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來越大了,裹著城市上空所產生的粉塵傾斜而下,渾濁的雨水從玻璃上稀稀拉拉的流著,鑽進石磚的縫隙中,填滿溢出,仿佛這座城市的下水道都要癱瘓了,地上浮起片片水窪,流淌到牆體兩側。


    姚文樂站在公司大廳裏,他抬頭看看外麵的雨勢,雷聲轟鳴,雨點密集,天地間形成了一道道水簾。他又低下頭翻看著手機,查找著號碼,貼心的司機猜出了老總的心思,主動撥打了酒店的電話,被告知穆水桃還沒有迴酒店。


    穆水桃那個家夥,這種天氣還在外麵到處亂跑!


    姚文樂急促的翻著手機屏幕,上麵連條留言都沒有,他的臉上繃緊了,焦慮和擔憂有點過剩。穆水桃中午的時候就請假了,姚文樂當時心裏也不爽就沒搭理她,結果現在下起那麽大的雨,那個笨蛋也沒帶雨具,手機還關機,連帶沒帶錢包都不好說。交通基本癱瘓了,她別再去個什麽地方被困住。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穆水桃好歹是一個大活人呢,雨停了就會溜溜達達的迴酒店了。可不知為何,姚文樂就算再怎麽安慰自己,也還是萌生出了一種想出去找的衝動。


    怎麽攤上個這麽麻煩的家夥。


    在公司大廳裏轉了一圈,姚文樂吩咐司機現在就出發,不管外麵下多大雨,沿著公司周圍的道路找找看。


    ……


    在暴雨中開車是十分危險的,尤其是雨水已經沒過了道路,根本看不清前麵的路況,以往下雨天出事故的案例也屢見不鮮了,好在姚文樂他們開了一輛越野車,車身高,輪胎穩,勉強可以應付下惡劣的天氣。


    “沿著街邊開慢點,把燈打開。”


    “留意下有沒有認識的人。”


    按照姚文樂的吩咐,車子在暴雨中緩慢前行,車窗放下,司機探出頭在街道兩側找著。


    姚文樂口中“認識的人”,當然就是指的穆水桃了,就算老總說的不明白,司機也看得懂他的心思了,車子放慢速度,在附近的主幹道上穿梭,暴雨來的太猛烈,道路上基本已經沒人了,隻有一片水簾。


    “姚總!你看那個人是不是穆女士啊!”司機高聲叫著。


    擋風玻璃上的雨水被車刷清洗開,露出的可視空間又再次被雨水覆蓋,姚文樂從後車坐上探過身子,他在擋風玻璃外隱隱見到那昏天黑地中的一抹色彩,就像是快要撕碎的紙片,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將她吹跑了。姚文樂大聲說著。


    “是她!那個笨蛋在大雨裏瞎跑什麽!”


    “趕緊打燈!按喇叭!讓她趕緊過來!”姚文樂焦急的說著。


    司機迅速停靠在路邊,朝著穆水桃唿喊,一直按著喇叭。那個狂奔的落湯雞終於開竅了,她奮力的朝著車子跑過來,姚文樂趕忙推開了車門,把那副難民一般的小小身軀拽進了車裏。


    跌跌撞撞的撲在了後車坐上,穆水桃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是的,她頭發上,臉上,衣服上滴滴答答的流著水,後座上鋪的坐墊都濕了。穆水桃狼狽的抹了把臉,把耷拉下來的一綹頭發別到耳後,身體打了個寒顫,她正要開口說明,姚文樂的機關槍就率先開火了。


    “穆水桃,你在搞什麽啊!”


    “請假、失職、任性,還亂跑!你有沒有一點點當助理的自覺啊!”


    “要不是下雨飛機航班都取消了,你今天就可以收拾收拾東西走人了!”


    “算我看走眼了!”


    姚文樂真的很生氣了,隻是他也不知道這種氣憤到底是源於穆水桃的失職,還是他的擔憂。


    見姚文樂那兇神惡煞的樣子,穆水桃什麽也沒說,她攥了把頭發,發絲間擰出一股水,沒好氣兒的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塑料袋,袋子上都是水汽,一把丟給了姚文樂,然後別過頭去不再理他。


    接過袋子,姚文樂看過之後就徹底閉嘴了,袋子是溫熱的,也是潮濕的,不知道是水汽還是雨水。


    穆水桃後背塌陷在椅坐上,衣服都黏在身上很難受,她覺得好累,剛才在雨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現在也沒力氣和姚文樂去理論了,隻是淡淡的說了句。


    “吃吧,特意給你買的包子。你不是惦記好久了嘛。”


    穆水桃一邊說著,一邊捏起貼在身上的衣料,無奈的歎了口氣,她也沒想到雨能一下子變得那麽大,她以為快跑兩步就能趕上下班的時間,正好搭姚文樂的車迴去,結果全玩兒顯了,現在都淋透了。


    “喂。”姚文樂說著。


    “你下午請假就去幹這事兒了?”


