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瑞難得生一迴病,正好借著這個由頭休息兼使喚小鞋匠。反正手機報廢了,公司的事順便就徹底不管了,每天賴在床上讓沈清源伺候。


    清瑞變成了一個小小的世外桃源,任外麵雞飛狗跳風吹雨打,他往這小家裏一縮,管他娘滴!


    他哥在醫院裏醒完酒,也以生病為由多住了幾天。他是鐵了心躲家裏人,連自己的行蹤都不願向家裏人透露,隻說出去散心了。


    倆熊孩子全做了把頭埋進土裏的鴕鳥,統一無視父親和家人的憂急。


    程浩很夠朋友,每天給賀景輝送飯,還讓阿敏給他洗衣服。沈清源倒是想去幫忙,無奈被賀大賴喵纏住,每天圍著大喵團團轉,實在是分身乏術。


    賀景瑞猜想他哥清醒後,看到自己的尊榮,再記起一點酒後的荒唐,肯定十分羞愧後悔。


    那美好的畫麵,光是想象就令他無比舒爽。


    因此,當他哥出現在清瑞的時候,話都還沒講,他就笑起來。笑得還特別起勁兒,簡直要抽過去了。


    賀景輝帶著棒球帽,臉上的腫消了一些,從花豬臉上可以看出點兒本來麵目。


    他被笑賀景瑞笑得很無奈,幹脆拉過椅子坐下,靜靜地看他弟抽風。


    好容易止住笑,賀景瑞捂著肚子“哎呦哎呦”叫,很不要臉地喊:“清源過來幫我揉肚子。”


    “你別廢話,我忙著呢。”沈清源沏好茶遞給賀景輝,向賀大喵甩了個大白眼就出去了,留出空間給兄弟倆。


    “那天,對不住,連累你也病了。”賀景輝說。


    “沒事。不過哥,你喝了酒太彪悍了!”賀景瑞忍不住又想笑:“我當時都不敢認了,這是我哥嗎?”


    賀景輝長歎一聲,拿出煙刁在嘴上,自嘲地笑了笑,說:“可惜找不到筱琴,要不然挺適合來苦肉計。”


    “還聯係不上她?”


    “嗯。”賀景輝終於點上煙,狠狠地抽了兩口。


    “這是……真要分了?”


    賀景瑞始終不太相信筱琴會跟賀景輝分手,以那妹紙的脾氣,真下定決心一定是快刀斬亂麻早說清楚了,到現在不露麵不表態,那就是還沒想清楚。


    “我不知道。”賀景輝夾著眼搔了搔眉心,“我們的情況是,我們倆之間沒有什麽問題,很合拍,問題來自外界,這樣就分手心裏舍不得;如果不分,問題擺在那裏,始終會有影響……所以,無解。”他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


    “怎麽會無解呢?”賀景瑞脫口而出。


    賀景輝抬起眼看著他。目光交匯的瞬間,兄弟倆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了悟。


    “哥,”賀景瑞舔了舔嘴唇,終於開始談他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你是不是活得特別壓抑?現在的工作也不是你的理想?”


    “問這幹嘛?”賀景輝望著他笑。


    “我想了解你嘛,嘿嘿。”


    “別人使七、八分力可以做到良好,但我得使十分力氣做到優秀,時刻都要使十分力很累的。”


    “你不用那麽追求完美嘛。”


    “如果我做得不夠好,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力量可以支持我繼續下去。”


    “?”賀景瑞使勁抓頭發,急道:“你不要說那麽高深的話,我聽不懂。說人話行不行!”


    他哥無力地橫了他一眼,說:“我的意思就是,現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很煩,想放棄,隻有通過獲得成就感來彌補才可以堅持下去,明白了?”


    “哦,你的意思是你想吃肉吃不到,所以找個類似肉的東西來代替。”


    “就是這個意思。”


    “你到底想吃什麽肉吃不到?除了結婚的事,爸其實很少管你好不好?不用那麽苦大仇深吧?!”


    “我想……”賀景輝像被掐住脖子,生生把後麵的話咽迴去,臉上浮現出難受的表情,因為半個花豬臉而變得猙獰起來。


    哥哥持續矜持著,弟/弟急得想撓牆。


    就在賀景瑞急得要吼人的時候,賀景輝終於說:“我想畫畫。”


    “?”賀景瑞腦子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畫畫?你喜歡,這個?”


