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的提醒讓劉立清想起了老姨曾經的那些神通。


    所以當村長離開後,他立刻忍著全身的不適,匆匆來到了老姨家。


    但最初他麵對老姨時,就跟在村長麵前時一樣,沒敢將所有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訴老姨。


    直到老姨問了他的八字,掐算過一番後,老姨當即動了怒。


    問米是扶乩的一種。


    借米通靈問陰陽。這種行當,最忌諱別人所說與所問的東西有隱瞞或出入。


    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一旦問米人得到的信息有問題,出的岔子很有可能會導致極為可怕的後果。而劉立清本身已經十分糟糕,更不該在這種時候還刻意隱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這種不該有的謹慎會害了他自己,甚至問米人。


    所以老姨當即對他說,如果到了這份上還有所隱瞞,那也不必來找她了。她不是神仙,沒法從殘缺的線索裏給他問米,不管他為了什麽而要把那些事情隱瞞下來,如果實在覺得難以啟齒,那不如另請高明。


    這番話對於一個飽受折磨的人來說,是有些狠了。


    但老姨在當時當刻沒法以同情心來麵對劉立清。從他陽光下的影子來看,他的狀況顯然非常糟糕,差一分毫都會攸關性命,所以她必須讓劉立清保持完全的警醒和坦誠,就如同治病時需要病患對醫者絕對的配合。


    而劉立清早已走投無路,所以聽老姨這樣說,沒再猶豫,他將自己為了丘梅姐到太平間工作後的一切經曆,乃至包括丘梅姐被不知名歹徒所造成的傷害,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老姨。


    至此老姨才明白,原來劉立清與丘梅姐之間竟然發生了那麽多的事。


    這對小情侶的命運不僅坎坷,而且苦難,由此所導致的劉立清的那一番遭遇,仿佛是命中注定的。


    從劉立清的八字來看,他不僅八字輕,而且命十分硬。


    這是典型的招陰體質。而他先前吸毒的行為,更是令這種體質變本加厲,從而會惹東西上身。


    但倘若他父親沒出事,他就不會跟丘梅姐分開,更不會墮落到去吸毒,甚至試圖靠賭博來賺錢,導致最後債越欠越多,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所幸丘梅姐對他的好讓他沒有完全自暴自棄,隻是,為了重新振作和挽迴丘梅姐,他不得不去了那間沒人肯去的太平間,就為了比別人能每月多賺一兩千塊錢。


    結果他招陰的體質,不僅讓他撞克到了徘徊在太平間裏的陰魂,甚至還被閻王井裏的東西給趁機纏上了。


    眾所周知,為什麽自古汶頭村裏死於非命的人都要先停屍在閻王井內,就是因為閻王井裏有個煞氣極重的‘主人’。


    所謂一物降一物,那‘主人’雖然被困在閻王井,卻能克製那些死於非命者的戾氣,甚至將之吞噬,以此避免那些死者死不瞑目,假以時日在村裏造成禍害。


    但那麽多年來,總有一些不怎麽簡單的東西,並沒有被簡單克製或者吞噬掉。


    它們同閻王井的‘主人’一樣,隻是被那口井,以及整座北汶山所困住。


    這種東西自是不甘長年被那樣安安靜靜鎮在地底,所以無數年來,它們無時無刻不想從裏頭出來。


    而劉立清在閻王井附近聽見叫他名字的那個聲音,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這就意味著劉立清所麵臨的狀況非常糟糕了。若說隻是惹上尋常的髒東西,老姨或許還能想想辦法,但惹上了閻王井裏的東西,她哪有辦法去對付,也不敢去對付。


    可是她若不幫忙想想辦法,劉立清這條命可能就活不長了。


    畢竟是一個村裏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而且命還那麽苦,老姨不忍心。


    所以考慮過後,她想了個比較折中的法子,就是先取了劉立清的血,然後到太平間做法,用問米的方式,去看看那個纏著劉立清的東西,到底真的是來自閻王井,還是僅僅隻是太平間裏仍還徘徊在陽間的陰魂。


