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被同事叫醒,說民宿主人給大家準備了早餐,趕緊下樓,不然就要被搶光了。


    他點點頭,迷迷糊糊地起身去洗漱,看到鏡子了,才發現自己臉上又多了三個包。此時樓下傳來幾聲咕咕咕的母雞叫,還有拍打翅膀的聲音,程冬往窗外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幾乎占滿整個院子的帳篷,然後是從帳篷裏蹦出來的一個柱狀物,把院子裏的動物們嚇得雞飛狗跳。


    他這才想起來,原殷之昨晚空降了。


    院子裏的動靜自然影響了主人家,那個手藝特別好的大娘舉著鍋鏟蹬蹬蹬跑到原殷之麵前:“你搞麽啊!大早上的這麽吵!嚇壞我的小雞仔哦!”


    原殷之全身還裹在睡袋裏,像條無辜的大蟲立在那兒,唯一露出來的臉被唾沫星子濺了個完全,這早上都不用洗臉了。他黑著臉,眼看要發火,程冬連忙從樓裏跑出來:“對不起啊大娘,我們這就收拾起來,噢噢,您要喂雞嗎,我幫您吧。”


    那大娘見到程冬立刻換了張喜逐顏開的臉,順利被哄走了,還不忘扭頭跟程冬說,廚房給他留了芒果飯。


    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又慢悠悠踱了過來,興致勃勃地在原殷之的睡袋上啄起來。


    “你在幹什麽啊,沒睡醒麽。”程冬伸手給他拉下拉鏈,原殷之長手長腳的,被裹一夜簡直受罪。


    “帳篷裏有壁虎。”他悶悶地說。


    程冬忍住沒笑出聲,掀開帳篷往裏看了看:“晚上給你撒點兒花露水,雖然作用不大。”他轉過臉來,“不過誰叫你要跑來這裏。”


    原殷之把睡袋卷一卷,扔進帳篷裏,他現在渾身不舒服,隻是臭著臉:“那誰讓你跑到這裏來的,把我話當耳邊風?”


    提起這茬程冬就扭開臉:“待會兒進來吃早餐。”立刻腳底抹油了。


    留原殷之一個人站在院子裏,那對他很感興趣的母雞一直繞著他轉,咕咕咕,咕咕咕。


    程冬進了屋也從窗口偷瞄他,這太奇怪了,原殷之昨晚空降簡直沒把人嚇死,幸好這波先遣人員都不認識原總,不然也算是個大新聞了。程冬一邊想著,一邊將芒果飯分成了兩份。他又抬眼看了看原殷之,男人拿著電動牙刷站在院子裏的水龍頭邊,震動聲音又吸引了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貓,站在他頭頂的架子上,老想拿爪子夠他手裏的東西,原殷之看起來要崩潰了。


    程冬杵著案台,就這麽看了一會兒,原殷之憋屈得很,卻並沒有打算打道迴府,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如果這是巴掌後的甜棗。


    程冬看著原殷之忍無可忍一把抓住了貓的後頸,便立刻引來大娘的罵聲,隻好咬牙切齒地放開,那貓扭身就是一爪子,把他手背撓出了三條血痕,程冬連忙跑出去。


    如果這是巴掌後的甜棗,他本該不予理會的,哪怕張口接了,也該將其視為職業涵養,金主要玩這樣的感情遊戲,便陪人玩,而不是打心底裏……


    程冬抓過原殷之的手,皺眉去看那血痕,男人便趁機湊近他,在他耳邊說:“幫我舔舔,唾液有抗菌劑。”


    而不是打心底裏,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被牽扯心髒。


    程冬木著臉,把原殷之的手拽到水龍頭下,鄉下的水龍頭可沒有精密的控壓係統,原殷之被那水流打得倒吸一口涼氣。


    但他瞥見程冬輕輕蹙眉,眼裏的心疼藏不住,便覺得這點兒小傷也不算什麽。


    在會做芒果飯的大娘家住過一晚後,團隊繼續深入腹地,環境也變得越來越糟糕,之前好歹有自來水能洗澡,之後就隻有溪水和藏了無數蟲子的木質吊腳樓。


    偏偏隻有到這些地方,才找得到那些年邁的,不肯挪地兒的老人家,他們往往有最原始的唱腔,也有最準確的詞源。


    程冬覺得這一路上收獲頗豐,已經完全投入到考察中去了,而這裏的人也都有過考察經驗,對艱苦環境適應良好,整個隊伍裏,就隻有原殷之隨時處於崩潰邊緣,隊伍裏甚至已經有好事者在給他取“公主大人”之類的外號。


