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來襲,聽眾朋友們出門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多添衣服……”車載廣播裏傳出電台dj溫柔的叮嚀,出租車後排的男人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


    室外氣溫已至零下,玻璃窗因為車內外的溫差而結了一層水霧,男人用手抹了一下窗戶,得到一小塊的透亮。從窗戶看出去,外麵似乎正在飛雪,卻有一群人冒著風雪擁堵在街口。“好熱鬧啊,有什麽事情嗎?”他問。


    司機瞥了一眼窗外,迴答:“搞活動吧,年末活動多。”


    男人又抹了抹重新被霧氣覆蓋的窗戶玻璃,仔細看了看,那邊舞台的紅地毯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穿著西裝,而女的居然穿著一身紅色摸胸長禮服,白花花的肩膀和胸口全部露在外麵,也不知道是紅背景襯的還是紅地毯襯的,透著粉色的光。


    “現在女的真是不要命,這個天氣穿這麽少。”


    司機先生又瞥了一眼,“明星?身材挺好。”


    “不知道,不認識。”男人和司機又看了幾眼,直到紅燈轉綠,便又繼續上路。


    企業年會,品牌推廣,樓市開盤……近些年,這些活動的廠商總是喜歡請明星助陣,有請專業主持人的,請模特站台的,請歌手駐場的,為的就是給自己的品牌吸引一些人氣,即使這位“明星”本人人氣不高,沒什麽粉絲也沒有關係,反正一般的市民隻要看到有個“明星”就會往上湊看看熱鬧。


    明星站台的價格也層次不齊,一線的藝人,出來露個麵,幾分鍾甚至幾十秒,五六位數的報酬就塞入了荷包,還可以對主辦方提出各種各樣的奇葩條件,可主辦方依舊樂此不疲。而相對沒有什麽人氣的藝人的價格則少了很多,而且還必須得聽從主辦方的各種要求。


    比如說大冬天,零下的溫度,穿著單薄的晚禮服在風中顫抖,還要微笑著被人拍照,和人拍照。


    ***


    三個小時後,穿著紅色禮服的包黛麗終於從舞台上走了下來,小跑著要去拿自己的羽絨衣,卻發現自己的包和外套都不在上場前擺放的位置,甚至後台的樣子也和三個小時前完全不同。


    那邊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整理後台,看著架勢過幾分鍾這個大台子就會被拆除成一對零件。


    包黛麗趕緊抓著一個胸口掛著工作牌的女性工作人員問了一下,結果那個人隻是用手裏的對講機的天線隨意地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個小棚子就走了。包黛麗過去,好歹是看到了自己的包和外套。


    才把外套披上,身後就傳來了叫喚聲,“你怎麽在這裏啊,找了你半天。張總那邊準備去飯店吃飯,要你也過去。”


    包黛麗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鼻底快要冒出來的鼻涕,迴答道:“我還是算了吧。”


    負責廠商對接的公關劉姐蹙了一下眉頭,說道:“我說,你現在沒有公司,也沒有經紀人了,這些公關你還是得自己做的。隻是去吃個飯,喝酒,聯絡一下感情,以後好介紹工作。又不是讓你去賣。”


