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漪房無奈地跟著送葬的隊伍從未央宮一直去到了長陵。根據負責宗廟禮儀的奉常的安排,身為正室的呂後和先帝的諸位王子都必須在長陵留守一夜,以盡孝道。


    劉邦妻妾眾多,光兒子就有八位,分別是庶長子齊王劉肥、太子劉盈、三王子趙王劉如意、四王子代王劉恆、五王子梁王劉恢、六王子淮陽王劉友、被呂後收養的七王子淮南王劉長以及最幼小的八王子劉建。除了呂後養子劉長以外,居住在未央宮的隻有劉盈和劉如意,其餘眾位王子早被分配到各自的封地中。若非今日為先帝奔喪的大日子,估計還看不到這樣八王齊集的畫麵。


    成年的王子中除了太子劉盈尚未正式婚配以外,其餘眾人早已成家,其中不乏妻妾眾多者。奉常依製讓女眷們都安排在離長陵三裏以外的行宮內靜候,以免擾了長陵清幽。


    雖然女眷們不能跟隨入陵,但呂後和諸位王子的起居飲食總得需要有人料理,貼身太監和宮女免不了也得跟來,當然也少不了他們近身的護衛咯。安寧平靜的長陵一下子也熱鬧了起來,隻是呂後天威在此,沒有人敢輕易造次。


    高祖皇帝的殯天大典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但廷下眾人議論紛紛,為的主要是兩件事:第一,當然就是先帝寵妃戚夫人缺席殯儀的事情。呂後將她軟禁在鳴鑾殿的事情如今是人盡皆知,但卻沒有人敢吭一句聲。就連戚夫人自己的親生子趙王劉如意,在呂後麵前也隻能敢怒而不敢言。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對今日攙扶在呂後身邊的小女侍身份的種種揣測。呂後娘娘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她挑選陪伴在自己身側扶靈的竟然不是王親國戚的小姐公子,也不是文武大官的名門之後,反倒是個名不經傳、大家見也沒見過的小丫頭,這叫眾人怎能不心生好奇,四處打聽呢?


    有人說,她是先帝不在冊內的私生女,但這種說法很快就被打倒。呂後是何等人物,先帝在宮內有私生女怎能瞞天過海,又能逃得了呂後的手掌心長這麽大?!又有人說,她是呂後的心腹。這就更離奇了,一個十幾歲的丫頭,掂起來還沒幾兩肉,在殯儀大典上全程都低著頭,不知是怕還是怯,怎會是呂後的爪牙?!


    但如果不是的話,她究竟憑什麽能伺候在呂後的身邊,並肩扶靈的?連娘娘貼身伺候的三品女中侍倚玉也隻能遠遠地跟在隊伍的後麵而已。一時間眾說紛紜,真假難辨。


    而如今身在劉恆房裏的張武更是焦心如焚,奈何好友兼主子卻正在瀟灑自若地煮茶熏香,讓他在旁邊看得幹著急。


    他一手奪過劉恆手上剛煮好的香茶,著急地抱怨道:“你還有心思在這裏煮茶?!今天事情難道你就不擔心嗎?”


    “我擔心,我擔心你把我的茶給打翻了!”劉恆急忙護著自己的那壺香茶。這可是江南送來貢品中上好的禦前龍井,雖然不如自己宮裏的六安瓜片珍貴,卻也是不可多得美茶佳物,毀在張武手上就可惜了。


    “你在這樣下去,隻怕呂雉打落的是你的項上人頭!”氣急之下,張武也顧不上名諱禮製,直唿呂後之名。


    劉恆風度翩翩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暖暖的茶香頓時四溢,讓人心曠神怡。他仰頭將茶一飲而盡,長袖印了印自己的唇邊,“我這顆腦袋還好好地脖子上,掉不了的。”


    “掉不了?難道你沒看到今日在她身邊的那丫頭是誰嗎?我早叫你吩咐影士把人給解決了就一了百了,你倒是不聽!如今好了,原來那丫頭是呂後身邊的人,我們上次在驛館跟蹤審食其的事情搞不好早就被她發現了。”


    “那小野貓兒的身份確實讓人好奇,但以呂後的性格也不像是會挑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來當心腹的人。再說,如果她和審食其知道了我們謀劃的事情,我們還能安然活到現在?那日在驛館之事,小丫頭估計對誰都沒有提起過。哎,你說,這小丫頭到底是誰呀?”