    這跟遛狗一樣,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天程冬獨自出門,要去拜訪住在山腰上的一個老人家,先遣人員並不是音樂組的,他們隻負責後續團隊到達這裏的路線和吃住安排,自然沒興趣陪程冬去,而原殷之,因為嚴重的水土不服,吐過幾輪後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程冬在走之前給他的房間裏準備了熱水瓶和土家藥,原殷之還是執意裹睡袋,實在是怕了一掀開被子就發現隻巴掌大蜘蛛的情況。程冬沒想到他那麽大人了,還跟小女生一樣怕蟲,隻好每天讓他生活在花露水味道裏,他出門之前,原殷之隻從睡袋裏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的臉,還不忘調戲他:“你學會他們的情歌沒?迴去唱給我聽。”


    程冬沒理他,嘴角卻不免彎起來。


    原殷之在房間裏昏睡了一整天,醒過來後發現窗外都黑了,隻有連綿不絕的蟲鳴和幾聲狗叫,他從睡袋裏挪出來,掀開門簾,這裏都是那種霧蒙蒙的燈泡,晚上開著窗,還被風吹得一直搖晃,他在幾個正在玩牌的工作人員裏找了一圈,沒發現程冬,就問了句。


    “噢,還沒迴來吧。”迴答他的人心不在焉,“這麽晚沒迴來,估計是住山上了吧。”


    原殷之打開手機,信號微弱,除了幾條翟潔發來的短信,沒有任何新消息。他覺得程冬要是今晚不迴來,也會跟自己說一聲,何況他原殷之還病著,這家夥也該懂得敬業對象該是誰吧?


    結果無法撥通程冬的電話之後,原殷之慌了。


    “聯係不上,喊幾個當地人跟我一起上山,有認得路的嗎?我們得去找程冬。”


    玩牌的那幾人顯然沒聽進去,隨口答他:“都這麽晚了,這些鄉下人早就睡了,這裏信號不好,打不通正常,等明早再說吧。”


    原殷之還沒碰到過吩咐不下去的狀況,皺起眉來,但眼下境況不同,他也隻能親力親為,問了當家的房間,隔著門簾把那當家的夫妻倆喊起來,人正要對他發火,他就把整個錢包塞了過去。


    他這次現金帶的不多,但這裏的人肯定兌不了支票,本來還擔心錢不夠,但那當家的聽聞他是要找那個年輕小夥子,當下打電話披了衣服,要把鄰居都叫上,上山找人。


    “你不知道,咱們這裏環境好,蛇都能爬洗衣機裏,山上更是危險,還有狼呢,那小夥子雖說跟我們走過幾次,認得路,但萬一跌跤了,暈在哪裏給狼叼了怎麽辦。”當家的說著,還把錢包還給原殷之,“你們來的時候就給了我們一大筆費用了,保證你們安全是職責。”


    原殷之接過東西,深吸了口氣,對方那番話像是重錘,他本來身體就虛,這時候覺得被敲得腦袋發暈,然而此時已經沒時間耽誤了,好心的鄰居已經被召集起來,他也套了衝鋒衣,借了手電筒一起上山。


    而這個時候的程冬,並不是獨自一人,他跟一個發著抖的姑娘藏身在山洞中,已經兩個小時了。


    這裏的山連綿不絕,一座連著一座,植被茂盛,很容易迷路,兩人早已經辨不清南北,程冬還受了傷,手臂上被柴刀拉了一條大口子,血還沒止住。


    手機摔壞了,不僅沒有信號也撥不出緊急救援號碼。


    他抬頭看向山洞口漏進來的一縷月光,覺得越來越冷。


    “你別哭。”他對小聲啜泣的姑娘輕聲說,“我們還有希望,雖然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但應該離我住的地方不遠,那裏有個人,要是我不在的話,一定會生氣的。”


    他氣若遊絲:“那麽遠都找過來了,這次他肯定也能找到我。”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不遠處有細微的人聲,那些踏碎枝葉的動靜像是巨大陰影,密不透風地罩過來。


    姑娘捂住了嘴,喉嚨發出絕望的哽咽聲。


    那些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一邊交流著聽不懂的方言,程冬仔細辨認,然後他看到洞口的那縷月光被遮住了。


    他咽了口口水,湊到姑娘耳邊,將聲音壓低到極致。


    “我把他們引開,你跑。”


    那把劃傷他的柴刀伴隨著陰冷的風聲,劈開了遮掩物,程冬以最快速度滾出去,撞翻了拿柴刀的人,然後他朝前方跑去,一邊跑一邊喊:“你等等我,你怎麽能一個人跑!”


    那些人好歹看電視,能聽得懂普通話,視線不好,也不知道剛剛跑過去了幾個人,當即全部追了出去。


    兩分鍾後,山洞裏爬出了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人,她粗喘著,朝另外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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