    問米後的結果,再次宣判了劉立清的命運。


    最初他的確僅僅隻是撞克到了太平間裏的一個陰魂。


    而那陰魂不是別人,正是因心髒病發作而猝死在太平間裏的那名老看守。


    或許是死得太突然,老看守的魂魄在執念中留在工作的地方徘徊不去,因此遇到八字極弱又一直在走著背運的劉立清,就下意識纏上了他,並把他的身體當做了自己,半夜附在他身上迴到太平間,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而經過這樣一次纏身之後,劉立清的體質已同死人幾乎無異,他肚子原因不明的疼痛,就是因為這個所致。


    拿老話來說,就是身體已踏進棺材,人卻還活著,生和死的界限過於接近於是造成了反饋。


    隨後,因為丘梅姐的突然嫁人,他又是酗酒又是生病,所以在經過閻王井的時候,過於衰敗的氣運和低微的意識,讓劉立清在渾渾噩噩中聽見了對於正常人來說,根本就聽不到的聲音。


    那聲音俗稱叫魂,一旦迴應,生死兩條魂就牽連上了。


    由此,那個在閻王井不知被困了多少年的東西,借機從井裏脫困而出。


    但或許因為被困太久而使得力量衰弱,所以它仍會受到閻王井與北汶山的影響,因此它必須借助劉立清的身體,避開此二者,與此同時,還需利用他的手,為自己攝取能恢複力量的東西,譬如血。


    這就意味著,一旦劉立清的這點作用不再被需要,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明白了這一點,老姨極為害怕且矛盾。


    她壓根不敢跟閻王井裏出來的東西作對,可是也不忍心看著劉立清如此一條鮮活的命,就那麽悲慘地死於那個東西之手。更何況,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還不知道會被那東西操控著,做出更多怎樣可怕的事情來。


    所以想來想去,老姨覺得必須得救劉立清。


    況且,這也不僅僅隻是為了要救他這一條命而已,同時也因為,一旦那附在他身上的東西有一天不再受到閻王井和北汶山的克製,天曉得它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


    想到當初,我奶奶他們僅僅因為拿了閻王井裏的祭品,就換來怎樣一種可怕的後果。因此老姨著實不敢想象,那個離開了閻王井的東西,一旦徹底得到自由,將會帶來怎樣一場災難。


    所以無論如何,劉立清都是必須救的。


    為此,她必須想出一個方法,既能讓劉立清擺脫那東西的纏身,又能讓那東西再度受到閻王井的牽製。


    而幸運的是,她很快想到,自己還真的有一個方法可以做到這一點。


    隻是使用這個方法的代價,可能是極為巨大和慘重的。


    當年因年少無知和對自己力量的過於自信,老姨她曾用這方法去救過人。結果直接導致了自己父親的死,甚至,還在往後的時間裏,持續地連累了自己幾乎所有的血親。


    巨大的痛苦和自責後來一度令她喪失了麵對一切的勇氣,直到對佛教的皈依和自己唯一親人周浩的平安長大,才讓她重新找迴一點慰藉。


    現如今,若是再次不顧一切地去使用,等待她的又將會是什麽?


    她同樣不敢想象。


    不過好在,比起當年,她不再是個因有限的認知,而仗著自己有點兒本事就膽大妄為的孩子。


    所以她想,若是她教會劉立清正確的使用方式,再用自己的曾經嚴加提點,那麽以他的謹慎,勢必不會犯自己當年的錯誤。


    況且要弄齊施行這方法所需的材料,並不是劉立清這樣一個門外漢所能做到的。


    那個時候,她便是這樣以為的。


    說到這裏時,老姨帶著點自嘲牽了牽嘴角,然後,若有所思輕輕說了句:“由此可見,人的天真有時候根本不會隨著年齡和認知的增長,而有所改觀。”


