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涼夏和齊燕齊齊對視一眼,看向風吹易倒玉屏兒,她用白紗將臉緊緊蒙住,唯一看得清的就剩下兩隻略顯空洞的眼睛。


    “過來坐。”齊燕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


    玉屏兒抬眼輕輕看了一眼二人,躊躇著一步都不肯挪動。


    “怎麽,還要行大禮請你嗎?”齊燕見她依然佇立在風中,一襲白衣被吹得被風吹得飛飛揚揚,像是整個人都寄生在一株白玉蘭中,柔柔弱弱,叢生憐惜。


    玉屏兒猶豫了片刻,終於邁開了略有沉重的步子走進涼亭中。帶她看到荊涼夏和齊燕二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又緩了緩步子,沒有再往前走動。


    齊燕見她這般模樣,不由地惱怒道:“我們又不會吃了你,怎麽不過來坐下來?同是姐妹,在一起那麽多年,難道你還不信我們嗎?”


    齊燕剛說完,荊涼夏瞪了一眼齊燕:“你這麽兇她做什麽?又沒有得罪你。”


    齊燕冷哼一聲,不再看玉屏兒一眼,她自言自語道:“她是沒得罪我,隻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而已。”


    玉屏兒聞言,有意無意地理了一理自己的發絲,並把麵紗往耳朵上又緊緊地輕輕掛了一下,這才慢慢地坐到齊燕和荊涼夏身邊。


    荊涼夏看著她的麵紗,蹙眉道:“如今你倒是架子大了,出個門還要覆上麵紗,若是再這般下去,你豈不是連門都不能出了?”


    “她覆上這麵紗,是嫌自己難看吧。”齊燕依然沒給玉屏兒好臉色看。


    玉屏兒抿了抿嘴猶豫了片刻,抬眼道:“齊燕妹妹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她有意無意地瞥過涼亭一邊的一簇淡粉色山茶,撩了撩一縷青絲,“今日風大,我隻是用這麵紗防風而已,若是讓風沙吹到了眼睛,我倒怕了那流淚的感覺。”


    “流淚?你流淚的時候還沒有到呢,不要以為你給自己蒙上了麵紗,我們看不見你現在的麵容,你便可以掩耳盜鈴了。”齊燕白了一眼玉屏兒,“你是畫中仙,逆天而行你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麽結果吧?”


    玉屏兒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震驚,不過僅僅是一瞬間,她似乎有所猜測地低下了頭,待她再次抬頭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平靜。


    荊涼夏瞋了一眼齊燕,示意她不要再多說話,她看了看玉屏兒的麵紗,心中不由地有了一絲憐憫:“那日朱掌櫃遭劫,你被翻落馬車,滾下山坡,最後是怎麽被太子府的人發現的,又是怎麽進了太子府的?”


    提到太子的時候,玉屏兒臉上似乎有一些動容,但她立刻止住了眼中的一些情緒,側目看了看那清風拂露的花草:“我也不知道是如何進的太子府,我隻知道當我的畫卷被打開的那一刹那,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荊涼夏忽然想到自己被送入太子府的那一天,也是這般場景,景天逸慢慢打開畫卷,當她看到他那張蒼白無力的臉,血色殘殘,就猶如被掏空了身子一般。


    荊涼夏想到此處不由皺了皺眉。


    “那你是為何對他動了情的?你可知他身為太子,這些年作風如何?口碑如何?”荊涼夏猶豫了片刻,問道。


    玉屏兒似乎是早已猜到荊涼夏和齊燕會這般問她,並沒有一點遲疑,便匆匆迴道:“我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並不如坊間傳言那般的不羈和紈絝。他的好色風流隻不過是做給當今聖上看的,他本對皇位無心,卻當了小半輩子的太子,他隻不過想得一心人,卻塞給他一個野心重重的太子妃。”


