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頭/耷/腦地走出住院部,在門口的樓梯上,沈清源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筱琴迴頭衝他苦澀地笑了笑,眼睛又腫又紅像兩隻桃子,雙臂抱著肩膀微微瑟縮,無助得可憐。


    “你也來了?”


    “嗯,賀景瑞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他出事了。”筱琴的語調裏帶著悲傷的顫音:“我真怕趕不及看他最後一麵。”


    “他已經脫離危險了。”沈清源急忙安慰他。


    筱琴點點頭。又對沈清源微笑:“你怎麽來了?”


    “說來話長。”沈清源歎氣道,“你不上去看他嗎?”


    “他爸還在呢。”


    “我看他爸一時半會兒不會走。”


    “沒關係,我可以等。”


    看著這樣的筱琴,沈清源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他轉身跑到小賣部買了杯熱奶茶,捧迴來遞給她,說:“我陪你一會兒。”


    “謝謝。”筱琴拉他坐到台階上,向他道謝說:“幸虧有你,要不然時間太難熬了。”


    “這種時候你去看看賀大哥,他爸不會說什麽吧?”沈清源說。


    “我對他爸是又怕又煩。算了,萬一又被罵呢。”筱琴用奶茶來迴捂有些僵硬的手,語氣優傷地說:“我在這裏也可以感覺得到他……”


    停了幾秒鍾,她又喃喃自語道:“我是不是太固執了?這種時候還在乎會不會被罵?被罵有什麽關係,我或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啊。”眼裏一滴一滴從她眼裏滾出來,源源不斷地落到她手上、身上。


    沈清源不會安慰人,絞盡腦汁隻想出一句:“這種時候,我想,他很需要你。”


    筱琴把頭埋在手心裏無聲地哭起來。盡管聽不到聲音,但她肩頭劇烈抖動就知道哭得有多傷心。


    在沈清源印象裏,她一直非常堅強獨立,談戀愛也是冷靜得很。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感覺,賀景輝對她僅是旅途上的一道美好風景,她被吸引而駐足,隨時都準備離開。是真正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灑脫。


    然而看到此時傷心欲絕的她,沈清源才明白,她的愛遠遠比表現出來的要深刻得多。


    如果不是愛到極致,她如風的腳步又怎會一次又一次被那個男人羈絆?


    沈清源說不出話,用手輕拍她的脊背,這是他慣常安慰人的方式。


    隔了很久,筱琴才漸漸止住哭聲,邊用紙巾擦拭淚痕,邊輕聲說:“這次,我再試一試。”


    “嗯?”沈清源不明所以。


    “我要再試一迴,留下來,讓他爸接受我。”筱琴仰頭望天無聲地笑了一下。那是一個任命後的笑容,平靜卻淒絕,宛如自願剪去翅膀的飛鳥,痛得心甘情願。


    這本是她自己的私事,與沈清源並無關係,可是在那一瞬,他依然為那含義複雜的笑顏心痛了。


    賀成功把小兒子揪迴病房。門一關就是個封閉的小天地,隻剩父子二人和躺病床上的大兒子。


    他先去看了一眼仍舊昏迷的賀景輝,隨後帶上病人房的門,轉過身,一雙銳目劍一般落到小兒子身上。


    賀景瑞甫一接觸到父親的目光,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媽呀,老爸是要來三堂會審呐!


    目測老爸經常作為兇器的手杖不在手邊,最多就是拿巴掌打幾下,嗯,這就不怕了。


    他對賀成功的恐懼純粹是生理性的,沒辦法挨打挨得太多,心理陰影太重了,如今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可老子眼一瞪,還會下意識地抖三抖。


    勉強抑製住內心的懼意,他泡了杯茶恭敬地遞到賀成功手上,諂媚地笑道:“爸您喝口水。”


    賀成功接過茶杯,不緊不慢地吹開浮沫,啜了一口水,才淡淡地說:“說說,那人是怎麽迴事?”


    “他啊,他是我的……”賀景瑞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一個聽著不像自己的聲音從嘴裏蹦出來:“愛人。”


    “哦。”賀成功並沒有被他的坦白觸動,很平淡地說:“你要分得清楚輕重,我從來不過問你的私生活,但你不能給賀家丟人。”


    咦,老爸很淡定嘛,不像他的脾氣。


    賀景瑞還沒搞清狀況,條件反射地答道:“是。”


    “是個屁!”賀成功虎目一瞪,拔高的聲音轟隆隆響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表現有多丟臉!我都替你害臊!玩玩而已,搞得跟個情種一樣,肉不肉麻?!還有他那什麽小弟,堅決要嚴懲,沒得商量!”


