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幾個字一出口,容謙其實也有點兒冷汗涔涔,他想,自己說得這麽順溜,確實有些不顧及好友的感受了。


    可他已經很小心了,就算絞盡腦汁,恐怕也說不出更好聽的話來。


    倒是戰行川沒有馬上開口,隻是緊抿著嘴唇,他的臉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額頭上也微微地顯出薄汗,好像正在同某一種負麵的情緒做著無聲的拚死抵抗。


    這種氣氛之下,反倒是沒有人去留意站在牆角的冉習習了。


    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們聊吧,我出去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有種落荒而逃的味道。


    自己竟然輸給了那樣的女人,而對手越不堪,才顯得自己越不重要。那種恍然而至的頓悟,其實遠比真相本身更加傷人。


    “哎,別走!”


    容謙反應迅速,一把拉住冉習習,衝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他是旁觀者,有些問題反而看得通透,這些事情,假如從戰行川的口中轉述給她,又不知道要拖延到猴年馬月,而且說不定在轉述過程中就變了味道。


    還是自己來說,更為妥帖。


    “現在我能查到的就是,她固定給趙玉紅轉賬,而趙玉紅也接受了那些錢。至於給江凱宏的轉賬,卻不是那麽固定了,從時間上看,是隨機的,金額也有多有少。不過,我還查到一個線索,江凱宏最近半年,迷上了去澳門賭博。一開始,他隻是陪客戶,自己並不上手,漸漸地,他也開始自己玩了,而且數額還不小,有贏有輸,輸的時候居多。”


    察覺到一道清清冷冷的視線凝聚在自己的手上,容謙這才意識到,他剛才一激動,拉著冉習習的手臂,還沒鬆開。


    他訕訕一笑,連忙鬆開手,快速地說出這一番話,希望能夠轉移一下戰行川的注意力。


    果然,他一鬆手,那道視線帶來的壓迫感頓時就消失了。


    容謙忍不住在心裏大罵,我幫你做事,隻是不小心抓了一下你女人的手,幫你挽留她,你就氣成這樣。反過來說,你現在躺在床上不能動,害得我女人天天在公司加班,沒人給我捂被窩,我也沒對你翻臉啊!


    不過,他也就是在心裏念一念罷了,嘴上並沒有說出來。


    戰行川看了看天花板,慢慢吐出一口氣,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詭異,聽在容謙和冉習習的耳朵裏,不禁令他們兩個人膽寒起來,總覺得戰行川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以至於精神都不正常了。


    大概是擔心牽動傷口,戰行川笑了一會兒,就又平靜了下來,他喃喃道:“幸好,幸好……”


    可是,幸好什麽,後麵的話,他卻沒說。


    但冉習習|總覺得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想,幸好沒有和虞幼薇結婚,幸好他臨時起疑心,去做了親子鑒定,幸好……


    可能還有很多的幸好,然而她不願意再去想了。


    人世間最可怕的詞語是“但是”,幸好,還有一個詞語叫做“幸好”,多少給人一些稀薄的希望,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不至於讓我們徹底絕望。


    “你別‘幸好’了,賬我也查了,上次遇到的那個經理,我也接觸過了,你要是想見,我隨時幫你約他。他能證明,虞幼薇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裏,一直在挪用公司的錢,指使他將賬麵做平。還有,不管她和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就憑著這些轉賬記錄,這女人就不簡單!作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別再玩火自|焚!你欠她的,早就還清了,上一代的恩怨關我們什麽事?”


    容謙還要再說什麽,冷不防,被冉習習扯住了。


    她向他搖搖頭,示意別再說了。


    這麽龐雜的信息,即便是一個健康的人,聽了以後都會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是個病人?


    容謙看了一眼戰行川,他皺著眉頭,又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


    冉習習親自送他出了門。


    “好好照顧他,他就是嘴硬,其實他最需要的是你。他……他這個人,賺錢是一把好手,但在別的事情上,有點軸,有點強,還有點蠢。真的,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他好像不會談戀愛,腦子裏缺這根弦,你懂嗎?”


