懊惱不已地離去,宮牆轉角緩緩走出一個身影來。


    青蔥筆挺,正是年少的身量。


    .


    曹進喜也窩了一肚子的氣迴內奏事處,坐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壺茶。


    他也自尋思著明安的話——說與他有幹係,又有什麽幹係?


    可是擺明了那明安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他若想要那明安將話說明白了,他就得替明安辦事兒才行。


    可是那明安能有什麽事兒?自然還是想再到皇上跟前來,將他失去的身份都給撿迴去唄!


    皇上都已經懲治了一個王進福,他還敢去多嘴去?再說了,他自己個兒身上還背著十七王爺那事兒呢,他還敢再去到皇上跟前張這個嘴去?


    可是……明安那態度,倒仿佛這事兒裏真有點什麽內情似的。


    一壺熱茶灌下去,曹進喜額頭見汗,心底下也有些急出火來了。


    門簾兒一挑,卻是禧恩閃身走進來,手裏托著奏折匣子,是來轉交公事的。


    曹進喜忙起身收了,含笑道,“禧二爺別看年輕,辦這差事雖說才沒幾天,卻已經樣樣兒妥帖了。”


    禧恩謙虛地笑笑,迴頭看左右無人,輕聲道,“……明公爺可見了曹爺您了?”


    曹進喜點點頭,“剛見完迴來。”


    這話兒是禧恩從當間兒給傳的,曹進喜也是給禧恩個麵兒。


    禧恩皺眉道,“明公爺方才原是見了曹爺?不會啊。”


    曹進喜聽著有事兒,便笑問,“禧二爺怎麽會這麽覺著?”


    十八歲的禧恩,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這便眉眼之間全是迷惘,“……我方才在景運門外瞧見明公爺,是見他罵罵咧咧出門兒的。我還說誰得罪了明公爺呢。明公爺怎麽會是剛見過曹爺您呢?”


    曹進喜麵色當場就是一變。


    禧恩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大了,這便趕緊往迴拉,“必定不會!一定是明公爺見過曹爺的麵兒之後,迴頭指不定又撞見哪個沒眼色的,開罪了明公爺,才會讓明公爺那麽不高興吧……”


    這話叫曹進喜更加不是滋味兒,他搓搓手,“明公爺罵的人,應當就是我。”


    禧恩先是一怔,繼而趕緊向曹進喜行禮,“哎喲,若當真是如此的話,那就是我辦了糊塗事兒了!引曹爺您與明公爺相見,這個中間人是我當的呀!”


    曹進喜眼光微涼地望住禧恩,“看來禧二爺倒與明公爺頗有交情。”


    禧恩趕緊道,“哎喲,瞧您說的,我才幾歲,這又才入宮來當差,與明公爺哪兒來的機會結交呢?我不過是因為尊敬皇後娘娘罷了——曹爺您知道,皇後娘娘的三妹妹,如今是我們家四弟妹了。便是為了這一層姻親的幹係,明公爺托到我這兒,我一個當晚輩的便也不好拒絕不是?”


    曹進喜便哼了一聲,“您是衝著皇後娘娘的麵兒?嗬,那您還衝錯了……”


    禧恩便微微眯眼,不過他隨即便是長揖到地,將那眼神蓋了下去,“我年輕不懂事,還請曹爺指教。”


    曹進喜歎了口氣。


    眼前這位小爺,的確是年輕,今年虛齡也才十八歲吧。況且老睿親王才薨逝不久,這位小爺是老睿親王薨逝之後才得了差事,入宮當侍衛的。既是涉世未深,同時又當真是沒有經驗,看不清這宮裏的事兒,也不知道該怎麽分辨人,倒是人之常情。


    倒是難得這位小爺雖說是親王之子,卻十分的謙虛守禮,每次見了他,也都十分的客氣。


    再者說了,新任睿親王雖說年輕,可是身子骨兒不大好,這便睿親王家的事兒都叫這位二爺出頭了。故此雖說這位二爺是個庶出的,可看樣子將來是能頂睿親王家門戶的,故此這樣的後生自然也不能小看嘍。


    曹進喜想想,便左右瞧瞧,拉過禧恩來,壓低了聲音道,“不瞞禧二爺,這位明公爺雖說是皇後娘娘母家的當家人,但是皇後娘娘仿佛與他並不親。”


    “再者說,這位明公爺辦事兒也不地道,明知道恭阿拉侯爺是皇後娘娘的阿瑪,他們又是一家人,那同在步軍統領衙門辦差,理應多親多近才是——可是這位剛上任步軍統領沒兩天兒,先上了一本將恭阿拉侯爺給參奏了……您想啊,皇後娘娘心下能怎麽想?”