    “你與他相處也就一月之餘,便這般篤定他對皇位無心嗎?”齊燕看了一眼荊涼夏,二人相視,心照不宣。


    玉屏兒停頓了片刻,並沒有立刻迴答齊燕的問題。


    荊涼夏打量著玉屏兒,她將自己包裹得嚴嚴當當,除了兩隻眼睛,不留一絲縫隙。猛然間,荊涼夏瞧見她隱藏在左袖袖口中的左手,露出了半截的小指,在背著陽光的涼亭中,像是一塊冷玉般,透明蒼白。


    玉屏兒正欲說話,她忽然看見荊涼夏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左手,眼中一絲慌亂閃過,立刻默不作聲地將袖口輕輕一拉,蓋過自己的小指,隨即又自然地將兩手挪到石桌下。


    齊燕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地麵上一陣惱怒,伸手就要揭開她的麵紗。玉屏兒本來並無心提防,但齊燕冒失一扯,竟讓玉屏兒驚慌失措地往後一仰。霎那間,亭中和風吹過,玉屏兒臉上的麵紗,被風帶起一個小角,半張清秀的臉顯露在荊涼夏和齊燕的麵前,讓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原本白皙的麵容已經不能用如玉如脂來形容,那根本就是接近於透明一樣的白,宛若一塊清冷的軟玉,被放在陽光底下,滲透出綿綿的翦翦之意。


    荊涼夏心中一驚,記得初見玉屏兒之時,她兩頰似三月桃花般,粉潤得似乎可以掐出水來。可如今,她臉色蒼白,猶如一方白玉被冷冷地浸在水中,沒有一絲生氣。


    玉屏兒慌亂地將麵紗拂下來遮住自己的臉,眼神驚慌,隻用餘光匆匆瞥過荊涼夏和齊燕。


    “你現在還敢迴畫中嗎?”齊燕見玉屏兒這般模樣,忽然眼中焦急,緩和了語氣。


    畫中已經陰冷潮濕至極,那日躲進畫中時,二人皆是覺得刺骨冰寒,仿若徒步於冰峭絕壁,玉屏兒看來當真是難以迴去了。


    見她低頭不語,齊燕忽然想到了什麽:“你喜歡太子,是喜歡他這個人,還是你隻是想要太子妃這個位置?”


    玉屏兒原本有些憂傷的眼神,忽然凜冽起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齊燕,而荊涼夏也覺得齊燕這句話,似乎說得也太重了,玉屏兒都已經成這般模樣了,為何還要糾結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到底是為了太子這個人還是為了太子妃這個位置呢?


    “你可知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他用手輕輕觸碰著我的畫,竟是那般的溫柔,他的神情和眼神,似乎就像是見過畫中仙一樣,我從畫中出來,他也沒有半點驚訝。”玉屏兒眼神遊離著,低聲說道,“他將我好好保護起來,給我安排了一處偏僻的宅院,讓我一個人住在裏麵,我喜愛安靜,喜愛獨自下棋,他邊經常帶著棋來找我下。除了下棋,平時他也甚少來打擾我,我每每遠遠地看他一眼,便已知足。”


    見玉屏兒一個人自顧自地說出這麽一長段濃情愜意的話,一幅呆呆愣愣的表情,齊燕惱怒地站起身來:“你這是胡鬧,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畫中仙動情,便是逆天而行。當初十二畫師按照他們心愛女子的模樣畫出我們,而你卻對他人動心!”


    玉屏兒見齊燕發怒,知道她性子急切,並不與她爭執,隻是淡淡道:“我們是我們,她們是她們,我們隻不過是借了她們的容貌和性情而已,畫中仙獨立於世,為什麽我們就不能有情,而她們卻可以有情。她們死去之後,都有畫師為她們作畫,那我們呢?”


    波瀾不驚的迴應,讓荊涼夏不由地佩服了一下玉屏兒,她縱然看起來柔柔弱弱,第一印象也是羞澀少言,可是今日再見,卻當真是固執啊。


    “涼夏的畫,當真不在太子府中?”齊燕緩和了一下情緒,轉移了話題。


    “我不曾見過,也不曾聽太子提起過。”玉屏兒搖搖頭,她扶了扶麵紗,問道:“涼夏的畫卷為何會丟失?”


