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


    那個人,就是皇上的額涅,孝儀皇後啊……


    太上皇抬眸靜靜看著廿廿,麵上並無半點悲傷,反倒是釋然地笑了,“我啊,就要去見她了。我啊,終於,可以去見她了……”


    廿廿實在忍不住,急忙扭頭去抹了一把眼淚。


    “……汗阿瑪,媳婦知道您想念皇額娘,可是,可是您還要陪著皇上,守著這大清江山呢啊!”


    太上皇喘息有些急促,有些說不出話來。


    廿廿也顧不得旁的,忙一把抓住了太上皇的手,緊緊攥著,“汗阿瑪,汗阿瑪……您別急,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那邊廂皇帝聞訊也已經奔了進來。


    太上皇攥著廿廿的手,側眸靜靜看著她,一行老淚靜靜流下。


    老人家說不出話來,廿廿卻都聽明白了。


    她用力點頭,“媳婦會的……媳婦會,帶著皇額娘和汗阿瑪雙份的恩情,好好兒地陪伴著皇上,守護著大清江山……”


    皇帝也落淚,上前一起握住太上皇的手,“汗阿瑪,沒事的……您別多想,您會好起來的。”


    廿廿早已控製不住自己,泣不成聲,卻又不敢在太上皇麵前放肆流淚,這便輕輕地抽走了自己的手去,轉身奔開。


    她先去看綿愷。


    在這樣的時候,越覺親情的可貴。這世間的一切,都比不上家人能夠都守在身邊啊。


    哄著綿愷睡下,廿廿卻又不放心,迴自己的寢宮趕緊換了換衣裳,這便又趕迴了養心殿。


    迴到養心殿的時候,太上皇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所有人都明白,太上皇的天命已經到了。便是集合人間達成的太醫院,也是無論任何珍貴的藥材、什麽天下聖手,都已經無力挽迴。


    太上皇自己心下更是明白,故此更是緊緊地抓住皇帝的手,時醒時睡地,隻要神智清醒一點點,便喃喃地交待給皇帝幾句。


    事已至此,廿廿反倒不再落淚。


    她肩上有更重的擔子要扛起來,她眼前有更艱難的路要走下去,因為她已經被太上皇扶到了眼前這個位置上,她方才更已經答應了太上皇。


    她雖年輕,可是一言九鼎。


    眼前的時光艱難,仿佛一點一滴地窒重;可是卻又分明流逝如水,任憑人力如何挽留,都挽留不住。


    太上皇的話,漸漸地越發模糊不清,與艱難沉重的唿吸聲混在了一起。


    廿廿唯有屏住唿吸,寧肯不喘氣兒,也想盡量多地聽懂、記住太上皇的哪怕一個字去。


    沉沉黑夜漸漸遠去,東方既白。


    太上皇仿佛也受了天亮的鼓舞,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可是雖清晰,卻叫人有些不容易聽懂了。


    他抓著皇帝的手,一再地說,“開國之君,打仗;守成之君……打獵啊。”


    皇帝微微蹙眉,悄然迴眸來看廿廿一眼。


    廿廿忙上前,與皇帝一同並肩跪著。


    太上皇又看廿廿一眼,氣息重又濁重起來,“……豬肥了,祭祖啊。”


    廿廿也有點兒愣。


    太上皇說的是坤寧宮家祭的事兒麽?她是中宮,坤寧宮家祭由她主持,這大過年的祭祖是要殺豬的。


    太上皇說完這些,已是氣息湧動,又陷入了昏沉的狀態,說話再難聽清了。


    隻是,太上皇攥著皇帝的手,卻始終都沒撒開。


    辰時,太上皇帝終究還是鬆開了那隻緊緊攥著皇帝的手……


    皇帝大慟,撲上前去,以頭撞床。


    廿廿緊緊地咬著牙關,隻靜靜地落下淚來。


    她留著清晰的嗓音,用唯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輕對著太上皇說,“若有來生,讓我當您的長輩,護您一世周全。”


    周遭已經預備好的人,上來為太上皇小斂。


    皇帝捧足大慟,幾乎暈厥。


    廿廿含淚輕輕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皇上……莫負汗阿瑪囑托。”


    皇帝微微一靜,定定抬眸望來。


    廿廿點頭。


    皇帝緩緩止住悲聲,握著廿廿的手,毅然起身。


    皇帝親自將太上皇的遺誥曉諭天下。


    太上皇遺誥中說:“朕體氣素強,從無疾病。上年冬臘,偶感風寒,調理就愈,精力稍不如前。新歲正旦,猶禦乾清宮受賀,日來飲食漸減,視聽不能如常,老態頓增。皇帝孝養盡誠,百方調護以冀痊可。第朕年壽已高,恐非醫藥所能奏效。”


    太上皇將自己身子的狀況,歸結於著涼受寒。可是廿廿還是心痛如絞。


    她總是忍不住想,倘若乾清宮、交泰殿那一場大火之後,太上皇不是用他老人家自己來扛下天譴……或許本不必至此。


    乾清宮隻用一年便修好了,可是這樣的奇跡卻終究仿佛是太上皇為自己修好的停靈之所——若知如此,她倒不希望乾清宮能一年就修好啊!