    一直走到門口,容謙還是沒有忍住,他停下腳步,將心中的話倒豆子一般,全都對冉習習說出來。


    她微微一愣,繼而笑道:“他要是知道你在背後居然這麽說他,一定會很生氣。”


    容謙歎氣:“我倒是後悔了,年輕的時候,要是我們做朋友的趁早點醒他,他也不至於搞成現在這副樣子……”


    冉習習看了看天空,悠然道:“那也得他肯聽才行,和你們無關。路上小心開車吧,讓妙妙也注意身體,別太拚了。”


    公司缺了戰行川,最忙的就是孔妙妙了。


    容謙點點頭,上車離開。


    她又在門口多站了一會兒,直到察覺到有一絲涼意,這才轉身迴去。


    冉習習再次迴來的時候,正趕上護士端來中藥,黑乎乎的的藥湯,還在冒著熱氣。一見到她,護士猶如見到了救星,帶著哭腔求道:“戰太太……”


    看了看那一張苦瓜臉,她主動伸手接過來。


    “謝謝戰太太!”


    護士頓時又是道謝又是作揖,一臉的興高采烈。


    兩人在門口的對話,一個字不少地傳入了戰行川的耳朵裏,他的嘴角一點點上揚,卻又在聽見門響的那一刻,迅速恢複了正常。


    “藥太燙,晾一會兒再喝吧。”


    冉習習把藥碗放下,然後用兩隻手摸摸耳垂,確實好燙。


    他看了她一眼,又把臉轉過去。


    “你簽字了嗎?”


    她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離婚協議書。


    “我要的東西得不到,我是不會簽的,你別再問了,除非你把兒子給我,那我就一分錢也不要,乖乖滾出你的世界。”


    冉習習氣定神閑,用湯匙小心地攪著藥湯,加速變涼。


    “容謙的話,你聽了以後,心裏一定覺得很暢快吧?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在股掌中,就和你當年一樣……”


    他啞聲開口,每個字聽起來都帶著泣血的味道。


    攪拌的動作微微一頓,瓷的湯匙和瓷的碗相撞,那聲音清脆悅耳,就好像一雙隱形的手,在暗夜中撩撥著脆弱的心弦。


    “是,也不是。”


    冉習習放下,擦了擦手,托腮思考著,繼而泠泠地笑起來。


    “我以為我會很解恨,但其實沒有。我沒有,並不是因為我不恨你,而是我發現,這些東西都不是我最在意的了。我讓王哥來喂你喝藥,你要配合一些,反複熱過的藥,或許會影響療效。你的腿……耽誤不起了。”


    她起身,視線在他打著石膏的腿上快速一掃。


    難道,他的這條腿真的會廢掉?


    稍一愣神的功夫,戰行川已經抓住了她的手,隻是好像不敢用力一樣,虛握著。


    “你又想做什麽!”


    她的語氣很差,想要甩開,又怕令他不舒服,隻好忍著。


    “別再去冉氏那裏,不安全。”


    哪知道,戰行川卻換了個新的話題,冉習習不禁愣住,脫口道:“不安全?我有帶著保鏢,不是一個人在亂跑。”


    他點頭:“我知道。上一次我陪你去那裏,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那裏比較偏僻,萬一有人真的選擇在那裏下手,準備充足,兩個保鏢未必一定派得上用場。”


    冉習習被他的話說得有些麵無血色,明明害怕,但她還不太信似的:“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總之,她的確是怕了。


    戰行川慢慢地鬆開了手,看著她的眼睛:“我何必騙你。”


    她一下子沉溺在那種眼神之中,柔情,繾綣,擔憂……種種交織。


    等她反應過來,冉習習打了個激靈,她頭也不迴,馬上逃走了。


    衝進廚房,默默地給自己煮了一大壺咖啡,她抱著咖啡壺,迴到書房,繼續完成那剩下的工作。好像帶著某種賭氣成分似的,冉習習不僅把剩下的全都完成了,而且還反反複複校對著前麵的,甚至這還不夠,她標紅重點、製作圖例、歸納主線,重新把這份外文材料整理了一遍。


    天快亮的時候,書桌上整齊地擺著三份材料:一份原件,一份法文版,一份中文版。


    至於她的那份心得報告,也已經靜靜地躺在了筆記本電腦中。


    冉習習喝了一口咖啡,點擊鼠標,將報告發送到波尼·克爾斯的郵箱裏。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合上電腦,準備起身去倒掉杯子裏冷掉的咖啡。


    剛一站起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感從胃部升起,疼痛來得那麽急,那麽狠,令人猝不及防。


    冉習習手一鬆,咖啡杯落地,褐色的液體流在地板上,她的手指緊緊地抓著書桌邊緣,因為用力,骨節已經泛白。


    她甚至發不出聲音,隻能用一隻手狠狠地按著自己的胃。


    大顆大顆的冷汗沿著額頭滑落,她痛得一張臉變了形,雙腿一軟,跪在地毯上,上半身向前屈著,身體彎成蝦米形狀。


    這個時間,別墅靜得可怕,所有人還在沉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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