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的天是藍的,水是清的,山是綠的,沒有喧囂與繁雜。環境清了,心也就靜了。


    謝隕已經在鄉村住了五年有餘。每天清晨和黃昏都坐在山頭撫琴,基本沒有間斷過。


    謝隕師父張老多次在其他弟子麵前誇讚他這個關門弟子用心專一,是所有弟子中對琴的境界領悟最高的。並勸其他弟子多向小弟子學習。


    大弟子深以為然,時不時來鄉間聆聽師弟高音,並稱每次都有收獲,每次都不同。


    二弟子出自名校高府,精通中西音樂,在隨張老學習古琴時已經是國際有名的鋼琴家。至於後來為什麽突然學起古琴來,據三弟子說是因為西方音樂蓬勃發展,而見東方中國音樂式微,想要傳承弘揚中國古典樂。但古琴從古至今都曲高和寡,難以流行,二弟子若是想要弘揚中國音樂而選古琴似乎不怎麽合適,所以二弟子選擇古琴的原因有待問證。不過張老及其大弟子、最小的四弟子謝隕都沒有問過。隻有三弟子偶然聊天時問到過,但二弟子不曾給出什麽迴答,三弟子自己作了判斷,二弟子沒有否認,三弟子於是以此為正確答案。


    三弟子是個性格宜動宜靜的女孩子,初見謝隕時一度心動,最終在謝隕幾百日如一日的麵無表情,少言寡語下死了心,後來隨二弟子去了歐洲遊學,至今未歸。謝隕為此鬆了好大一口氣。


    若是問謝隕最怕什麽,那肯定是和女子發生情感糾葛。六年前,謝隕大學剛畢業,和一群小夥伴躍躍欲試地想創一番事業,不想事業還沒開始,人生就因為男女哪點事去了監獄,蹲了三年牢。


    三年後他不再是三年前的他了,青春的熱血和激情都飄散如煙。繁華的都市在他眼中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霧。沒有見任何一個曾經的朋友,他來到了鄉下。遇到張老,學習古琴,是一個偶然,但似乎也是冥冥中的必然。有了古琴,謝隕整個人都有寄托和歸宿。從此,他的生活便與古琴相伴,好不逍遙自得。


    早晚彈琴自怡,中途斫琴。如今,謝隕已經是古琴界有名的斫琴師了。


    作為張老的關門弟子,謝隕在古琴界是比較神秘的存在。這個神秘來自三個因素。


    一是謝隕的師兄師姐們在古琴界都十分有名,尤其二師兄早就是聞名國際的鋼琴家,涉獵古琴後,可以說是高冷的古琴界中名氣最大的。而這幾人又常常在各種場合提到謝隕,都自稱不如小師弟。一次兩次,諸人隻當他們謙虛,而次數多了,加上幾人話語間真誠的態度,大家漸漸明白,他們說的絕非謙虛之言。因著這個原因,謝隕雖然不曾在古琴雅集中露麵,但名聲已經響亮了。隻待什麽時候本人露個臉,一展身手,分分鍾證明實才後,那肯定就要落實古琴家的稱號。但謝隕一直沒露過臉,也沒露過身手。他的古琴彈奏水平還一直是個傳說。這就成了他神秘的第二個原因。


    這第三個原因就是謝隕在三年前第一次出售親手所斫的琴,初時售價4萬一把,第一批琴出手後,求琴者猛增,從此供不應求。如今謝隕所斫之琴已被炒到百萬之數。就是唐代名琴九霄環佩也不過百萬的價值。而謝隕一個新晉斫琴師所做之琴炒到古董的價格,可謂匪夷所思。如此一來,謝隕其人就更神秘了。尤其外人並不知道謝隕的名字,稱唿的時候就說張老的關門弟子,或者獨孤隱士。這個獨孤隱士的名號初出於大師兄之口,後來在圈子裏漸漸流行起來。


    謝隕手裏有三把琴快製作完成了。都是去年初別人定製的,一把伏羲式,一把焦尾式,一把蕉葉式。


    伏羲式是大師兄的友人托做的,謝隕按照自己最初售琴的價格收了4萬。焦尾式是師父張老要做了。張老比較忙,直接把任務留給了謝隕。弟子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張老很放心。


