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柳相一起坐在走道的窗戶前時,偶爾會聽見有一點點細碎的鈴鐺聲。


    它們隨著車身晃動,隱約間叮叮當當從他身上傳出來,清脆動聽,好像玻璃做的風鈴似的。那樣靜靜聽了片刻,我試著從先前那些所見裏抽離出來,就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他:“你是不是養了不少寵物?”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不大像個賣鈴鐺的小販子,而且你身上也沒有銷售員的獨特氣質。”


    “銷售員的獨特氣質是什麽樣的?”


    “每個經過自己身邊的人都存在銷售的可能性,所以會不遺餘力地製造機會,並從機會的百分之一可能性裏挖掘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潛在商戶。”


    我的迴答令他笑了笑。遂抬起手腕,指給我看他手腕上那塊價格不菲的手表。


    表帶上所係著的兩枚赤豆大小的鈴鐺,跟表的式樣看起來格格不入,但由此可看出他對它們的偏愛。“沒有養寵物,”隨後他向我解釋,“也不是商品,亦不是之前跟你說的送人用。其實隻是單純喜歡收集這些小玩意而已,有沒有覺得它們的聲音很好聽?”


    “的確很好聽。”


    “曾聽人說這種聲音是用來引路的。”


    “引路?”


    “它會指引某種方向。”


    “什麽樣的方向?”


    “這個麽……”他想了想,莞爾一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就是靈魂該去的方向。”


    “黃泉了?”


    “大概吧。”


    “那多不吉利,難怪總是給阿狗阿貓戴著的。”


    “嗬……”我的話再次引他一聲輕笑,隨後從衣袋裏取出樣東西朝我遞了過來,在我遲疑著要不要伸手去接的時候,拈著那東西朝我輕輕晃了晃:


    “那,這個送你。”


    那東西由此發出陣細碎的鈴響。


    定睛一看,原來是在冰淇淋店裏那枚落在我腳下的黑色鈴鐺。這會兒近在眼前,可以清楚看出它做工非常精巧,雖然隻比小指頭大那麽一丁點,但輪廓漂亮,結構飽滿,尤其那組突出在表麵的圖案,活靈活現鏤刻著一隻小老鼠的樣子,微微仰著頭,豆大的眼睛似乎帶著生命,閃閃爍爍在昏暗燈光下,流動出窺探般的神色。


    有意思的是,明明看起來像是黑色琉璃的製材,但發出的聲音卻鏘鏘如金屬,可見做工有多麽巧妙。當下接到手裏,我由衷讚了聲:“真厲害,小小一個鈴鐺做工也能這麽花心思……”


    “但凡喜歡的,就會花心思去做,無論有沒有意義。”


    “這倒也是。”


    “說起來,你也是去北京麽?”


    “不是,是去羅莊。”


    “就是那個產棗兒蜜的棗鄉麽。”


    “對。”


    羅莊雖然不比山東無棣或者山西大荔那麽有名,倒也算擔得起棗鄉的美譽,因為羅莊盛產一種個頭不大,但味道卻蜜糖般甜的黑棗,它跟羅莊的棗兒蜜一起,是縣裏的兩大特產。


    “挺不錯的地方,是去旅行還是出差?”


    “迴老家呢。”


    “老家麽?”不知怎的,一聽說我的老家在羅莊,柳相的目光微微閃了閃,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那你知道北汶山那邊一個叫做汶下的村子麽?


    “知道,我就是住那兒的。”


    “那敢情巧。”


    “怎麽,你也住那兒?”明知不可能,我還是問了句。


    他笑笑:“不是。不過最近有打算去那邊轉轉,所以能碰上剛好是住在那邊的人,確實很巧呢不是?”


    “嗬,倒也確實。你是去那邊出差麽?”


    “是想去參觀樣東西。”


    “什麽東西?”


    “聽說那邊有個天然形成的古葬坑,叫閻王井。”


    猛一聽見‘閻王井’這三字,我手不由得一顫,談興幾乎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你要去參觀閻王井?”半晌咽了咽幹燥的喉嚨,我收攏手裏的鈴鐺抬頭問他。


    “對。”


    “那種地方……沒什麽好參觀的,又不是什麽風景古跡……”


    “風景的確談不上,不過論到古跡,應還是算得上的。聽說追溯年代的話,它應該有千把年的曆史了,若保存得還算完好,那麽將會有很多值得一看的東西。”


    “你是考古的麽?”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不會是盜墓的吧……”


    隨口一說,見他笑了笑沒吭聲,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難不成還真叫我給說對了?


    “確切地說,應該叫做古物鑒賞。”


    迴答叫我微微鬆了口氣:“那該稱你為老師了。”


    “不敢當,不過是個興趣而已。”


    “但閻王井裏沒什麽古文物可以給你鑒賞,若是有,文革那會兒應該早就不保了,雖然它年頭夠久,也確實葬過人,不過裏麵基本是空的,隻有些祭天丟下去的食物,也都全爛光了。”


    “是麽。不過據我所知,裏麵的狀況並不應該是這樣。”


    “那倒是,說空是不應該,畢竟燒剩下的蠟燭有不少,應該能追溯到清朝之前,也許你可以取出來瞧瞧……”


    “嗬,你揶揄得還挺犀利。”


    “……我隻是實話實說……”


    “倒是覺得,你其實是不太希望我去瞧瞧那口井。”


    “沒錯。”我點點頭。


    “為什麽。”


    “既然你聽說過那口井,想來也應該聽說過關於那口井的傳說,總之它挺邪門的,沒事的話,我覺得實在沒必要特意過去看它。”


    說完,見他兀自無語,我也就沒再繼續說下去。隻是想起自己的遭遇,未免在心裏輕歎了口氣,下意識朝脖子處摸了摸,瞥見他透過窗玻璃的反光瞧著我的舉動,便正要避開,卻聽見他再次開口道:“其實,一則是想去親眼看看那口井的樣子,二則,是想確認一些東西。”


    “想確認什麽?”


    “聽說那口井裏埋有一具古屍。確切的說,是古時候犯了什麽事兒,所以被鎮壓在那口天然墳穴裏的一個人。”


    “哪有的事,那口井裏一直都是空的,不過聽說以前的確埋過人,但埋下去覺得不好,所以很快又轉葬了。”


    “哦?”眉梢輕輕揚了揚,柳相一邊聽著我的話,一邊看著車窗外開始漸漸恢複正常的月色。這樣稍稍沉默了片刻,他自言自語般輕輕說了句:“這倒是和我曾經聽過的說法有點出入了。”


    “……你聽過的說法?是什麽?”


    “我聽說,那具古屍從埋進去那天起,至今從沒有出過土。”


    “但我親眼見過的,裏麵除了村裏慣例祭拜時丟進去的東西外什麽也沒有。”


    “是麽,”他看了我一眼。


    顯見是對我說的話有所質疑,畢竟我倆認識得並不太久,而且我的迴答又過於肯定了一點。因此笑了笑,我打了個無所謂的手勢:“算了,如果不信的話,你可以過去確認一下。”


    “不是不信,隻是覺得可惜了。”


    “可惜什麽?”


    “因為我對它的興趣由來已久。”


    “為什麽?”


    連番追問,令他暫停了迴答,也移開了停留在我臉上的視線。


    我以為他是不願意迴答這個問題,但不多久,便聽他繼續答道:“這個麽,是因為它跟一個我頗感興趣的傳說有關。”


    “什麽樣的傳說?”下意識繼續追問。


    “聽說過神筆馬良的故事麽?”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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