    禧恩便也微微眯起了眼,“哦?還有這事兒?”


    .


    明安在曹進喜這兒碰了一鼻子灰,在宮裏又成了“孤家寡人”一般,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最後沒轍,他還是動了“老本兒”,唯有依賴舒舒了。


    趁著布彥達賚的周年祭快到了,他這才為了籌備這事兒,遞牌子進宮,求見舒舒。


    他辦這事兒的時候,又趕上外奏事處裏還是禧恩當值。他見是禧恩,便鬆了一口氣,還請禧恩在皇上麵前替他美言幾句,別皇上再因為前頭那事兒,連他求見舒舒都不準了。


    禧恩一臉和氣地應下,當真立即就帶了他的綠頭牌進景運門去了。


    養心殿內,皇帝一瞧曹進喜送進來的托盤裏又有明安的牌子,不由得眉頭微擰,抬眸盯了曹進喜一眼。


    皇上雖沒說話,曹進喜也自然明白。他尷尬地趕緊道,“是睿親王家禧恩禧二爺親自送進來的……說有要事。”


    皇帝便歎了口氣,“禧恩還在外頭麽?叫他進來迴話。”


    曹進喜引著禧恩進來,禧恩雖年少,卻落落大方。


    皇帝讚許地點點頭,“你年輕,又剛到外奏事處當差,朕知道你心下必定還將自己當成晚輩,臉兒薄,抹不下臉兒來,這便有人請托,你就替人辦了。”


    “朕教給你,這明安幾日前剛被朕下旨革職,你便應當明白,此時你不該接他這請托,不該替他出這個頭。”


    終究是皇家自己個兒家的孩子,皇帝記著老睿親王那個愧疚,這便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禧恩犯錯,這便當麵指點。


    禧恩忙跪地請罪,“……奴才好歹是天家血脈,又怎會受明安所托?都是明安在景運門外當麵與奴才幾次三番提到皇後主子,說奴才進內辦這事兒,乃是孝敬皇後主子。”


    “奴才不是明安的奴才,奴才卻是皇上和皇後主子的奴才,奴才也是帶著對皇後主子的孝敬之心,這才入內……”


    皇帝聽了都忍不住冷笑。


    隻是當著這個年輕的孩子,皇帝倒不便直說原委,這便哼了一聲道,“明安辦事一向糊塗,可這與你皇後主子何幹?你皇後主子早與朕麵奏了,絕不叫朕和大臣們看她的麵兒而寬貸明安去。”


    “你皇後主子說得明白,倘若明安再犯糊塗去,那她倒是第一個要參奏明安的!”


    禧恩恍然大悟一般,忙伏地碰頭謝罪,“是奴才糊塗了,險些汙了皇後主子的聖譽,還求皇上責罰……”


    皇帝輕歎一聲,“你年輕,這也是受了明安的誆騙。罪責在他,倒不在你。今兒朕已與你說得明白,你下次莫要再犯了就是。”


    禧恩告退出去,走到門外廊下,抬眸看了看天上的日頭,臉上的緊張早已鬆弛而去,唇角隱約勾起一絲笑意來。


    曹進喜引著禧恩往外去,不由得擔心地問,“此中情節,我那日已經說給禧二爺你了,你今兒怎地還如此?”


    禧恩便笑了笑,也不多說,自管給曹進喜抱拳,“……是我年輕,這腦子裏不記事兒,竟給忘了。不過這迴叫皇上嗬斥了,我這便不敢不長記性,以後必定再不敢犯了。”


    禧恩走後,皇帝都惱得將明安的牌子給扔到地下,“當啷”一聲。


    九思聽著動靜,嚇了一跳,趕緊貓著腰上來將那牌子給撿迴來,恭恭敬敬又給擺在炕桌上了。


    皇帝啐了一聲,“得多厚顏無恥,才敢還要打皇後的旗號!他哪兒來的這麽大的膽子,現在還敢信口雌黃去,牽累皇後?!”