    蕉葉琴是一個富豪定製的,出價100萬。據說是一個富家子想要送給心儀的女孩子的。那女孩學古文的,業餘愛好是古琴。富家子為投其所好,找到了圈子裏最昂貴的斫琴師百萬下定。就算是這樣還排了好幾個月的隊。


    謝隕斫琴的規製是每個月都必定要開製一到三把,每天都要打理十把以上的琴,而每把琴每個環節,謝隕都一絲不苟,像對待心愛之物一樣全情投入,細細打磨。所以,謝隕的琴,懂琴的人拿到手裏都是愛不釋手的。套用某個古琴大師的話說,獨孤隱士的琴有靈性,可當傳世名琴流傳下去。當時炒價百萬,就有這位大師的推波助瀾。


    謝隕製琴的地方是張老的農舍,農舍大約400多平的麵積。房屋位於西南角,是三進三出兩層樓的瓦片房,五年前,謝隕初來這裏的時候,房子外貌還是粗糙的紅磚,沒有任何裝修,屋子裏麵也隻是刷了一層塗料,地板是水泥的,沒有怎麽裝修。


    據暗戀過謝隕的三師姐說是因為師父他老人家說了斫琴就要在這種具有山野糙氣的房子裏,隻有環境相合了,製出來的琴才是上品好琴。弟子們深以為然,三師姐也從最初的不甚滿意到後來覺得挺好。大師兄還曾說過見慣了城裏內外裝修豪華的樓房,很喜歡鄉下房舍樸質的風格。


    謝隕來了之後,長期安居於此,前兩年,師父師兄姐們也常在,房子維持著老樣子。後來謝隕一人住時偶然意興起,在外牆上繪了水墨畫。頓時沒有村裏人家的房子豪華的紅磚糙房立刻因為被賦予了藝術而高端起來。比村裏一些人家貼了瓷磚的房子還受到追捧。路過的村民總要瞅瞅牆上的畫。張老來,見了欣喜道:如此甚好。然後,謝隕繪畫的名聲也有所傳播,神秘指數再添一籌。


    謝隕自成為張老弟子後,就一直住在他水墨農舍裏,五年沒有出過遠門,甚至沒有踏足過城區一步。最初一年,張老誇他耐得住寂寞,而當幾年過去了,張老對這個弟子足不出農舍方圓十裏的態度頗覺無奈了。整年裏,謝隕有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住在農舍的,一副安貧樂道,寄情山水的樣子。做飯的能力也在獨自生活中見長,從什麽也不會到能用電飯煲做出軟硬度剛好的米飯,能炒一盤顏色鮮美的青菜。這是謝隕的常餐,謝隕本非素食主義者,但不知什麽時候起,就自然而然茹素了。


    農舍的東北角是一片菜棚,由附近一老農負責打理。一年四季的菜都品質優良,品種也多。謝隕一年到頭吃的菜都來自棚裏。院子裏還種了小片果樹,桃樹,李樹,枇杷樹,還有一小片葡萄。而因為這裏的果樹果實鮮美誘人,還引來了一位住在鄰近一山頭的道長前來拜訪。


    鄰山有一道觀,名青岩觀,據說始建於明朝,頗有曆史。掩映在一片柏樹裏,欲見不現,欲隱不隱,有幾分神秘的氣息。


    道觀比較破落簡陋,石徑上有青苔,觀內雜草叢生,古典的建築物紅漆剝落。據村民說偶爾一段時間裏會有三兩個弟子跟著道長混,但都不超過一年半載,陸續就會走人。大家都說那些小道們是城裏來的學曆高的讀書人,一開始或許新奇,住在那環境也忍得,漸漸地新奇沒了,學道也無成,不耐清苦自然就走了。


    走幾人,又來幾個,又走幾個。來來去去的,隻有道長一直駐守在觀裏。不過,這個一直駐守也並非常年都在,道長頗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忽而在忽而不在是常態,一年間不在觀裏的時間比在觀裏的時間多。村裏的人許久不見道長,猛然看見他都會道一聲:道長雲遊迴來了,道長都會笑眯眯地答一聲是。