    倘若乾清宮的修繕,也要如康熙年間太和殿似的,修上它十八年去,那是不是太上皇老爺子的天壽還能再延長十八年去,啊?


    老爺子護著皇上和她,獨自將那一場大火扛了去;可是等乾清宮修好,老爺子便被上天給……帶走了。這究竟是天數如此,還是,隻是一場巧合啊?


    倘若當真是天數,她寧願彼時自己扛下來,至少不能讓老爺子全都一個人來背負。


    廿廿心底在哭,可是卻要極力克製,讓自己這一刻保持冷靜。


    她冷靜地聽著皇上親自誦讀完太上皇的遺誥,然後在最後一句,為太上皇的治喪而分派人手。


    皇上說:“至一切喪儀,著派睿親王淳穎、成親王永瑆、儀郡王永璿,大學士和紳、王傑,尚書福長安、德明、慶桂,署尚書董誥,尚書彭元瑞,總管內務府大臣緼布、盛住總理。”


    所有接旨前來的王與大臣們,皆跪倒哭著接旨。


    廿廿的目光靜靜從他們麵上滑過。


    幾位總理王,成親王和儀郡王是皇上自家兄長,睿親王也是皇上最為倚重的親王;總理大臣之中,王傑、董誥等,都曾是軍機處中與和珅一派分庭抗禮的人物;


    其餘總理內務府大臣裏,盛住是孝淑皇後兄長,縕布是淑嘉皇貴妃侄兒、成親王舅舅的兒子……


    便是以一群至親、重臣,將和珅、福長安兩個團團圍在了當中。


    可是這些王和大臣卻都是身份早定的,不會引人半點懷疑。


    廿廿又深吸口氣,目光與皇帝相接。


    此時養心殿內外早已跪滿了人,所有在京的宗室王公,還有三品以上官員,全都已經在此處。這當中,自然還有和珅的姻親、師生、黨羽去。


    尤其是那些宗室王公們,更是心思難以揣摩。


    廿廿心下微微一動,靜靜凝望著皇帝,緩緩行禮,“妾身宜率六宮剪發成服……妾身需暫行告退。”


    皇帝凝望著廿廿,便也緩緩點頭,“好,皇貴妃去吧。”


    廿廿的心跳有些厲害,她離開太上皇寢殿,沒有迴她在養心殿裏的圍房去,而是直接出了養心殿,往東六宮走。


    避開養心殿裏的群臣,到了僻靜之處,廿廿毅然吩咐,“請七額駙、前鑾儀使布彥達賚來!”


    布彥達賚是二阿哥的嶽父,也是她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人;七額駙更是超勇親王,被太上皇視若親子。


    少頃,是布彥達賚先趕到。身邊還帶了廿廿的二弟和世泰——和世泰也在鑾儀衛任職,乃是布彥達賚的麾下。


    可是布彥達賚除了和世泰之外,還多帶了一個人,倒叫廿廿看罷微微皺眉。


    布彥達賚另外帶來的人,正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一等果毅繼勇公——明安。


    可是來既然已經來了,且明安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大當家的,是承襲老祖宗額亦都的嫡係之人,想來好歹也該有老祖宗的勇氣和血性在。


    接著,七額駙拉旺多爾濟為首的幾位蒙古額駙也都到了。


    廿廿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今日有事,皇上和朝廷,都要仰仗各位出力。”


    幾人都不知道廿廿是在說什麽,不過見廿廿如此,況且是選在太上皇剛剛賓天之際,便都知道是頂頂關天的大事。


    幾人對視一眼,全都毅然雙膝跪倒,“奴才聽候皇貴妃主子調遣!”


    廿廿靜靜抬眸望向高天。


    此時皇上得留在養心殿,得在那些宗室王公和大臣們的眼皮子底下,故此不便離開辦事。那此時,能辦此事的,唯有她這位大清的女主人!


    廿廿也緊張,心下也是突突跳得厲害。可是此時此際,唯有她才能辦到此事。


    廿廿略一猶豫,還是又吩咐,“去請二阿哥來。”


    廿廿眼角掃過,果然看見布彥達賚和明安麵上都鬆了一下兒。廿廿明白,這二位的心,自然是在綿寧那邊的,聽見她叫綿寧來,知道此事對綿寧有利,他們是高興的。


    綿寧來得慢了些,因他是唯一成年的嫡皇孫,正在太上皇小斂之時跪倒盡孝。


    綿寧一見廿廿的神情,還有在場幾人,不由得麵色也是微微一變。


    廿廿來不及多做解釋,輕聲道,“……待會兒,我會叫人請和珅大人前來。”


    綿寧聰明,已是猛然一震。


    廿廿再深吸口氣,輕聲道,“你隻在這兒看著就行。凡事,自有額娘在。”


    綿寧霍地轉眸,定定望住廿廿。


    額娘,不過隻是比他年長六歲的年輕女子罷了。甚至,她的個子比她還要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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