    老姨教給劉立清的方法,是很多年以前,一位曾經短暫寄居在她家裏的老藏客,在看出她的靈性天賦後,驚喜之下所傳授給她的一個密宗術法。


    他說這術法特別神奇,用得好可救人命,但同時卻也很危險,輕則出人命,重則出災禍,所以一般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徒弟,他都不曾傳授過。


    但眼看著自己快要天命到頭,卻始終找不到一個人有能力繼承這個術法,總歸心有不甘。


    因此鬥膽嚐試,傳給她這個漢族孩子,著實是因為,既然她有靈性這方麵的一種罕見天賦,那即便她不是藏人,也不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門徒,但或許可保這東西被安全使用,從而令它不至於在自己手中就此失傳。


    畢竟說起來,這術法當初也是由古時候的漢人,所帶到藏族的。


    而這術法說易不易,說難卻也不算很難。隻是所需的材料有講究,比如陰屍油和戾屍灰。


    所謂戾屍,顧名思義,是那種死於非命者的屍體。其中以自盡身亡,或冤死枉死者,為最上乘之選。


    而所謂陰屍,則要複雜許多。


    它是指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女子,在與水有關的地方死去後,被用槐木,柳木,或者陰沉木之類的屬陰木材做的棺槨,存放進土壤起碼有一個甲子時間以上,這樣一種屍體。


    所以通常要開始施行這種術法的話,施法者得提前很早就開始準備。


    對於老姨和劉立清來說,這著實是個很大的難關。


    因為根本無法預知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找到那具屍體,也無法預知在尋找屍體的那段時間裏,劉立清會發生些什麽狀況。


    為此,老姨把劉立清安置在了自己家朝東的一間屋子內,也就是現在她所住的這個房間。


    然後,將她供奉了整整四十年的韋陀佛,披上用摻了她血的朱砂所抄寫的光明經,鎮在屋內,以保劉立清在這段時間裏能暫時不受侵擾。


    但他們低估了那東西的力量、


    在大約第七天的時候,老姨見到了那個被劉立清從閻王井裏放出來的男人。


    正如劉立清所說,此人穿著上世紀初的人慣常穿的那種長衫馬褂,黑衣紅鞋,後腦勺紮著根粗大的辮子。


    臉上糊著麵具似的厚厚一層黃表紙,整個人單薄得像道影子似的,令腳上那雙紅鞋顯得格外刺眼。


    最初他就像個普通人一樣在屋子外敲門。


    聽見敲門聲,老姨以為是周浩,正要去開門,所幸留了個心眼,先從門縫往外張望。


    一看到來者不對勁,她忙後退,誰知剛一轉身,就見他已經進屋了。


    顯然老姨貼在門上的那些護符,沒起任何作用,他筆直站在劉立清的房門口,麵朝著那尊韋陀像,既不進,也不退。


    老姨說,雖然她在當米婆的時候有過不少見識,但如此近距離地麵對這種東西,那是頭一次。


    當時一度令她緊張得幾乎無法動彈,甚至不知該如何處理。


    屋裏那麽多佛像和她多年存放下的法器符咒,好像沒有一樣對這東西有製約的作用。


    直到四周的空氣越來越冷,她才被凍得迴過神。


    然後憑著多年經驗,她收拾起理智鼓起勇氣,用最快的速度把馬桶裏的水往他身上用力潑去,此人才消失不見。


    但沒來得及慶幸自己找對了方法,老姨就發現劉立清人不對了。


    他像個得了唐氏綜合症的人,兩隻眼睛對到了一塊兒,神誌不清,整天抬頭看著天花板發抖。


    這件事老姨沒敢讓人知道。


    怕一旦別人知道後會把劉立清送去醫院,那樣一來,劉立清會變得更加糟糕。


    便隻能繼續將他鎖在自家屋內,然後更加著急地尋找陰屍。


    許是劉立清命不該絕,在他已經處在了人生最糟糕的頂峰的時候,眼見希望極其渺茫,那種非常罕見的陰屍,倒是竟然自己被人送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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