    齊燕一口氣將荊涼夏如何丟畫如數道出,有些地方還添油加醋渲染一番,直讓荊涼夏滿臉黑線,隻好悶坐不理。


    “我在那裏許久,不曾聽過這此事。”玉屏兒搖搖頭。


    看她的樣子,並不像說謊,荊涼夏隻好失望地點點頭。


    難道盜畫者另有其人?


    荊涼夏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可願與齊燕一同前往昆侖仙山?”


    “去那裏做什麽?”玉屏兒一聽,緊張地抬頭問道。


    “若是得昆侖相助,我們十二人便能全身而退,安然無恙地迴到昆侖。”齊燕接過話。


    “我不去。”正如荊涼夏和齊燕所料,玉屏兒想都沒想就嚴詞拒絕了.


    見她這般執拗,齊燕和荊涼夏也知道她定然不會聽她們的話,二人相視一下,並沒有再試圖勸說玉屏兒,尤其是齊燕,早就與玉屏兒相熟想識,她的性格,再知曉不過了,與其苦口婆心,不如遂其所願。


    “我昨日聽見,太子殿下想請晉王世子和三皇子去赴宴,就在明晚。”玉屏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磨磨蹭蹭說了出來。


    “兩邊都不是什麽好人,有什麽可赴宴的?”齊燕聞言,沒好氣道,“兩隻老虎打架,無非就是看誰的爪牙厲害些。”


    荊涼夏一聽齊燕把兩邊形容成掐架的老虎,不由傻嗬嗬一笑,餘光瞥見玉屏兒也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明日赴宴,你們可願意去?”玉屏兒掩去了笑容。


    “我們去做什麽?被太子妃抓起來,再找個房子關起來?他們當真以為我們三頭六臂、無所不能嗎?什麽天下,什麽朝政,跟我們有什麽關係!”齊燕一想到那日在太子府中的遭遇,尤其是太子妃猶如看絕世珍寶一般地看著她的畫卷和荊涼夏,不由地冷哼一聲。


    “我帶你們進府,我知道太子的書房似乎從來不讓人進去……”玉屏兒躊躇著,輕聲問道。


    “書房?”荊涼夏忽然想起自己在景天逸書的場景,幽幽燭火下,那張活靈活現的春宮圖與蒼白的麵容……


    “雖然太子妃把你送迴了世子妃,但是我觀察著,她最近也一直在找你,太子的態度倒是與她不一樣,成日裏沒事便待在書房,除了與我下棋,也甚少出來……”


    “你不用再跑出來一趟,我們與世子同去。三皇子在側,太子也不敢對我們做什麽。我找到畫卷,立刻就走,絕不耽誤。”荊涼夏思慮了片刻,沉聲說道,隨即又看了一眼齊燕,齊燕讚同地點點頭。


    玉屏兒慢慢起身:“那便明晚再見,宴席喧鬧,歌舞絲竹不斷,你們也好有機會去找畫。涼夏若是找到了畫,我會讓人駕車,送你們去昆侖仙山。”


    說罷,她深深看了一眼齊燕和荊涼夏,不再多說一句話,轉身便按照洪世寧帶她進來的路線,步履匆匆地朝著後門急步走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涼亭前。


    “她倒是沒把自己當成昆侖的人啊……”齊燕看著她的背影,側頭問道。


    荊涼夏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遠去,清風吹過她的發梢,撩起一撮耳畔青絲,玉屏兒的左耳已經近乎透明,隻有淺淺淡淡的粉肉色依稀可見……


    “我想迴房躺一會兒……”荊涼夏沒有理睬齊燕聒噪的聲音,起身便向自己的住處走去,偏僻的西院滿是荊棘雜草,偶爾一簇盛開的山茶或白或粉地乍眼迎笑,荊涼夏掐下一朵粉山茶,心中一笑,慢慢往臨畫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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