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夏末已至,似錦的繁花悄見凋零,薄姬有感近日禍事連連,一直想找個機會與親朋好友好好聚一聚,享享天倫之樂。內務總管李國必知曉主子心意,遂提議在宮池畔的福寧宮大擺賞花宴,趁此刻尚是花繁葉茂之時邀約君臣家眷一同品茶賞景,語話家常。


    薄姬大為心喜,依言應允,讓宮人們精心準備,並廣派拜帖,決定大宴群臣親朋。


    代國一向作風簡樸,王宮之內鮮有盛宴,就連代王迎娶庶夫人竇氏的時候,也隻是舉辦了簡單的婚儀而已,並沒有大排筵席。到後來,慎夫人入宮的時候就更簡單了,直接把人接到代王宮賜封夫人即可,連婚儀也省了。


    故此,這一次代王母妃興致勃勃,邀請群臣及其家眷同赴賞花宴,實屬難得,大家莫不歡欣鼓舞,欣喜雀躍!


    賞花宴當日,群臣偕同家眷早早便乘興而來,眾人拋開官袍,身著常服,談笑風生,樂也融融。平日裏的那些煩惱和紛爭一一拋開,彼此間的關係也親近了許多。


    劉恆牽扶著母親薄姬緩緩而至,身後嬌妻美妾,幼子成雙,恰似一幅天倫和諧的美好圖畫。眾人恭敬行禮,齊聲謝恩。


    薄姬在兒子的帶領下,徐徐坐於席間,右手輕抬,讓眾人免禮入座:“今日席歡酒酣,不拘俗禮,大家既然同朝為臣,那便都是一家人,家宴之內理應無拘無束,暢所欲言。”


    薄昭代表文武百官上前謝恩,眸中滿是感激之意。遙想過往數月,齊趙二國先後遭遇不幸,唯代國獨幸於此,偏守一隅,國泰民安,全賴於代王劉恆與母妃薄姬寬厚仁義治國有道。如今代王宮中後宮充盈,兒孫滿堂,大臣們自然是欣慰萬分。


    此時,席間一高雅脫俗的身影,引起了薄姬的注意,“那位可是宋昌宋護衛的妻子傅氏?”


    宋昌拱手代答:“迴薄姬娘娘,正是拙荊。”


    薄姬笑眼慈祥,“聽漪房說,傅氏剛生了個兒子,虎目獅鼻,與宋護衛極為相似,今日怎麽不把他也帶過來,給本宮好好瞧瞧。”


    傅霏卿柔聲迴道:“娘娘繆寵,傅氏在此謝過娘娘厚意。隻是此時正值夏秋交接之際,孩兒年紀過於幼小,唯恐感染病恙,故此留在家中,交由乳母代為照料。”


    薄姬點點頭,“說得也是。年初前,邊境一帶還曾出現過腸澼之症,確實不可掉以輕心啊。”說著,扭過頭去向曲娘、宋卿吩咐道:“兩位小公子年紀幼小,你們謹記留神,不可大意。”


    二人側身領命:“諾!”


    竇漪房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繁花盛放草木萋萋,宮池畔免不了多有蚊蟲,劉苾和劉苅的頭上已經被叮了好幾個小紅包,看起來好不可憐。


    她蹙了蹙眉,道:“宮池邊草木繁多,蚊蟲多起,曲娘等下就把兩位小公子送迴鳳棲殿去吧。”夏末秋初,正是流行病毒的多發季節,老人小孩都得多加注意避免蚊蟲叮咬,好好保重身體才行。


    曲娘不著痕跡地往主子身後挪了幾步,卻對竇漪房的話不予迴答。


    今日的賞花盛宴,乃代王宮中難得的盛事,怎能不捉緊機會好好彰顯一下代王妃的地位卓然?!說到底,她家主子才是代王二子之母,竇氏不過是後晉的妾室,獨寵有孕又如何,未出生的孩兒是男是女還是未知之數呢!


    曲娘的小心思,慎夢雨一看便知,掩嘴低笑,冷冷嗤笑:“看來,王妃娘娘是母子三人成一體了。人到哪兒,兒子便帶到哪兒,好比頭上之鳳簪,腰上之玉佩。”都是裝飾品!


