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大衡,陳百川是有其他目的的,但在此時此刻,他代表的是陳國。若是把陳國臉麵丟的太厲害,即便他的兄長在陳國地位超群,恐怕也堵不住百姓悠悠之口。陳百川不想淪為陳國的過街老鼠,他要滿載榮譽衣錦還鄉。


    大衡想要在他麵前亮拳頭,沒有做錯。大衡的錯誤是,竟然在一個背過不知道多少篇唐詩宋詞的文科生麵前賣弄詩詞。就在這個夜晚,陳百川要讓大衡才子見識一下被唐詩支配的恐怖。


    往年到此時,衡都詩會已經是結束的。今年多了陳百川這個變數,風花雪月都被詠過了,才子們還是興致勃勃。有些人抱著愛國熱枕,想要弘揚大衡國威,想為大衡文林報仇。其中也有投機取巧之徒,他們或者想借著今晚讓大人物們見識自己的文采,或者是想在書生中樹立威信。反正不論小人還是君子,都想踩陳百川一腳。


    大衡文林確實不賴,今夜陳百川聽到了不少好詩。正當他盤算著如何迴擊,混在人群中的林聰又出來蹦躂。


    林聰本不是蠢人,但是,仇恨衝刷了他所有智慧。他直接了斷的向陳百川攻擊,他從人群中跳出來,手指著陳百川,說道:“陳百川,當年你家兄長辱我老父,害我林家顏麵掃地,也令大衡文官遭人嘲笑。今日我林聰代表林家向你挑戰,洗刷我林家恥辱,為大衡文林報仇。陳姓小兒,敢否?”


    其實林聰跳出來也不是盲目的,他躲在人群中觀察了陳百川好久,他看到每當有好詩誦出,陳百川的眉頭總是皺的緊緊的。林聰心裏猜測,陳百川在詩賦一道定然沒有太高底蘊,甚至他可能連最簡單的打油詩都不會作!而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邀戰,諒陳百川不敢不接,畢竟他身上可是壓著陳國的榮譽。


    在場他人雖說是看不起林聰的,但他們都是大衡人,此時正是一致對外的時候。


    “陳使者可敢接戰?”


    “林家也並非都是無膽之徒。”


    “林兄壯哉,莫叫陳國人輕看我大衡!”


    林聰打的是好算盤,可惜他遇到的是陳百川。


    “虎父無犬子,你家老父不過是陣前膽怯的屁滾尿流之輩,想必閣下再高明也就是個尿流屁滾之徒。區區林家廢物,也敢挑戰在下?”


    陳百川不想再給林聰這個跳梁小醜一點機會了。既然出手,就不得留情。


    林聰氣的眼白裏布滿了血絲,他強壓心頭的憤怒和屈辱感,在臉上擠出幾分儒雅:“逞口舌之利即便贏了也上不了台麵,你我皆是讀過聖賢書的人,今日不如以詩分個高下,如何?”


    陳百川好笑的看他一眼,嘲諷地說道:“且看林兄如何弘揚你林家丟人的傳統。”


    林聰也不理那利刃般割著他心的言語,自顧自的誦出一首早就準備好的詩。這首詩寫於四年前,他一個名動帝都、家世顯赫的翩翩少年,頃刻間失去一切。他遭受白眼,他不得入仕途,他處處受排擠,所以他恨。林聰寫下一首包含所有恨意的長詩,每當夜深之時他便拿出來讀,讀了四年,也就改了四年。


    這是一首字字斟酌、情感飽含的好詩,所以才子們被他動容,受他感染。林聰當年名動帝都,靠的可不止是家世。


    陳百川心頭歎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林聰已經成了瘋子了,壓在他身上四年的仇恨早就讓他心態扭曲,他活在仇恨中。可惜他,永遠也報不了仇。


    陳百川迴憶起第一次殺人,迴憶月下酒液流過洗酒劍,血流在青石板,劍上泛著寒光。


    他可不止是個書生,他也是個劍客。


    洗酒劍還在院子的石桌上,身邊無劍,便用眼神作劍。


    在他眼睛裏射出來的寒光,從身旁所有人身上照過,包括林聰。林聰從那眼神看到自己的死,他害怕,他無助,他安慰自己對方是個書生,他安慰自己對方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第一句就讓林聰感到深深的寒冷,他從陳百川猶如冬風掃落葉的眼神中真真切切的看到殺人二字。


    ......


    “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裏殺仇人,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迴。”


    ......


    “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裏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


    ......


    “......何處英雄不殺人。”


    陳百川一首《殺人詩》誦完,眾人久久無言。論文才格律,《殺人詩》不如今夜許多佳作。但那滔天氣勢,讓今夜所有佳作黯然失色。


    所有人似乎來到戰場,見到了血流成河的景象。連在一旁默默無言許久的白謙,都有些動容。滔天的血浪,淹沒所有人,所有人都驚心動魄。


    但要說最害怕的人,莫過於林聰,陳百川的劍,可是指著他的。


    林聰後悔今天的行為了,他從詩裏聽出這少年是他招惹不起的,就是他不明白陳百川哪來的殺氣,哪來的衝天豪氣。


    陳百川慢慢走到在原地微微顫抖的林聰身旁,十六歲的他比林聰稍矮,他把頭靠在林聰耳邊,在林聰耳邊毫無感情的說道:“四年前我啊隻有十二歲,但是我也上戰場了呢,好多個蠻子被我割下腦袋,我最喜歡看他們豆腐一樣的腦子被我的配劍攪成漿糊。跟你說,我殺了好多人,前幾天才剛剛殺了清風劍,你請來的吧。不知道你的腦漿和李勝君比起來如何。嘻嘻,好期待。”


    林聰的臉色開始泛白,那些輕輕的耳語慢慢鑽進他的腦海,他想象朱雀街王婆家的豆腐腦碎在地上,他的腦子也會被劍攪成那模樣?他沒有懷疑陳百川的話,因為他害怕得不會思考,因為《殺人詩》,因為陳百川是陳人屠的弟弟。


    林聰跌倒在地上,他不敢在麵對陳百川,他用衣袖遮住腦袋,他失魂落魄的大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怕......”


    陳百川憐憫的看著林聰,一股異味從林聰胯下傳出來。


    陳百川仰天長笑:“果然是屁滾尿流之輩,哈哈......”他的笑聲會激怒大衡才子們,會給他帶來麻煩。但他還是笑了,因為想笑。他可是一名劍客,他也想當一名劍客。


    大衡諸人,麵麵相覷。


    憤怒,害怕,無奈,同情,在他們的臉上上演著。情感豐富,精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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