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白月如懸天玉鏡


    車馬喧囂,人聲鼎沸。


    陳百川騎著白色駿馬,像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狀元郎,像最是歡樂洞房夜的新郎官。實際上,這滿城的熱鬧,隻是因為今日是他的誕辰,同時在今日他及冠了。


    大淩城百姓獻給他的這場盛大群歡,是對他一年多努力的報答。


    今天沒有多大的風,陳大人卻被風眯了眼睛,趁人不經意的時候,伸手抹去眼角落下來的一滴滾燙淚珠。


    夕陽呈現喜慶的顏色,像新娘子剛摘下來的紅蓋頭,輕輕籠在大淩城上方。畫舫在城間河流上繁花似錦、燈火通明,才子掩著麵偷偷攀上心儀姑娘的船頭,生怕被人撞見。


    人家窗紙透出忽明忽暗的燭光,橘紅色的暖光中,桌上大碟小盤,魚湯熬成奶白,鴨皮脆香焦黃。一家人圍坐在桌旁,舉著映著燭光的酒杯,歡聲笑語不間歇。小孩兒今夜也被特許晚睡一些,他們繼續白晝未盡興的狂歡,樂此不疲的嬉戲玩鬧。


    滿城的熱鬧景象之中,欽差府更是其間的翹楚,一直到如今已然明月懸掛,這座府邸依舊如一鍋正燒開的沸水,歡樂聲沸沸揚揚。


    大紅燈籠綁在紅繩上,交叉縱橫,高掛在半空,透亮的紅照明黑夜。


    其間——


    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言談歡暢。


    陳百川終究沒有“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豪氣和海量,在第不知道十幾杯美酒下肚之後,暈暈沉沉的難受感覺就攀上他的腦袋。


    再舉杯時,從城中最好青樓請來的女子,撥動古箏的弦。


    樂聲如點在平靜湖麵,蕩起漣漪,緩緩在喧鬧繁華的景象間散開。繞過喧嘩鑽進耳裏的琴聲,仿似一縷山間清泉淼淼流淌,仿似冬寒成冰的火爐旁老人低聲細語的傾訴,反正它在講一個故事,內容模糊不清,卻翻開內裏此刻最容易被觸傷的某種情緒。


    女子的聲音似鶯雀唧唧。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


    仰頭,青藍天際懸玉鏡。


    明月當空,如故。一同賞月的故人,卻不見身影。


    陳百川輕歎一聲,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清晰記得這首《水調歌頭》的詞前小序,“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嘴,作此篇兼懷子由”。


    抒酒問月,望月懷人。東坡先生掩映在清輝間,是對“子由”的兼懷。陳百川卻是想起某個混賬東西,竟不願多等自己籌備三個月的時間,帶著幾萬士兵就上陣硬扛慶蠻。


    此時歌女婉轉歌喉正吟唱到尾端。


    “……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裏共嬋娟。”


    曲罷,女子鞠身謝過。


    隻是歡聲笑語中,在她指尖跳躍間飄出的淒淒樂聲,終究勾不起多少人的愁緒。


    女子還碰到無賴,待她纖長手指再想撥動古箏,台下卻傳出一聲粗魯的打斷。一個九尺高的壯漢沒把手中海碗放下,清澈酒液溢出碗的邊沿,他道:


    “唱得怪淒苦,今天是陳小子及冠的日子,快換幾曲快樂點的,跟哭喪似的。”


    女子淡然的臉龐頓時變色,自小才藝驚人的她哪裏受過這等侮辱。


    ‘他說我唱得像哭喪的。’腦子裏忽然冒出這句話以後,莫大的委屈占據她脆弱的心,兩行清淚劃過尚好的容顏。


    熱鬧間誰會在意一名妓女歡喜或悲,她氣憤離開古箏前的小椅子。


    殊不知,那位惹哭她的家夥發癲似的望著她,等到她身形遠去,還不知所措的跟上她。


    這場喧鬧中的短暫鬧劇並未掀起多大的波瀾,其中男女主人翁忽然的消失不見,也止於一番簡短的對話。


    “吳大頭那家夥呢?”


    “在哪桌上喝趴下了吧。”


    ……


    陳百川遠遠看見這一幕幕,隻是淡淡一笑。


    今夜的客人們,都醉倒在酒桌上。杯盤狼藉,幾個漢子唿嚕聲不斷。


    下人見主子還清醒,小跑著過來問,要如何處置這群大淩城方方麵麵的大人物。陳大人醉尚心頭,怒目:“把這群鬧心的家夥全拖出去斬了。”


    小仆人新來不久,還學不會應對陳百川忽然的瘋言瘋語。他驚恐的跪倒地上,嘴裏滔滔不竭求饒,大概說些自己家世疾苦、上有八十老母之類的示弱話。


    陳百川苦笑不得,心說自己又不是要加害你個小仆人。


    他大步流星,沒走幾步又醉態複生,晃悠悠別過頭來,說道:“你這傻孩子,都是騙你的。一群王八蛋把老子的宅院攪得亂七八糟,讓他們在這裏晾一個晚上吧。嗯……多蓋上一張毛毯吧。”


    小仆人望著他跌跌撞撞往內宅那邊走去,小聲嘀咕:“您也今天才成年。”


    陳百川穿過半月門,此刻深宵無人,他料想內宅應當燈火闌珊,冷冷清清。晃晃蕩蕩向前幾步,他卻看見石板地上擺滿蓮花燈,燈盞上矮小蠟燭紅光明亮。


    陳百川剛穿過一片無燈的地帶,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光芒,眼前的景象恍惚起來。


    他揉著醉意蒙蒙下發酸的眼睛,還是改善不了視野中的迷迷蒙蒙。一道白色的身影,穿梭過蓮燈,輕悄悄的來到他身旁。


    這時陳百川清明了一些,他傻笑問身前的白霜:“這是你給我準備的驚喜麽?”


    不知是羞澀,還是紅燭光的渲染,少女的臉龐上染著淡淡一層桃紅。白霜提起裙邊,輕轉一圈,問道:“你可記得這身衣服。”


    陳百川嘻嘻傻笑,說道:“又怎會忘了,這是我們初次見麵時你穿的衣服。”


    “記得就好。”


    “嘻嘻,那是當然,我過目不忘。我還記得你,第二次穿的衣服,第三次穿的衣服,第四次穿的衣服……”


    陳百川還絮絮叨叨念著,嘴唇卻被一抹濕熱覆上。溫滑的感覺很是銷魂,卻沒有半點情欲的味道。更多的是隻如初見那次,互相心儀。


    這次也是叫女子主動了……


    白月光照徹天上人間,天上是一片苦寒,人間至少在這方天地裏,有一對情人在月光籠罩之中,情意綿綿。


    少女的唇離開後,陳百川才若有所思道:“今晚你吃了桔子是與不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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