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漪房本能地往後頭縮了一下,怯懦地迴道:“娘娘的腿是多年辛勞落下的病根,用熱敷隻能舒緩,不能治本。娘娘您這麽忙,總不能時時刻刻坐在這裏敷棉巾,不到外麵去吧。”情急之下,話語也顧不得什麽宮禮,一句話說得直白明了,反而更像十五歲孩童的真切之言。


    呂後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張臉依舊板著,唇線緊閉,嚴厲之色並未減輕半分。常滿在旁幫忙出了聲,“臭丫頭,你在娘娘腿上胡亂捏了些什麽?”


    竇漪房壯起膽子迴答道:“中醫常言:痛則不通,通則不痛。娘娘的腿既是多年宿疾,不是一時三刻或者靠兩三次熱敷就能痊愈的。尤其這段時間,冬春交接,春雨連綿,娘娘的腿氣血不通的話,隻會越來越難受。”


    她偷偷地看了常滿一眼,見他不說話,顯然就是默許自己繼續說下去,便開口再道:“剛才我不過在娘娘腿上的胃經和膽經上順推了一下,發現上麵結節不通,娘娘更是如此疼痛難忍,想必都是經絡不順所致。”她學著以前在沐足館的師傅經常說那些的話,結合自己之前在草廬翻閱父親收藏的醫書的內容,向呂後和常滿作了簡單的解釋。


    常滿訓斥道:“什麽我來我去的,娘娘在此,容得了你這般無禮嗎?”竇漪房身子一抖,立即低頭請罪。


    呂後擺了擺手,道:“算了,初來乍到,口條改不過來也不怪她。”這下子,她對竇漪房多了幾分好奇,“這些是誰教你的?”


    竇漪房不敢再造次,低聲迴道:“迴娘娘的話,是奴婢在爹爹收藏的醫書上看到的。奴婢家窮,哥哥長年奔波養家,偶爾也會肩膀和腿腳酸痛,疼痛得難以忍受。奴婢便按書上說的內容,學了點推拿按摩之術,希望能給哥哥一些舒緩。”當然,這事是她胡謅的。金溪村離長安三萬八千裏那麽遠,有本事你去查究竟她有沒有為竇長君推拿這迴事。


    呂後接著問道:“你說的這些推拿能否治好我的腿疾?”


    “迴娘娘的話,推拿和按摩隻能做保健理療之用,要根治的話,還是得向禦醫所求診。”她的話說得真切,倒讓常滿對這個年輕的姑娘多了份讚許。多少人在呂後麵前誇大其詞地隻想邀功,沒想到這個竇漪房年紀輕輕,卻也敢實話實說,看來清暉推薦她也不無道理。


    呂後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是呀,是本宮太異想天開了。也罷,就隨你說的,舒緩保健也好。繼續吧!”收到主子的命令,竇漪房便乖乖地繼續為呂後按摩。


    幾刻鍾的時間過去了,呂後的腿漸漸在她的手上鬆了下來。當月兒攀到天頂的時候,竇漪房已經累得大汗淋漓。但是她不敢放鬆,更沒有言累,手上的動作不曾消停半刻。


    殿角的更漏顯示時間已經到了子夜,呂後忽地伸手按在竇漪房的手上,輕聲道:“夠了,丫頭,夜深了,你也歇歇吧,本宮好多了。”


    竇漪房往後跪退了半步,恭敬從命。


    “常滿,將人送迴椒房,讓她迴去休息。還有,記得叫人好生照顧清暉。”


    “諾!”常滿辦事從不拖遝,呂後的懿旨一下,他就馬上照辦,將竇漪房帶迴到椒房去。


    在迴去的路上,竇漪房滿腹疑問,但一看見常滿那張嚴肅的老臉,還是識趣地往自己肚子裏吞了下去。上天保佑,忙了一夜,行走中的鹹魚隻求安睡。


    可惜天不遂人願,迴到椒房,等著她的還有病中的清暉。在常滿的安排下,清暉被挪移到椒房一角單獨的偏房歇息養病,竇漪房也就連帶地跟了過去。甫迴房中,她才發現清暉一直未眠,強打起精神就等著她迴來。