    穆水桃沒看向姚文樂,而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那雙新皮鞋,這可是新買的啊,是她最高級的存貨了,被水這麽浸泡過,皮子都得壞了,唉,心疼死了。


    “我是去找那家包子店了,不過我現在已經後悔了。”穆水桃嘀咕著。


    “你記下那家店的地址了?”姚文樂的聲音不再是兇巴巴的,他的語調溫暖了不少。


    穆水桃心思都在皮鞋上,越想越心疼,她抱怨著:“姚總,你都說了好幾遍那家店,我耳朵都快起糨子了,我跑了大老遠,弄得這麽狼狽,還要被你罵,我圖什麽啊!”


    “後悔啊。”她有氣無力的垂下肩膀。


    車子在雨中前進,雨勢依舊很大,司機開得很小心。車內陷入了沉默,隻有姚文樂解開袋子時塑料袋的聲響,然後從他的嘴裏發出輕微的咀嚼聲音。


    “不錯。”姚文樂說著品嚐後的感受。


    穆水桃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姚文樂,他的側臉顯得棱角分明,外麵狂風大雨,映照的他有些麵色暗淡,就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能不能也嚐一個。”穆水桃問著。


    姚文樂把袋子遞過去,穆水桃從裏麵拿起一個,她照著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下去。姚文樂看著她的吃相,甚至有點出神了,以往就算穆水桃精心打扮過,姚文樂也覺得沒有她此時此刻這麽美麗。


    可穆水桃吃過之後就有點失望了,她評價著:“這個蠻普通的嘛,沒什麽特別的,為什麽你那麽執著啊。”


    姚文樂毫不在意穆水桃的疑問,自顧自的吃著,嘴裏塞滿了,說話有點含糊不清:“其實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麽味道了,但感覺上還沒變。”


    他自娛自樂一般的笑了下,小聲說道:“小時候,我和姥姥一起生活,姥姥她就在這家包子店工作的,小時候我吃這家包子吃的都想吐了,但是……”


    “十多年沒吃過之後,又懷念的不得了。”


    叼著的包子差點掉地上,穆水桃很吃驚,原來姚文樂提到的童年生活就是在這座城市裏啊,那他……


    “沒錯,我就是在這裏出生的。”


    姚文樂拿起一張麵巾紙,很認真的抹了下穆水桃的嘴角,朝著她認真的說著。


    “謝啦。”


    ************


    迴到酒店後,穆水桃哆哆嗦嗦的往房間裏跑,濕透的衣服帶走了身上大部分的熱量,再加上頭發也濕了,涼風吹過,穆水桃都要眼冒金星了,好在姚文樂把外衣給她披上了,但那也給她凍的夠嗆。


    進到房間裏,穆水桃趕緊換下衣服衝進浴室裏,把水溫調高,徹徹底底的在浴缸裏泡了一會,直到渾身的熱量終於緩過來了,她才從浴缸裏爬出來,套上睡衣鑽進了被窩裏。


    希望別感冒了,出差的時候病了幹什麽都不方便,還得給別人添麻煩。穆水桃在床上祈禱著,以往她仗著年輕對身體不在意,但這次打了好多噴嚏了,可不能大意了。


    正在床頭吹著頭發,穆水桃聽見了敲門聲,問過之後竟然是姚文樂,她打開了房門。


    “誒,你感覺怎麽樣啊。”姚文樂站在門口,他換上了休閑衫,褲子也是寬鬆的運動褲,手裏還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擺著一個帶蓋的碗。


    穆水桃從上到下把他仔細看了一遍,評估出他現在的樣子和壞壞的霸道總裁相去甚遠,這才允許他進來,沒辦法,霸道總裁的小說看多了,總裁堆兒裏就沒什麽好人的。


    進到穆水桃的房間裏,姚文樂二話沒說就督促著她趕緊上床休息,而且叫了酒店的服務,讓他們一會上來把衣服拿去烘幹了。


    穆水桃驚悚的看著姚文樂就像哄雞是的把她哄上床,然後將整張大棉被壓在她的身上,這還沒算完,更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幕發生了,姚文樂把端進來的托盤擺在穆水桃的麵前,指著上麵的碗說道:“喝吧,我吩咐酒店給你做的湯。”


    “啊?”穆水桃覺得這一切都太突然了,難道是姚文樂吩咐酒店做好湯,他親自端到自己麵前了?