    賀景瑞眨了眨眼,飛快地捕捉到父親話裏的信息——玩?嚴懲?


    他立刻就急眼了,跺腳道:“我沒玩,我是認真和他談戀愛呐!”


    “就你那德性還談戀愛?你說,以前那些玩伴加起來你都談了多少迴戀愛了?有哪個你沒砸出大價錢的?我們賀家的錢被你糟踐的還少?你是我兒子,你想玩我不跟你計較,可你不能玩物喪誌!”


    好吧,自己的劣跡實在太多了,而且感情的事一時半會兒也掰扯不清。賀景瑞深吸一口氣,暫時把對小鞋匠身份的定位問題放到一邊,先說鍾秀林的事。


    “爸,先不說我的事。他弟又不是兇手為什麽要嚴懲?”


    “不是幫兇也是從犯!”


    “人家壓根不知道這事,也是無故被牽連的。”


    “小瑞,你有沒有搞錯?你哥現在還躺在裏麵,差點兒就沒了……”想到老大滿身是血的模樣,賀成功就心有餘悸,拿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穩,“你不心疼你大哥,還胳膊肘往外拐你有沒有心?!”


    “爸這根本是兩迴事!如果鍾秀林真是兇手或者從犯,我第一個不饒他!但問題他不是,警察那兒有記錄的,給他定的僅是酒醉砸車,沒說他故意傷人。”


    “兇手還沒捉到,你就下結論說跟他沒關係?”賀成功的臉上終於顯出怒色。


    “鍾秀林我認識,就是個弱雞仔,殺雞都不敢還殺人?再說殺人得有動機,他連我哥是誰都不認識幹嘛要殺他?”


    “就算是幫朋友,出個黑手什麽的倒有可能,幫忙殺自己不認識的人,那得有多傻缺才會幹?!從邏輯上就講不通!”


    他不住嘴地說了一歇,還句句都有理,總裁也不是白當的,口才都比以前好,說得他爸幾乎要啞口無言了。


    “小瑞!”賀成功說不過他,隻得拿出家長威嚴來鎮壓,“他是你什麽人你要這麽護著他?你還說不是胳膊肘往外扭?!


    “我是幫理不幫親。”賀景瑞不滿地嘟嚕:“你護大哥的心情是沒錯,可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地攀扯人也太不講理了。”


    “你你你……你說我不講理?!”賀成功氣得渾身發抖,要是有胡子胡須,肯定會被噴出來的怒氣吹飛。


    賀景瑞還不知死活地強嘴:“本來就是。”


    “你這個不肖子!”賀成功把手裏的茶杯劈頭蓋臉地朝小兒子砸去。


    饒是躲得快,賀景瑞仍是被濺了一身滾燙的茶水。


    他爸氣得滿屋找東西收拾他呢,他還在那兒不著調地想,原來砸茶杯是有淵源的,難怪上次自己會拿茶杯家暴小鞋匠。


    賀成功氣得跳腳的時候,一直昏迷不醒的賀景輝適時地醒了。


    聽到外麵地吵鬧,他硬撐叫了一聲:“爸。”


    這一聲“爸”對氣頭上的賀成功不啻為天籟之音,他顧不得生氣,扔下不肖的小兔/崽子,徑直奔進裏間去看他的貼心大棉褲。


    賀景輝的臉色蒼白如紙,霸道總裁變成了病弱美男。別說他爸心疼,連素來沒心沒肺的弟/弟看著也難受。


    “小輝,你醒了?傷口痛不痛?”賀成功握著大兒子的手,低聲詢問,語氣是滿滿的關切愛意。


    “爸……您有高血壓……別、別著急……”賀景輝斷斷續續地小聲說。


    他黯淡無光的眼睛看向賀景瑞,又說:“小瑞,爸身、身體不好……你別、別氣他……”


    這兩句話令先前鬥雞似的父子險些落下淚來。


    賀成功想,老大太懂事了!


    賀景瑞想,我太不是人了!


