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發現原殷之的聲音也是好聽的,如果他講的故事沒有那麽讓人哽塞的話。


    原殷之是原家長孫,殷字輩裏最出眾的一個,從小被寄予厚望,當然那厚望是來自近乎集權主義的爺爺。其實原殷之的性格並不是天生就那麽有氣場,他小時候也調皮搗蛋,挨的棍棒不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少,甚至更多也說不定,畢竟原家老爺子也是馬幫出身,從過軍打過仗,下手都不是雷聲大雨點小,曾經把原殷之的手心打爛過。


    原家家大業大,紈絝不少,就連原殷之的父親原衡都是阿鬥做派,區別在於他的情聖技能滿點,當初把秦嵐追到手,順便到手的還有秦嵐在當時電影廠裏的關係網。那個年代的電影剛剛開始從主旋律發散,進入娛樂範疇,原家想加入前驅行列,自然需要人脈。當時電影圈就那麽些人,秦嵐號召力並不算低。


    不然就憑原家還有不少人存有戲子低微的觀念,若不是有利可圖,也不會承認這婚事。


    算起來,原家就是在那個時候踏入娛樂圈的。隻不過除此之外,隨著政策開放,大夥兒也嚐到了其他擁有更大利潤的產業帶來的甜頭,以及老爺子多少有些守舊的思想,便開始放鬆對娛樂產業的參與。原殷之創辦伯誠的初衷,也是不想原家失手弄丟這塊嘴邊的肉。就算唱片不景氣,國內審核嚴格,信息時代的來臨也注定娛樂業會成為頭籌行業,隻不過他動作太大,做好了收不住,跟原家的公司產生了競爭關係,老爺子在眾多討伐聲中召開家庭會議,最後決定兩廂合並,一方麵壯大伯誠,一方麵往伯誠中注入原家的家族股份。


    原殷之對這決定不置可否,反正培養他的是原家,自己的啟動資金雖然是私有財產,但也是由家族產業得來的。他當時覺得無大礙,雖然原家把經營不善的爛攤子丟給他還美名其曰“壯大”,並且從中獲利,但作為當家,不管是不是拖油瓶,總沒有甩掉的道理。


    這些前因原殷之跟程冬草草帶過,他重點要講的,是眾多前因堆積到如今的後果。


    “爺爺把他最小的兒子招迴國,也就是我的小叔,明麵上有多重含義。現在家裏不少人以為當家的會換成小叔,都往他跟前湊,畢竟他一迴來就從我這裏接過去了大半權力。爺爺這麽做,一是讓我看清哪些人該提防、哪些人不必在意、哪些人往後可以用;二是提醒我,我懶怠的後果可能真的是讓位;而第三點,也是真正的目的,他在借小叔的手,整理我能動用的資源,這當中自然會觸及到我的私有產業,他們拿不拿,也隻是時間問題。”


    “但我不能讓他們拿。我要是連私房錢都沒了,往後更是要被管死,爺爺會把未來幾十年都打算好,所有人之間都存在牽製,原家才會走得長遠,但我並沒有為家族鞠躬盡瘁的打算,帶拖油瓶沒關係,我不想像我媽一樣把自己也搭進去。”


    “所幸我還有籌碼。因為當年那場家庭會議,小叔氣不過,覺得我被欺負,幫我轉移了一些資金,在國外投了些項目,主要是網絡方向的,現在發展得很好,占股比例大,所以我想,可以慢慢把我在國內的資金轉移過去,先糊個殼子,填好了,就算把伯誠整個搬過去了。這麽做有風險,中途被發現家裏是不會放過我的,而且內耗太狠,我在國外又沒有小叔吃得開,有可能做不下去,這些天,我就是在處理這些事情。”原殷之說完,低頭看他。


    “這根本不是什麽睡前故事。”程冬徹底清醒了。


    “當然是。”原殷之笑笑,“金蟬脫殼的故事。”


    “我能幫上忙嗎?”


    “你哪裏能幫忙。”原殷之的笑眼讓程冬發慌,“還不明白?”


    他不是不明白,他猜到了卻有些不敢確認。


    “你要我跟你走嗎?”


    原殷之看著他,點了點頭。


    程冬眨了下眼睛,他覺得喉嚨哽住了,因為緊張或者其他的情緒,無數念頭擠在腦袋裏,他本能地想從床上坐起身,這一動,傷處就扯出痛感來。


    他看了看自己包了紗布的腳踝。


    如果跟原殷之走的話,這些剛剛觸到的東西都要失去了。


    “我給你考慮時間。”原殷之握住他的手腕,失聲笑出來,“好吧我承認,這根本不是什麽睡前故事,因為你今晚肯定睡不著了。”