    劉恆又斟了一杯茶不怕死地遞到張武的跟前,卻被他圓眼一瞪,很沒誌氣地縮了迴來,自個兒喝下這杯上好的龍井茶。


    張武抄起手中長劍,就往門口衝去,“管她是誰,此人定然留不得,我們謀劃之事不能毀在她的手上!”


    劉恆利落地一個翻身,擋到他的麵前,優美的唇線向上揚起,依舊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姿態,“這小丫頭就交給我去查吧,你不是還有東城的事情要辦嗎?”


    張武狐疑地瞥了好友一眼,道:“莫不成你看上了那小丫頭?”迴想起驛館那場激烈的擁吻,他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劉恆是如何地樂在其中。


    劉恆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切,我會看上那個幹扁豆?她是比無憂坊的歌姬們嬌媚,還是比我家裏供著的呂姝柔美?我不過是好心減輕你的工作負擔罷了。再說,論在宮裏行走之事,還是我這王子的身份比你方便得多。”


    張武打量著主子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心裏掂量著他話裏的真實性究竟有多少。劉恆懶得再管他,推開窗門任由月華瀉落,靜靜地等候深夜的來臨。


    竇漪房再一次感到自己被常滿坑了。說什麽隻是充當人肉拐杖,隻要不說話、不亂看就能沒事。結果呢?她全都照做了,卻依舊成為了全場的焦點。大小宮人、王孫諸侯,現在全都拿她當珍禽異獸看!


    想起剛剛從呂後的寢殿迴到自己房間的一路上,她被所有人用奇異的目光打量,有的甚至還當著她的麵低聲討論起來,心裏不由得無名火起。她鼓著腮幫子,心中早把常滿祖宗十八代給問候了一遍。


    碰!房門被人用力地打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被安排和她同住一房的倚玉。


    竇漪房正想上前相迎,未料倚玉竟重重地將手中的衣物扔到她身上,臉上的表情既氣憤又鄙夷,“這是常公公讓我給你準備的換洗衣物,你自己拿去換吧!別以為會有人伺候你這個五品青衣!”


    對方是比自己高兩個級別的女侍,竇漪房即便心中有氣也不敢當麵發作,深唿吸一口氣壓下自己的情緒,仍禮數周到地向她側身福了一福,道:“謝謝姐姐。”


    倚玉卻不領情,揚起高傲的下巴,指著竇漪房直接就教訓起來:“別以為我會像常公公一樣被你乖巧的小臉蛋給騙了,門兒都沒有!我倚玉十三歲進宮,十六歲起就伺候在娘娘身邊,到今日身為三品女中侍,在先帝的殯天大典上也僅僅能遠遠地伺候在娘娘身後,你一個新進宮的五品青衣憑什麽站在娘娘身邊!我告訴你,我倚玉不屑於和你這種人同室而居!”說完,轉身甩手就走。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竇漪房由不得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關上房門,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宮中等級森嚴,倚玉生她的氣也是理所當然。她倒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像倚玉這樣愛恨分明,明刀明槍,最怕就是會有人在背後不知道會有些什麽小動作。


    “唉!最怕就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啊!”竇漪房一邊歎息一邊開始解衣,準備換洗。


    “小家夥看事情還看得挺透徹的嘛。”低沉戲謔的聲音忽然在屋裏幽幽地響起,黑影一晃,燭火瞬間熄滅,房子裏黑漆漆地什麽也看不見。


    “誰?!”竇漪房捉緊身上半褪的衣服,緊張地問道。


    漆黑的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一丁點聲響,剛才一閃而過的聲音就好似是魔魅一樣,不可捉摸。竇漪房背脊一寒,感覺仿佛又迴到了殯天大典上,有一雙銳利的目光正藏匿在某處打量著自己。幾秒以後,她的眼睛漸漸開始適應房間裏的黑暗,眼前卻依舊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竇漪房緊張兮兮地又問了一聲:“誰?”