    一抹精光在呂姝眼裏掠過,很快又掩飾了下來:“漪房略懂醫理,又有孕在身,對待苾兒和苅兒兩個孩子免不了多添的一份母愛之情。為人母者誰不把孩子放在心尖上,恨不得寸步不離好好疼愛呢?這般情真意切之愛,如若夢雨有幸懷胎自會明白的。”一邊說著,目光一邊若有所指地瞄了瞄慎夢雨纖細的腰身,笑意並未到達眼底。


    慎夢雨手執披錦,將纖腰迅速遮掩,以前引以為傲的細腰今日竟變成了別人的笑柄,此等悶虧也隻能硬生生吞進肚子裏。


    呂姝鳳眸偏移,偏頭轉向竇漪房,繼續道:“漪房稍且毋憂。今日盛宴,意在大宴親朋共享天倫,苾兒跟苅兒是母親的心頭肉,就讓他倆多呆一會兒,讓母親高興高興吧。”


    竇漪房看了看正和小孫子玩得開懷大笑的薄姬,心裏也想讓老人家多高興一下,遂道:“王妃娘娘言之有理,就讓兩位小公子多留片刻吧。迴頭漪房讓巧珠取幾個小香包給曲娘,那都是漪房讓宮人們做的防蚊香包,裏麵有蒼術、白芷、丁香、佩蘭、艾葉、藿香、樟陳皮、薄荷等,氣味清香,驅蚊效果顯著,用於小孩身上最是合適。”


    最後又叮囑了一句:“夏秋交接之際,是最容易感染疾病的季節,蚊蟲雖小,卻極易傳播疾病,曲娘切切小心,不可大意。”


    曲娘撇撇嘴,隨口應諾:“曲娘謝過竇夫人美意。”


    呂姝輕撫小腹,目光溫柔慈愛,聲線溫切:“漪房臨盤在即,有許多事情都需要多加注意,生產時需要的物品也要提前準備好,免得到時手忙腳亂,慌張出錯。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便是,李公公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候命。噢,對了,最近胎動頻繁嗎?如果胎動過於頻密,記得要跟崔太醫說,首次懷胎最怕就是忽略了一些早產的征兆,切不可大意啊。”


    竇漪房道:“謝娘娘厚意,金麟殿中一切安備。”


    呂姝揉揉額頭,眼角餘光有意無意地瞄了慎夢雨一眼,故作尷尬地笑道:“哎喲,你看本宮這記性。漪房如今居於金麟殿中,殿下日夜陪伴在側,還有什麽好擔心的。你別看殿下平時率性隨意的樣子,其實心思細密得很,尤其對小孩子,苾兒出生前,他連學武用的小木劍都做好了,也不想想孩兒要長到多大才能開始學藝。”


    竇漪房想起丈夫的蠢樣,忍不住掩嘴笑了。


    兩個孕母一言一語,說的都是嬰孩生育之事,慎夢雨冷落在旁,半句話都搭不上,隻好強顏歡笑,掩藏心中的悶悶不樂。溫茶美點置於案上,可謂食不甘味。


    在夏日的繁花掉落最後一片花瓣之前,一場賞花宴完美落幕,主人歡欣賓客盡興,直到戌時三刻才漸漸散去。


    平日裏滴酒不沾的薄姬忍不住小酌了幾杯,最後微帶醺意、心滿意足地在宮女的攙扶下返迴壽康宮。劉恆與眾位大臣暢飲暢言,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壇壇美酒盞盞不盡。


    呂姝正處於懷孕初期,加之要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兒,很早就迴到了鳳棲殿;慎夢雨初到宮中,熟知之人甚少,漸覺無趣,晚膳後不久也便同樣返宮歇息。隻有竇漪房由於跟傅菲卿等大臣們的家眷關係甚篤,笑聊家常暢談育兒經,陪在丈夫身側以主母之姿完成了整場宴席。


    大臣們對這個落落大方、俏麗聰慧的庶夫人竇氏慢慢多了一份認識,漸生敬慕之意。代國之主男才女貌,眾人不覺喜從中來。


    當日深夜,對比早前酒宴的熱鬧,代王宮中顯得格外的寧靜。蟬鳴聲陣陣,時而響時而停,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言的燥熱……


    劉恆抱著嬌妾睡得正酣,半夢半醒間忽聞一聲驚唿劃破靜夜!