    剛剛在台上,那個張總一直攥著她的手不放,另一隻手一直摟在她的腰上,摸來摸去,要不是台下有那麽多吃瓜觀眾,他的主題可能就直接放在她的胸上了。


    可以,這很不賣。


    最終包黛麗還是去了,敬了兩杯酒,就推說自己還有工作趕快離開。若是沒去,她的酬勞大概是會進入無限期限的“審批程序”之中。


    坐著出租車迴家,經過市中心的商場,包黛麗看向窗外,商場的外牆上掛著的,是全市最顯眼的廣告。那海報上,蘇言微笑著,ps過的雪白的臉連毛孔都看不出來。


    包黛麗專注地看著,眼眸裏變幻著羨慕、嫉妒,還有淡淡的悔恨。


    五年前,她也拍過化妝品廣告,另一個牌子,卻也是這樣的微笑。


    四年前,她被公司雪藏,拍好的兩部電影戲份全刪,並傳言被業內封殺。


    兩年前,和經紀公司的八年合約到期,公司決定不續約。


    半年前,她脫離公司後手上唯一的晚間綜藝美妝節目換了製作人班底,她又再度失業。


    現在,二十九歲零十四個月,她是個體藝人,通告藝人,商演藝人,過氣藝人。


    ***


    如果有人來問包黛麗過氣藝人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包黛麗會很認真地跟他說,其實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不會很忙,不用一直跑來跑去趕通告,不用躲躲藏藏怕被狗仔拍到,可以不用喬裝打扮上街,偶爾被認出來了還可以合照簽名迴想一下以前很紅的時候的感覺。


    收入?偶爾去商演,站台,還有混混綜藝,在加上以前的老本,收入還是可以維持生計的,隻是不能維持以前的那種光鮮亮麗的生活。


    為什麽不轉行?她不會太多別的維生技能,也沒有什麽商業頭腦,她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演戲,但現在沒有戲找她。


    嫁人生子?這個說來話長,她選擇使用沉默權。


    包黛麗迴到家後洗了一把澡,把那條裙子掛起來,檢查了一番沒有什麽損傷,於是用塑料布抱起來準備明天拿去還給二手店。


    她現在住的地方,是在距離市中心並不遠的一處中檔社區,地段不錯,是她剛出道那會兒買的,沒花多久就還清了貸款。買房子大概是她這一輩子做過的最有經濟頭腦的事情,她現在市裏有三套房子,自己住一處,剩下的收房租,即使失業、沒通告也不至於流落街頭。如果實在是沒有錢了,還能賣個好價錢,不過還好她一直都沒有落魄到那個地步。


    但坐吃山空怎麽行,她還是得努力賺錢。藝人固然要靠本事賺錢,但漂亮的臉蛋和好身材也是不可少的。


    每晚的瑜伽時間,今晚卻有些不一樣。她剛剛做完一套,忽然聽見了手機響,於是立刻爬起來接。


    來電話的是《a咖通告板》的製作組辦公室,包黛麗的來電提示上是這樣寫著的,電話裏的女聲有些熟悉。


    “黛麗姐,我是《a咖通告板》的製作助理ada,想要問一下你明天有空嗎?”一如既往的開門見山。


    “有的,怎麽了?”


    “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們明天有錄影,有個人來不了了,臨時才通知的,所以想要找你來救救急。你有空那真是太好了,我可是第一個就想到你了。”


    ada說的嗶哥是《a咖通告板》的製作人,因為總是說一些會被消音的話,所以人送外號“嗶哥”。嗶哥在業界很有名氣,不光是因為口無遮攔,還有他的專業眼光和專業素養,在他手裏的節目總是收視爆表,每晚22點的談話節目《a咖通告板》更是一直霸占著那個時段收視排行榜第一的位置。所以即使是頂班替補,能上這檔節目也都是利大於弊,況且這對失業了好久的包黛麗來說是個好機會。


    “明天幾點?”她問。


    “下午一點可以嗎?”


    “嗯,可以。”


    “我們明天的主題是明星遇到的鬼故事,聽說您以前在劇組裏遇過鬼?”