    黑影極快地一閃而過,還沒等竇漪房反應過來,一隻強悍的手臂就從背後橫跨於自己的腰上,另一隻手充滿威脅性地掐在脖子上,讓她動彈不得。


    “你……你是誰?這裏可是高祖皇帝的皇陵,外麵守的都是大內的高手,你逃不了的。”對方溫熱的唿吸噴在竇漪房的脖子上,讓她莫名地顫抖起來。如果來者是刺客,隻求對方眼神好點,千萬不要誤中副車,傷了無辜可憐的她。


    “小家夥可別亂動。我功夫不大好,萬一力度使大了,你這纖細白嫩的小脖子就沒咯。”那人用低沉嘶啞的聲音,貼在竇漪房的耳邊說道。


    竇漪房連氣都不敢亂喘,全身僵硬,嬌小的身子直挺挺地落在對方的手中,“你……你想怎麽樣?”劫財?她沒有!劫色?她稍微算有點!可哪有采花賊偷香會偷到皇陵裏來!她渾身顫抖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我問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說多了,不一定怪你;說少了,你小命就沒了!知道了嗎?”他在她耳邊威脅道。


    竇漪房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身上的衣衫已經半褪,背上光滑冰冷的肌膚隔著薄薄的衣物貼在對方熾熱的胸膛上,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強壯的體魄;環繞在自己身上的鐵臂更如鋼鐵一樣強而有力,讓她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你的名字?”


    “竇……竇漪房。”


    “哪裏人?”


    “趙地的清河郡津觀縣。”


    “呂後和你是什麽關係?”


    果然是為了這個!竇漪房真想手撕常滿!


    “沒有關係,娘娘是主子,我隻是椒房裏一個五品青衣。”嗚嗚嗚……這話有人信嗎?


    “沒有關係?!那她怎麽把你帶到殯儀大典上去!”


    竇漪房急得眼淚都快掉了,“我也不知道!常公公一大早就把我捉到娘娘跟前伺候了,他們什麽也沒對我說!”


    話才剛說完,脖子就被他用力掐緊,她忍不住委屈地掉下淚來,哽咽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進宮才幾天的時間,娘娘和常公公讓我做什麽,我也隻能做什麽。可他們為什麽這樣做,我確實是什麽也不知道,也不敢問啊!”


    她不敢放聲大哭,奈何心中委屈難舒,眼淚就像掉了線的珠子,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小肩膀不住地抽動,好不可憐。


    淚珠似會發燙,讓他的動作遲疑了半分。他慢慢地低下頭卻看到她手臂上一抹嫣紅的守宮砂。攔在腰間的手臂向上移動,修長的手指輕撫上那點小巧的嫣紅,似侵/犯更似愛/撫。


    竇漪房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抽泣著不敢動彈。


    “這是什麽?”他低聲明知故問。


    “守……守宮砂,娘娘讓人在我們這批秀女驗身的時候給點上的。”


    “你可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怪異。


    竇漪房一臉茫然地搖著頭,可憐兮兮的樣子我見猶憐。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說著,低頭往她嬌嫩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滿意地聽到她吃痛的叫聲。


    竇漪房輕聲一唿,黑影再動,背上已經少了他溫熱的體溫。她呆呆地按住被他啃過的脖子,許久不知所措,隻有那又癢又痛的觸覺證實剛才的一切確實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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