    “你在傻愣著什麽,快喝啊。”姚文樂指著碗催促著。


    “好……”穆水桃趕緊拿起蓋子,濃湯的香味撲鼻而來,醇厚又鮮美的味道,一聞就是好東西了。


    小小的嚐了一口,穆水桃更是讚不絕口了,味道濃厚,但是一點也不油膩,喝到胃裏後也是蠻舒服的感覺,一掃剛才淋雨的涼氣。


    看著穆水桃吃的挺順口,姚文樂坐在床邊也就放心了,他收斂起了往日的放蕩不羈,更是封印了毒舌技能,顯得特別平和。


    “喜歡的話,我讓酒店一會再給你端一碗過來。”姚文樂說著。


    “不用了,不用了,一碗就夠了,謝謝你啊,姚總。”穆水桃趕緊拒絕了,這種大補湯喝一碗就夠通體順暢了,喝多了她真怕會無福消受,暴斃而亡了。


    ……


    姚文樂看著穆水桃那白淨的小臉兒,所有的妝都卸去了,現在顯得特別天然,想到她在大雨裏狂奔的樣子,有點心裏不是滋味了。


    “你不用謝我,這都是應該的,倒是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發燒,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咱們現在就去醫院留院觀察下吧。”


    要說毒舌的時候,姚文樂是真夠損的,有時候甚至讓人牙根癢癢,恨不得咬死他,但是關心起人來的時候,穆水桃覺得其實他也挺溫柔的,是那種帶著強勢的溫柔吧。


    “放心吧,我身體棒,鐵定沒事的。”穆水桃笑嗬嗬的說著。


    “你呀。”姚文樂頗不放心攤開手,“你就是太不在意了,沒有及時治療,所以才會變得越來越笨的。”


    “你怎麽說話呢!”穆水桃也是怒了,這人怎麽這樣啊,剛才還好好的堪比王子附體呢,一有機會馬上又開始挖苦她,這叫什麽來著,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穆水桃一怒了,姚文樂反倒笑了,他把毛巾杵到穆水桃的麵前:“還說身體棒,你連鼻水都流下來了,下次別這麽拚了,為了幾個包子不值當的。”


    接過毛巾,穆水桃擦去流出來的鼻水,雖然他們白天的時候為工作吵架了,而穆水桃還撂挑子不幹了,但是她心裏從來沒有放棄過助理的職責,在下午的時候她就在想,既然工作上她做的並不出色,那麽就在生活上多加努力吧,她想起來姚文樂這幾天執念的一家包子,就很單純的去為他買了。


    誰想到……


    原來那裏竟然是姚文樂的童年迴憶呢。


    穆水桃對姚文樂的身世多少知道一點,他從小和姥姥一起生活,直到十幾歲才被父親接迴家裏,之前穆水桃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所以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是現在想來,姚家那麽有錢有勢的,可姚文樂小時候卻不像是過著什麽好日子的家庭,她的姥姥不過是位在包子店打工的老人,而他也不過是個吃到快餐都會很快樂的小孩,可現在卻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姚家少東家。那他的媽媽呢?他的媽媽和姚家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你在想什麽呢?”姚文樂看穆水桃想的出神。


    “我在想。”穆水桃有些吞吞吐吐,但她見姚文樂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提問,就索性問出來了。


    “姚總,按照你描繪的,你小時候生活的並不富裕,這顯得特別不真實,你現在是姚家的大少爺,家纏萬貫,衣食無憂,我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


    姚文樂對於穆水桃的疑問隻是撇嘴一笑,那笑容帶著一抹輕蔑,並非是針對穆水桃的,而是像對他自己命運的嘲諷。


    “其實也沒什麽難理解的,我媽媽是和姚家的人在一起了,可惜後來被拆散了,結果他們分手的時候我媽就懷孕了,於是我九死一生沒有被她一時衝動拿掉了,之後我媽身體不好就病逝了,我和姥姥一起生活。再後來姚老頭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他知道我的存在就千方百計的找到了我。”


    姚文樂就像是一位說書人,他就像是在講述別人家的狗血故事,還說的輕描淡寫麵帶笑容,可穆水桃作為聽客已經目瞪口呆了。


    “你一定會想,以我的個性怎麽可能答應那老頭嘛,更別說接受他們家了,沒錯,我和那老頭對抗了好幾年,直到……”


    在闡述整件事情的時候,姚文樂都是像在聊別人家的事情,隻有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顯得有點惆悵,臉上的神采暗淡了。


    “我的姥姥得了重病了,對此我無能為力了,第一次我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那時候,我家的老頭想盡一切辦法幫我救治,期間我們發生了非常激烈的衝突,但是最終姥姥的壽命得以延長,和死神對抗勝出的人,當她醒來的時候握著我的手,不是感歎著自己還活於人世,而是告訴我,珍惜身邊還活著的親人。”


    姚文樂深吸了口氣,他搖搖頭:“那個姚老頭雖然我到現在都不能算是喜歡他,但是這些年也還算能一起過下去吧。”


    ……


    房間裏靜悄悄的,兩個人都像是睡著了一樣,沉浸在對方的隻言片語中,穆水桃很慶幸今天她為姚文樂做了一些事情,姚文樂也並沒有把她所做的事情當成是什麽助理職責,他更多的是把穆水桃當成了一位朋友,可以傾吐心聲的好朋友。


    看著彼此,兩個人會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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