    程冬突然想起什麽來,對原殷之說“你等下”就單腳跳下床,從屋角掛好的外套裏拿出一張方形物件。


    “這是我的專輯。”他揚揚手裏的東西,轉身找了找,還算幸運,電視底下有播放器,他把cd塞進去,直接跳到了第七首歌。


    音響裏流淌出柔和的鋼琴前奏。


    這是原殷之的琴音。


    當初原殷之要求給程冬伴奏,不過是隨口一提,但是團隊裏的人都因為他這隨口一提,把其他歌都做完了,單空出這首,才有些小心地問程冬,是不是該把原總請來錄音了。


    程冬就跑來問原殷之,當時他正因為家裏的事情頭疼,覺得還拿這事兒來煩他真是沒眼力,但是程冬哪裏需要有眼力,他隻要拿那雙好看的眼睛望著他,原殷之就隻能投降了。


    原殷之那些天時常出沒伯誠,底下的工作人員人人自危,擔心這是什麽不動聲色的視察工作,隻有少數人知道,原殷之是到琴房練琴。


    他功底好,上手十分快,並且少出紕漏手速也完全跟得上,團隊人員都在心裏劃十字,本以為老板是利用特權來折騰人的,沒想到竟然是來節省預算的,請鋼琴師來伴奏也差不多這個樣子。


    他們倒是心滿意足,程冬卻又一次被人默默吐槽沒有眼力見兒了,跟原總在琴房裏練到昏天地暗,原總猛砸了好幾次琴蓋,就算有緩降器也差點被他砸壞。原殷之一不耐煩程冬就笑著哄他,一邊道歉一邊說我們再來一次,竟然也將人哄得跟他熬夜。


    最終出來的結果自然是好的,甚至征詢了原殷之的同意後,還將他的名字寫進了歌詞單裏伴奏那一欄。


    程冬就地坐到地毯上,專心聽。


    原殷之也從床上坐起身,他根本沒想起來程冬的首專已經發行,也對此興趣不大,不過此刻聽到自己的琴音和著程冬的歌聲,覺得新鮮。


    他去看程冬的背影,青年一動不動,直到歌曲結束要跳轉下一首,他才探身將cd退出來。


    “怎麽不接著放,我還沒聽過呢。”


    程冬卻置若罔聞,坐在那裏,盯著手上的cd殼。


    專輯封麵是一些列動態照,從後腦勺連拍到他徹底轉過頭來。最後迴眸的燦爛笑容十分純真滿足,萬千歌迷都被那一溜白牙給秒殺了少女心。


    程冬今天把專輯帶來,確實是想跟原殷之分享自己的作品,但是當他完全忽視自己的歌聲,去聽原殷之的伴奏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拋開技巧的優劣,音樂是十分能表達內心的東西,原殷之技術純熟,但程冬卻無法從他的琴聲裏聽到感情。他迴想自己在唱這首歌的時候,在錄音棚裏,眼睛都沒法從原殷之身上移開,每時每刻都期盼對方從琴鍵上抬起眼跟自己對視。也因此,這首歌在整張專輯中意外地熱度最高,明明不是情歌,卻唱得雀躍又羞澀,每個音符都是蠢蠢欲動的愛意。


    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心動到無法掩藏了。


    程冬扭過頭,哪怕光線不明,他看向原殷之的目光卻深長仿佛沒有盡頭。原殷之不由自主地直起身,他有些疑惑,程冬明明是看著自己的,他卻覺得程冬的眼神好像還想看到更多,比他這個人還要更多的什麽。


    那目光幾乎顯得貪婪了。


    “我會好好地,好好地考慮。”


    程冬最後說。


    程冬的腳踝經過複查,確診沒有骨折情況,配合理療,三周後就基本恢複了,他雖然受傷但一直堅持每天到劇場報道,最近也漸漸開始更大強度的排練。


    他太想完成《斑馬》了。


    伯誠的那份合約最誘人的地方是發專輯的承諾,眼下已經兌現,而他又因此得到了主演《斑馬》的機會。程冬仔細想了,雖然這條路本來會很長,他還有可能領略更多的驚喜和挑戰,但是如果原殷之不在呢?


    比起那些遙遠的還未曾得到的東西,失去已經得到的東西,顯然是後者更讓人難以接受。更何況,原殷之失聯一周就讓他心神不定——他得承認,關於舞台上的那起事故,他的反應本可以更快一些的——如果原殷之就這麽走了,他可能不僅僅是心神不定了。


    不過這些都要等《斑馬》結束,原殷之說過時間不緊,他有接近七個月的時間可以考慮,程冬默默算了,音樂劇從排練完成到公演結束,正好七個月。


    有一念在程冬腦中閃過。


    也許七個月後他們已經分手,那他就不用考慮要不要跟原殷之走了。


    程冬推開劇場門,一邊和小紀說這話,一邊往裏走。他今天徹底丟了拐杖,覺得輕鬆而且渾身有力,跳難度最大的那段舞都沒關係,信心十足。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深秋裏氣溫驟降,那個人穿著呢子大衣,程冬第一眼並沒有認出來,第二眼卻從繭型大衣裏輕易確認了。


    他以為那被唐真稱為“周昱雷達”的辨識係統早已失效,卻沒想到,一切如初。


    走得近一些,他就能聽到周昱的聲音了。


    “我為什麽迴來?當然是來拿屬於我的東西。”


    周昱的聲音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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