    這位道長據說已經在青岩觀二十年了。據老一輩的村民說他來的時候就這樣一副三四十歲的外貌。二十年過去,他看上去一點也沒變化。村民越來越信服這位道長是有真本事的人。雖然沒見他給人看命算卦,但這位道長精通中醫,鄉民偶爾有個疑難雜症,西醫束手無策,而在道長這裏總是能藥到病除。


    道長給人看病從不說收多少錢,隻笑眯眯地對人說,隨便給,不給也可以。當然基本沒有人不給錢。青岩觀大門邊有個功德箱,村民們路過的時候若是手頭有零錢,一般都會隨手捐幾個錢。曾還有村民主動提出幫觀裏除草修葺一番。但道長卻說:這樣風水正好,不宜動。於是破觀一直破落著,倒是一派和自然融為一體之相,不知道這是不是道長所說的風水正好。


    道長還會寫對聯,逢年過節,道長若在,會免費給村民們寫個對聯。道長的毛筆字是大家手筆,雖然村民們也品不出字境來,但都覺得道長寫得好,比集市上賣的對聯好。不過,道長一般不給多寫,說是不能讓賣春聯的賣不出去。另外,有個小道消息傳說道長寫的對聯有保平安的作用。


    且把話說迴來,道長因桃子和謝隕結識後,迅速引謝為知己,從此後常常聆聽謝隕一早一晚的古琴彈奏。一副沉醉不知春秋流逝的樣子。


    道長結識謝隕後在觀時間明顯多了起來,雲遊時間也規律了起來,一年中約莫隻有四季各有一次出遊,並且出遊時間不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道長在觀時間長了,觀裏香火明顯旺盛了起來。時不時還會來幾個豪氣的香客,而今年豪客尤其多。從正月到如今夏七月,頗有些絡繹不絕。


    閔道長又新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據說是清華大學的物理學博士,一個據說是某海歸哲學碩士。那物理學博士據說是因為研究生命科學研究出魔怔來了,無處可尋答案,某一天不知道受了誰的點撥,投入了道門的懷抱。那哲學家據說精通西方哲學,突然間對中國古典哲學感起興趣來,尤其是儒道之學。然後便入了道門。


    今年觀裏客人如此之多,便是和這兩位高材生有關了。據說來的人不少都是他們的同學朋友。因好奇他們來一個破道觀修行,遂來一看究竟。


    隨著觀裏人多起來,連帶著拜訪謝隕的人也多了起來。謝隕應付了幾次,眉頭上便染上了愁緒。那些人讓他想起了曾經某些算是朋友的人,他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那些人了,忽然迴想起來,本能地預感不好,便直接閉門謝客了。為了清淨,和道長躲到了遠山處彈琴論道。


    如此過了數月,謝隕早已忘了青岩觀裏往來的富豪香客。卻不想,一日傍晚迴農舍,竟然看見幾個襯衣西褲,打扮周正的男子在院子裏摘水果。一人在樹上,一人掌著一木梯,一人拿著一隻框在下麵,樹上的人摘了果子就往框裏扔。


    謝隕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院子裏,初始無人察覺。站了幾秒,謝隕打算當不知道這件事情。摘幾個水果,他並不介意。迴身朝房子走去,但卻立時被發現了。樹下一人趕緊大聲道:“您是這裏的主人?我們要買些枇杷,你看多少錢?1000塊怎麽樣?”


    謝隕停住腳步,迴身答道:“可以。”


    照看著框子的人看向另外兩人:“你們誰帶錢了。數1000塊來。”


    扶著梯子的男子聳聳肩,搖頭:“沒帶。”看向樹上的人,“嘉行,你帶了嗎?”


    孔嘉行扶著木梯從樹上退了下來,邊說:“沒帶,跟他說要麽明天帶來,要麽隨我們去青岩觀拿。”


    扶梯子的男子欲轉頭傳話,卻見前麵那裏還有人影。一時間,竟誤以為自己見了鬼,立刻緊張出一身冷汗,聲音微抖地道:“人……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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