    九思想了想,小聲道,“奴才忖著,但凡膽子大的,那後腰眼兒上便必定有仗恃。”


    皇帝冷笑道,“仗恃?他仗恃誰?他當差以來,何曾立過片功?還是說他上過沙場,剿匪平叛了?”


    九思垂下眼去,“明公爺終究是現任果毅公……”


    皇帝眯了眯眼,“是,他現在能仗恃的,無非就是他的家族罷了。”


    “他先祖的功勳,能保他今生富貴;可是那功勳都是當年的,他如今的野心,又是誰在給他撐腰?!”


    九思悄悄兒抬眸望了皇帝一眼,沒敢吱聲。


    皇帝便也沒有說話,隻扭個身兒轉了迴去,專心繼續披閱奏折了。


    .


    禧恩從養心殿迴來,明安還在景運門外翹首等著呢。


    禧恩依舊帶著一臉少年的澄澈笑容迴來,叫人完全看不出他之前在養心殿經曆過什麽。


    明安趕忙上前問,“……皇上可準了?”


    禧恩含笑道,“幸不辱使命。”


    明安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趕忙向禧恩作揖道謝。禧恩忙給扶住,含笑道,“明公爺萬勿如此。咱們兩家兒是姻親,您又是我長輩,我可萬萬當不起。不過就是個跑腿兒、動動嘴的事兒,可不敢受您的禮。”


    明安用力握了禧恩的手,“好阿哥,總歸……你等著吧,我便是今日處境窘迫了些,來日也必定好好兒報答你的!”


    禧恩依舊清甜地笑,認真地點頭,“好啊。”


    明安暫且顧不上跟禧恩說話,他這便趕忙進景運門,往擷芳殿去了。


    好容易見著舒舒,可算見了主心骨兒,明安眼圈兒都紅了,“大妹妹,你可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我被擋在景運門外麵,都快變成石獅子了!連那些個太監、章京們,都敢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了!”


    舒舒不慌不忙聽著,隻管用茶碗蓋兒刮著水麵兒上的水星兒。聽完了明安一肚子的抱怨,這才緩緩道,“哪麽大點子事兒啊,皇上怎麽忽然就惱了?我怎麽聽著倒不像是大哥哥你當真做了什麽了不得的錯事兒,反倒更像是皇上在借題發揮啊?”


    “大哥哥你容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上任這小一年兒來,糊塗事兒也辦了不少,怎麽皇上從前的都加恩寬貸了,輪到今兒就因為一個太監說兩句話,就將你退出禦前和乾清門了?”


    明安聽著就更委屈,“誰說不是!”


    舒舒緩緩道,“皇上自己個兒不值當這樣兒對你吧?你說,該不會是有人在皇上跟前吹風,盡說不利於大哥哥你的話去了?”


    明安這便悚然一驚,“難道,是皇後?”


    舒舒聳了聳肩,“咱們皇上雖是寬仁之君,可是那主意也正著呢,這天下又有幾人有本事影響到咱們皇上的?”


    明安狠狠咬牙,“沒錯兒,這迴我算認準了!”


    殿內香煙嫋嫋,舒舒剛剛給她阿瑪布彥達賚拈過香,如今那柱香還在香爐中靜靜地燃著呢。


    喪父之痛,她絕不肯忘!


    “……大哥哥如今沒了禦前行走和乾清門行走的恩典,想必日後便是想見咱們家皇後娘娘,都難了。不過倒是也好,圖個各自清靜去就是。”


    “各自清靜?”明安笑了,“我如今已經落到這步田地,我這一腔的報國之心都要眼睜睜看著荒廢了,我卻還能清靜得了麽?”


    舒舒靜靜抬起眼簾,“那大哥哥你還能怎麽著?隔著景運門呢,你可夠不著皇後娘娘去;而我這兒還守著孝呢,連儲秀宮的門兒都踏不進去,我也幫襯不上大哥哥你了。”


    明安眯眼冷笑,“……我是夠不著後宮,可是宮外的人,我還是夠得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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