    她半坐在床榻上,氣息依然虛弱。估計已經讓禦醫所的太醫給看過了,雖然唿吸急促,但總沒有像之前那樣咳得不成人形。


    竇漪房看著她擔憂地道:“清暉姐姐,您怎麽還不歇息啊?不好好休息,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我沒事,還撐得住。你……娘娘她……”自從常滿帶走竇漪房以後,她是既擔心這新丫頭,又憂心呂後的腿疾。


    “您放心吧,我沒事,娘娘也好著呢。”


    “噓!”清暉緊張地壓低聲音,向四處張望了一圈,“輕聲!別讓其他人給聽見了。”


    竇漪房也被她弄得緊張起來,耐不住心中的疑惑,細聲向清暉問道:“娘娘的腿疾不過是個常見的疾病,麻煩是麻煩,但隻要小心看管的話,還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舒緩病情的。常公公怎麽不向禦醫所明言,讓太醫們為娘娘看診呢?”


    清暉歎了一口氣,語帶無奈地道:“你畢竟初來,還不懂宮中的那些你虞我詐。娘娘腿上的是難治的宿疾,萬一被別有用心的大臣和宮妃知道了,免不了會以此大做文章,限製娘娘在後宮的走動。又萬一有人收買了禦醫,在娘娘的藥中動了手腳,那又該如何是好。所以,娘娘才會強忍下這些痛苦,每逢陰雨季節隻喚我到近旁伺候熱敷舒緩的工作,不讓其他人知曉。”


    不過是一個普通長期慢性病,帶出來的文章和思量居然那麽長,呂後心思之縝密,忍耐力之堅強,真的是非正常人能夠想象出來的。


    “難道說,太子也幫著她隱瞞?”像風濕這樣的慢性病,不發作就和常人一樣,一發作可不是鬧著玩的。那種鑽心的痛,就像骨髓中多了千百條吸血的蟲子,讓人疼痛難忍。


    清暉搖頭,神色黯然,“太子他什麽也不知道。”


    “什麽?!”


    “太子和娘娘的關係並不是外人看起來那麽好的。”清暉難掩眼中的傷感,“太子對娘娘又敬又怕,再加上有人故意從中挑撥離間,他們母子的關係已經大不如前。”


    竇漪房聽出興趣來了,瞌睡蟲暫時被她擊退,豎起耳朵仔細地聽清暉說話:“去年春祭,先帝在宮裏舉辦家宴,出席的不但有皇後和戚夫人等嬪妃,還有住在長安的幾位王子和公主,連分封到齊國的大王子齊王也請了過來。”


    這個齊王,便是高祖皇帝娶呂後之前和鄉間農婦曹氏未婚生的私生子,名曰劉肥。雖是長子,但因為母親身份低賤,和先帝甚至連婚都沒結,僅能算是苟合,所以隻是個庶長子,沒有當太子的命。


    “太子仁厚,以家禮操辦了這場家宴,對齊王更是恭敬有加,甚至讓他居於上座,盡足了王弟之禮,得到了先帝的讚賞,卻得罪了娘娘。”


    說到這,竇漪房就不懂了,“齊王雖是庶長子,到底是先帝的大兒子,太子同父異母的大哥,以禮相待怎麽就得罪娘娘了呢?”


    “宮中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更何況那時戚夫人仗著先帝的寵愛日夜啼鬧著要求改立她所生的趙王為太子,嫡庶之爭如刀刃上的議題,太子不趁家宴以揚嫡子之威,反而對庶長子齊王處處敬退,豈不有嫡庶不分之嫌?”


    竇漪房點著頭道:“這麽說,我就明白了。娘娘就因為這個生了太子的氣?”


    “怎麽會,當時娘娘隻是氣在頭上,拂袖離席而已。畢竟是先帝下令操辦的家宴,誰敢如此冒犯龍顏。娘娘更了衣以後,又重新迴到了席上。為了表示剛才離席的歉意,她還喚人奉上宮中珍藏的琥珀釀,賜給了齊王。沒想到,竟有人借此做了文章,害得太子和娘娘心生間隙。”


    “難道有人在酒裏下了毒?”毒殺嘛,電視裏最常見的殺人手法之一,在內宮奪命武器中排名第二,僅次於方便又廉價的白綾!