    不怪賀景瑞吃驚,實在是他哥跟美術根本沾不上邊。


    他身邊從不曾有畫筆、畫紙之類的繪畫工具;他的房間裏找不到一本畫冊,甚至連裝飾畫都不掛;不看畫展、不談也不關心跟美術有關係的東西。以他的身份,認識幾個圈內人、讚助下喜歡的畫家,這些是很容易做到的,可他並沒有過這樣的舉動。


    這樣的人哪裏像一個美術愛好者?


    再仔細迴憶,賀景輝小學、初中似乎確實得過美術比賽第一名啥的,不過後來就沒動靜了……


    看出弟/弟的疑惑,賀景輝苦笑了一下:“決定放棄以後,我再沒碰過畫筆。不去關注的話,心裏的遺憾就會少些。”


    ——到了需要徹底隔絕,才可以心靜的程度,到底是有多喜歡呐?!


    賀景瑞心裏很不是滋味,問:“什麽時候的事?”


    “從小就喜歡,一直夢想成為一名畫家。開始爸爸以為美術不過是我的愛好,沒有幹涉。後來影響學習,他就開始反對了。”他停頓了一下,又點上一支煙,細長的煙卷在手裏變成了一種屏障,在他往外掏心事的時候稍微有個緩衝似的。


    “我以為隻要我成績好,就可以繼續畫畫,然後我就拚了命的做優等生。再被幹涉的時候,我可以說‘看,我並沒有因為畫畫影響學習''……”


    “上高中的時候,我想去國外讀美院,甚至悄悄填了申請表,可就在那時候爸病了。你可能不記得,他不但檢查出有高血壓,肝髒還長了腫瘤,盡管順利地做了切除手術,可他的身體大不如以前……醫生說他要少喝酒,少應酬,關鍵是不能太操勞。賀氏沒了他怎麽辦?親戚裏沒有可信任又擔起重任的人,隻有我倆可以接班。”


    賀景輝深深看了弟弟一眼,聲音低下去:“那種情況容不得我任性和自私。因此我放棄了最初的誌願,到國外進修商業管理,就是想早點兒接爸的班,讓他可以好好休息。俗話說財多累主,一點不錯。”


    現在說起來雲淡風輕,還可以開玩笑,但當時他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被迫放棄自己的夢想而去承擔起一個家族的命運,難以想象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壓力。


    那時賀景瑞剛上初中,和周一鳴兩個拉幫結夥搞武鬥,正邁出惡霸之旅的第一步。


    賀成功做手術的時候,家裏人覺得他還小沒告訴他實情,看到老爸在病床上還有力氣罵他,他真以為是個割闌尾之類的小手術。


    那時的賀景瑞沒心沒肺也是到了一種境界。


    “老實說,這許多年從商不是沒有成就感,也不是特別難以忍受,隻是心裏始終有缺憾。”賀景輝總結道:“有些東西,假如沒有經曆過,可能會特別有吸引力。”


    “所以你會喜歡筱琴?”


    “嗯。她活出了我沒有活出的部分,至少她想做的事絕不大部分都去做了。而且她理解我壓抑的那些東西,在她麵前我不需要戴麵具,不需要總繃著。畢竟某種偽裝維持慣了,並不是那麽輕易可以除掉,有一個可以讓你放鬆的人很不容易。”


    到了這個時候,賀景瑞終於理解他哥了。


    難怪他會喜歡一個如此另類的女孩,難怪他會和程浩這種糙漢子成為莫逆之交,難怪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縱容自己。


    他所尋找的、欣賞的,僅僅是十幾歲時不得不泯滅掉的野性、和對自由的向往。


    倆兄弟默了一小會兒,賀景輝又開口:“小瑞,我要向你道歉。”


    “跟我倒什麽歉呀?”賀景瑞不自在地撓撓頭。


    “以前,我覺得賀家已經有我了,不用把你再扯進來。我希望你能活得自在,把我的份兒也活出來,所以你犯渾的時候我護著你,替你遮掩,變相地推著你往歪道兒上走。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你要是真廢了,我要負一部分責任的。”


    在賀景瑞印象裏,大哥以前確實比較維護自己,幫著撒謊、悄悄給錢、挨罰時求情這類事情沒少做。後來自己鬧得太不像話,他就倒戈相向了。變成了打自己比老爸打得狠,治自己比老爸更毒的這麽個陰險存在。


    而人很多時候總是比較容易記住壞而忘記好,以至於他跟大哥的距離越來越遠,他甚至暗地裏盼著老大倒黴。


    “他開始嗑藥的時候,我既擔心又自責,才讓爸爸斷了你的經濟、把你趕出家門……當初早點管你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幸虧你沒早點管我,要不然我怎麽會遇到清源?這可是命中注定的邂逅,你懂嗎?”賀景瑞故意插科打諢,想衝淡眼前沉凝的氣氛,“哥,我這不是沒廢嗎?你別再自責了,以前的事也別提了。”


    賀景輝點了點頭,說:“你找到小沈,很好。”


    “那是!”賀景瑞得意地晃著腦袋說:“我現在洗心革麵了,有家有室有擔當,也是頂天立地的爺們了,所以哥,你可以走了!”