    “遇鬼的話還不算,隻是有些靈異而已。”


    “都可以。”


    包黛麗盤腿坐在瑜伽墊上,大概說了幾個想到的故事,那邊的ada做了個記錄,然後又re了一下整個流程才算結束。臨要掛電話,ada又欲言又止,“那個……明天我們女藝人隻有兩個,所以服裝方麵的話……”


    ada的意思很明顯,希望服裝方麵穿的清涼一些,畢竟是深夜檔的節目,需要些刺激眼球的東西,隻要不踩線被禁播就行。


    “我明白。”包黛麗說。


    “那真是太感謝你了。”ada仿佛鬆了一口氣,估計她已經打過幾個藝人的電話,都沒有成功,隻有她這個大閑人答應了下來。


    不過閑也有閑的好處,她得到了難得的寶貴機會,還有時間可以挑一下明天穿的衣服。對了,一會兒還有要敷個麵膜,這樣上電視才好看。


    ***


    第二天下午一點,包黛麗準時出現在了gtv樓下,身上裹著羽絨衣,手裏提著要換了上節目的連衣裙。


    上一次來gtv大約是四個月前,上的另一檔遊戲的節目,包黛麗自以為表現不錯,結果播出的時候鏡頭被剪的不剩多少,她大約數了一下,四十分鍾的節目,加主持人總共六個人,她出現了三分零四十秒。不過根本不會有人在乎,你瞧,節目組的微博君都忘記艾特她了。


    沒有助理,沒有經紀人,一個人走在電視台裏顯得有些落寞,但還好有墨鏡這個美妙的發明讓她避免了一些四目交接的尷尬。


    可路癡的包黛麗在並不陌生的gtv大樓裏又一次迷了路。東張西望地找著指示牌,樣子有些可疑又有些滑稽。她心裏想著,隻要不遇到熟人就好了,但墨菲定律說:越不想發生的事情,越會發生。


    不湊巧,包黛麗拐過第一個轉角就遇到了一個熟人,還是和她不對付的人。


    她把墨鏡掛在鼻尖東張西望的樣子有些喜感,徐嘉怡一邊笑著一邊走過來,“喲,這是誰啊?這不是我們包黛麗嘛?我以為上半年那個什麽美妝節目換了製作人之後你就會徹底消失了呢,居然還能在gtv見到你,真是可以列入有生之年係列了呀!”


    包黛麗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兒想笑。畢竟像徐嘉怡這樣直接表達厭惡情緒的人很少,更多的人選擇表麵和善背後捅刀子,相比之下,徐嘉怡真是耿直的可愛。


    包黛麗推上墨鏡,恢複一貫的高冷表情,不打算打招唿就準備直接走開,但是徐嘉怡顯然不打算放行,步子一跨擋住去路。


    “來錄節目?”


    包黛麗知道躲不過,於是摘下墨鏡,帥氣地撩了一下頭發迴答道:“是的。”


    “還是上次那個《gameshow》?我勸你別去了,上次總共就給了你三分多鍾的鏡頭,嘖嘖,太不靠譜了。”


    包黛麗抬眼瞅她,開始懷疑這家夥是不是自己的粉,不然怎麽知道她有多少分鍾的鏡頭?


    “這次不是,”她微笑道,“《a咖通告板》。”


    徐嘉怡遲疑了一秒,又大笑出聲,“了不起嘛,又要重迴正軌了?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時代不同了呀,你那套傻白甜已經不流行了。”


    包黛麗當初走的就是清純傻白甜路線,還因為尺度問題拒絕了一部電影邀約,結果被徐嘉怡這家夥撿了去,還小小地火了一把。


    她翻了個白眼,“總比有些人脫了都還隻是二線要好。”


    徐嘉怡表情一僵,冷笑道:“那也總比有些人過氣了還苟延殘喘要好。”說完她交叉著雙臂,踏著高跟鞋,高傲地走了。


    包黛麗把手上提著的衣服袋子甩在肩上,繼續往前走,可才走兩步又被人堵了路。


    “四年不見,嘴巴還是這麽毒啊。”


    後裏蟹——包黛麗心裏罵了一句,今天出門一定忘記看黃曆了,這什麽日子啊,總遇到不想見的人。


    她繞道要走,卻被男人拉了迴來,一雙手握著她的腰,把她環在懷裏,臉無比貼近。


    既熟悉又陌生的低音在耳邊響起:“這四年我可是每天都在想你啊,你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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