    清暉搖了搖頭,道:“娘娘親自斟了兩杯金盞,一杯敬給齊王,一杯給的是自己,怎麽會下毒呢?奈何底下齊王身邊的宮人經常亂嚼舌根,說皇後早有殺他之意,弄得齊王戰戰巍巍地站在那兩杯金盞的麵前發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當時的場麵真是難看死了。”


    這個竇漪房可以想象得到,皇後在皇帝和一大幫皇親國戚麵前拉下臉來對一個庶長子斟酒示好,對方居然畏怕不敢下咽,這不明擺著告訴大家皇後對他定有謀害之意嗎這台階叫人怎麽下得去啊!


    “宴上的人頓時議論紛紛,都說酒中必定有毒。太子氣得站了起來,奪過齊王的金盞直接倒掉,娘娘當場臉都綠了。太子對她的不信任,讓她傷透了心。”


    “後來呢?後來怎麽辦?”


    “後來齊王佯醉,請罪說自己不勝酒力才未能及時享用皇後娘娘所賜的美酒。事後,又從自己的封地上劃出一個郡獻給了皇後娘娘所生的魯元公主請罪,事情才告一段落。雖說如此,但母子間的感情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縫。”


    竇漪房癟起嘴,不禁慨歎這皇宮內波譎雲詭,真假難辨,讓人無可奈何。說了這麽久,清暉病軀虛弱,又連連咳嗽起來。


    竇漪房連忙扶著她躺了下來,安慰道:“皇後娘娘福大命大,我今日幫她推拿都快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了,腿上的疼痛雖不能根治,估計也能舒緩許多。你就別憂心了,你自己才是快倒下的病人。”


    清暉喘著氣囑咐道:“漪房,你是個好孩子,娘娘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竇漪房胡亂地點頭答應,瞌睡蟲再次來勢洶洶,她馬上高舉白旗,向夢鄉裏的周公子棄械投降了。


    然而在皇宮另一頭,呂後卻依然徹夜難眠。被竇漪房推拿了一個晚上,她的腿是舒緩了許多,但始終還是會隱隱作痛。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持跪在龍柩前,為高祖皇帝守靈盡孝。


    長長的白幔後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響,呂後想站起身來,誰知腿一用力就又更痛了起來,足下不穩,人便往後倒了下去。隱藏在白幔後的人眼疾手快,連忙從後將她接住,以自己的身軀護住了她。


    呂後背靠在那人的胸膛上,一手扶上他的肩膀,穩住了自己的身子。多年來,他一直像現在這樣撐在自己的背後,無怨無悔。


    “你的腿又疼了?”此刻的審食其顧不上君臣之別,心裏為呂後的身體而憂心。


    呂後苦笑道:“是呀,老毛病。年紀大了,就是不中用。”


    “亂說些什麽話。別忘了,我還比你大五歲!”他的語氣就像當年在沛縣時那樣。


    她迴首看向他,不由得被他深邃的眼眸所惑,久久不知語何。


    君臣之禮終究喚醒了他的理智!


    審食其連忙將呂後扶坐於地上,低頭後退三步,躬身請罪道:“事出緊急,微臣逾矩了,請娘娘恕罪。”


    呂後也斂起神色,恢複了往日的精明淩厲,大手一揮,免了他的罪,把話題轉到正題上,道:“明日便是先帝的殯天大典,那些諸侯王和王子們都有些什麽舉動?”


    審食其迴道:“娘娘和太子天威如雷,長安內外太平清明,隻為先帝守喪,沒有任何異動。”


    呂後知道這都是審食其的功勞,讚許道:“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娘娘繆賞,微臣惶恐。”審食其再拜一禮,忍不住又問道:“傳言娘娘下旨不讓戚夫人參加明天的殯儀,隻怕……”


    “難不成本宮還怕那賤人不成?!”呂後拂袖斥道。


    “微臣不敢!”


    “退下吧!明日的殯儀以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辦!”


    “諾!”審食其躬身後退,身影再次沒入長幔之中。


    一陣夜風拂來,揚起了幾縷白幔,呂後又為高祖換上三柱清香,口中喃喃細語,與丈夫憶說著當年的事情。


    明日,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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