    “殿下,代王殿下,求您快到鳳棲殿一趟,小公子出事了!”曲娘雙眼通紅,眼泛淚光,高尖的聲音帶著焦急和淒涼。


    劉恆向來淺眠,聞聲披衣,疾步而出!曲娘一看見他,當場就跪了下來,哭成淚人。


    “殿下!求殿下快到鳳棲殿去看看吧,小公子出、出事了!”話音一落,曲娘就再也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地往下掉,哭得聲嘶力竭。


    竇漪房挺著肚子,揉著惺忪的睡眼,緊隨丈夫之後,同樣出了寢宮宮門,“發生了什麽事,曲娘何以如此心慌?”


    曲娘哭不成聲,聲音哽咽,“娘娘迴宮以後不久,公子苅突發高燒嘔吐,太醫趕來看了一迴,喂了藥仍不見好轉。=誰料,半夜之後情況急轉直下,小公子雙唇發紫全身抽搐,情況很是嚇人。


    “娘娘登時嚇壞了,再次急召太醫會診;沒想到,太醫都還沒到,公子苾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現在兩位公子在鳳棲殿中命懸一線,隻怕……”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哭趴在地上。


    劉恆大驚失色,心肺欲裂,“擺駕鳳棲殿!”長發未理,僅著裏衣,顧不上什麽儀容儀表,直接就往鳳棲殿的方向迅步而去。


    竇漪房聽得心驚膽戰,連聲喚來宮婢,緊隨其後。


    鳳棲殿中一片混亂,崔太醫等幾個經驗老到的太醫齊聚一堂,愁容滿臉,眉頭緊鎖,心焦如焚地圍在一起討論病情。


    呂姝守在兩個兒子的身邊,臉色蒼白,淚眼漣漣,一手緊攥衣襟,一手咬在唇邊,用盡全身的力氣抑製著內心強烈的痛楚。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脆弱得仿佛一推即倒。


    劉恆厲聲質問:“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崔太醫顫著手,拱手禮拜:“迴、迴代王,兩位公子忽染急疾,病因未明,臣等……暫時束手無策。”


    劉恆勃然大怒,一手拽起崔太醫的衣領,“什麽叫束手無策!你們是太醫,就該有辦法救本王的兒子!”


    在場眾人從未見過震怒成這樣的代王,唰的一下全都跪了下來;崔太醫在劉恆可怕的目光下,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小公子此病來得既兇又急,甚至還出現了抽搐休克的症狀,臣等……臣等……暫無頭緒,求代王恕罪!”


    劉恆怒不可遏,將崔太醫直接摔到地上,“廢物!”大手一撈,拽起另一個太醫,“說,本王兒子是為何疾?!”


    “下官、下官不知,求代王恕罪!”


    “怎麽會不知?!”劉恆怒吼:“幾個時辰前,兩個孩子還是好端端的,怎地一轉眼就病成這副模樣!”


    劉苅的乳娘宋卿嚶嚶抽泣,期期艾艾地把真相說了出來:“其實,今日大早公子苅就有點風寒的症狀,但薄姬娘娘盛宴在前,為怕掃了娘娘和殿下的興,所以……”


    “所以不敢聲張,還把孩子帶出去?!”劉恆睚眥畢露,氣的是自己居然大意未覺!


    一隻溫柔白皙的小手覆蓋在他緊握的拳頭上,觸覺微涼,冰滑如玉,“殿下先且冷靜,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兩位公子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


    漪房說得對,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劉恆撇下太醫乳娘,三步並兩步快速上前,隻見劉苾和劉苅兩個孩子躺在床榻上不適地扭動著,小臉通紅,氣喘籲籲,聲音已經哭啞,看得他心都碎了。


    呂姝長睫掛淚,全身顫抖,貝齒下的拳頭隱隱滲出了血絲。


    劉恆大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輕柔地安撫著:“孩兒沒事的,咱們的孩子一定會沒事的。”喃喃細語說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是說服的是對方,還是自己。


    呂姝再也忍不住了,軟軟地倒在劉恆懷裏,放聲大哭!


    鳳棲殿內燭火搖曳,嚶泣之聲淒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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