    “?”


    “你去把你女票追迴來,倆人去過你們想過的生活,家裏的事交給我就行了。”


    他說得再輕鬆也無法掩蓋話裏的沉沉分量,賀景輝動容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你別光看著我嘛。心動不如行動,趕緊動起來,”賀景瑞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自顧自對著牆壁說:“公司那邊的交接得要不少時間,我們還得悄悄來,在你辭職前不能讓別人知道。你這樣走要審計的吧?不過都是自家人,先斬後奏也可以……”


    “小瑞!”賀景輝打斷他。


    “瑞什麽瑞!你再磨蹭我可改主意了!”


    “你看著我!”賀景輝去扳他的臉,扳了幾次才扳過來,“我走很容易,可你呢?且不說賀氏那麽大個攤子,你跟小沈以後怎麽辦?你們的情況比我更困難,你想過沒有?”


    “想過了!我想好多天了!”賀景瑞不耐煩地推開他的手,有些激動地說:“我不想欠你的!我不想每天都有人指著脊梁說,你今天快活都是你哥做犧牲換來的,要是沒你哥你高興個屁!我不想要這種感覺,你明不明白?!”


    “這都什麽年代,不興舍己為人,各人的事各人負責,你不用成天苦哈哈地想自己多劃不來,想幹什麽幹什麽去!賀家又不隻你一個兒子!”


    賀景瑞一臉暴躁地、扔地雷般說的話,把他哥炸蒙了。


    在他不客氣的話裏,包含著一個男人想去承擔責任的決心,而這種決心下麵全是對大哥的愛護和成全。


    賀景輝凝視著麵前抱著被子、大男孩似的弟弟,有種全新的陌生感,就像樹苗轉眼間長成了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大樹一般。這棵樹此刻正蹦著跳著要來搶頂天的苦差事,不給他還不高興。


    這種事不是真的吧?是做夢的吧?


    賀老大被賀景瑞身上的夢幻之光閃得頭暈,感動得半張豬臉都要顫抖起來。


    “你也不用太感動,反正我和清源的事有你也解決不了,你無非是說幾句好話,既不能替爸洗腦也不能把清源變成個女的,見天在我跟前轉給我增加壓力。走吧走吧,讓我清清靜靜地解決自己的事。”賀景瑞一臉嫌棄地對他哥說。


    賀景輝張開手用力抱住他,勒得他嗷地一聲,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小瑞謝謝你。”賀景輝在他耳邊包含深情地說。


    賀景瑞忍不住閉上眼睛,勉強穩住氣息,保持住那種“不稀罕跟你多說”的語氣說:“你要不放心就早點迴來,玩個一兩年差不多了,別玩野了就不想迴家。你要當一輩子甩手掌櫃我可不幹,總裁換著做,自由輪流享受,知道不?”


    “筱琴肯定不想跟你分手,你抓緊時間把她找迴來,以後好好過日子。如果實在過不去也不用勉強,重點是去做你想做的事,別留什麽遺憾……”


    這個時候,賀景瑞化身嘮叨婆婆,絮絮叨叨說他哥。


    沒辦法心情太澎湃複雜了,不說話怕控製不住情緒。


    賀景輝大概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耐心地任他說,直到他詞窮了,開始往外趕人:“你去吧,別賴著了,我的事多著呢。”


    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賀景輝站起身,走兩步又迴頭看了他一眼,才徑直離開。


    賀景瑞聽到沈清源在外麵說:“賀大哥,筱琴說你要是肯在她樓下給她唱歌,她就一輩子跟著你。”


    “知道了……謝謝你,小沈。再見。”伴隨著他低沉語音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節奏讓賀景瑞有種急不可耐趕著放風的錯覺。他跑到窗前伸頭往外看,見賀景輝在街上奔跑,風衣被鼓蕩起來像兩隻深色羽翼。


    目送賀景輝逐漸遠去的身影,他有些不舍,更多是愉快,自言自語地埋怨:“高興成這樣,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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