    這時醫生護士進來,其中一個拿血壓儀給賀成功量血壓。


    拉著小弟的手,賀景輝的嘴唇動了動,他弟/弟俯身到他嘴邊,聽見他喊筱琴的名字。


    賀景瑞在他耳邊悄聲說:“我早告訴她了,把她急得,現在估計還在樓下等著呢。”


    一個溫柔滿足的笑容在他臉上閃過。


    剛剛幾句話已經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氣,不一會兒他又睡著了。


    賀景輝短暫的清醒意味著他基本脫離危險。他爸和他弟懸著的心終於可以落肚了。


    父子倆憂急忙亂了一整晚,俱是身心疲憊,特別是賀成功還有高血壓,被醫生勸迴家休息。


    下樓前,賀景瑞悄悄給筱琴發信息,通知她老爺子要迴家,老大醒了又睡了,睡之前還叫你名字,警報解除快上來看你的情/郎。


    老大倒是和筱琴夢中相會了,賀景瑞可是難過得很。


    坐在老爺子身邊,幾次想開口說話,可老爺子臉色比冰還冷,直接把他那張貧嘴凍得張不開。有話不能說憋在心裏的感覺,忒麽太不舒服了!


    要說理虧嘛,他是為了幫小鞋匠;要說他占理嘛,又確實把老爺子氣得犯高血壓,自己就是塊夾心餅幹啊有木有?!怎麽做都不對啊有木有?!


    他開始體會到大哥那種,愛人家人無法兩全的為難心情。


    下車的時候,賀成功高大的身軀有些蹣跚,賀景瑞看在眼裏,心髒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忙趕過去攙扶。


    賀成功看了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裏的無奈無力,又讓他在心裏鞠了一把淚。


    “爸,您要不要去躺一會兒?”


    賀成功擺擺手。


    這一/夜事故連連,搞得精神很亢奮睡也睡不著。他隻在躺椅上半靠半坐,閉目養神。


    一雙手小心地落到他肩上,停了半秒,然後笨拙地揉按起來。


    兒子的手比想象中的更有力。賀成功想。


    老爸的肩膀比印象中的要單薄。賀景瑞想。


    賀成功記起賀景瑞小時候總愛拉自己的手。他的手又小又軟,握在手心裏好像握了一塊q糖似的,讓做父親的心都要化了。


    在外麵不管多苦多累,隻要迴家抱一抱兒子,聽一聽他用甜糯的聲音叫“爸爸”,什麽煩惱都無所謂了。


    賀景瑞則迴想老爸將他架在肩膀上,笑著對他說兒子要不要飛?隨後快步跑起來。他張開短短的雙臂,有風從手臂下穿過,他在陽光裏揚起頭,覺得自己真的長了翅膀在飛。


    坐在老爸的肩頭他就可以飛。這是他小時候最深刻美好的錯覺。


    很多很多事從眼前滑過。


    父子二人一坐一站,靜靜地沉浸在迴憶裏。


    賀景瑞低下頭,凝視父親的臉。上麵的每一條皺紋都是歲月的符咒。這個曾經強壯英俊的的男人,用他最好的年華為兩個孩子換來優渥的生活,如今他想要的隻是孩子聽話一些、爭氣一些。


    其實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吧。


    然而,他不知道,他要兒子放棄的卻是最珍貴難舍的寶貝。他不知道,兒子寧可沒有自己也不願放開那個人……


    賀景瑞憂鬱了。感覺自己要被劈成兩半了。


    這難題連老大都解決不了,他有什麽辦法?!


    本來可以先拖著,慢慢想辦法,可鍾秀林這貨把可以暫緩的事變成了刻不容緩,他該怎麽和小鞋匠交代?


    原來棒子的電視劇也不算誇張,一段感情若是沒有家人的祝福,各種困難各種痛苦各種兩麵不是人,怎得一個“苦逼”能形容?


    越想越堵心,賀苦逼不由得一聲接一聲地歎氣。


    “你幹什麽呐?”冷不防以為睡著的賀成功冒出一句。


    賀景瑞嚇了一跳,“沒、沒什麽。爸您沒睡著啊?”


    “你在那兒嚎啊嚎的,讓我怎麽睡?”賀成功閉著眼睛說,“看看你那鬼迷心竅的樣兒!”


    “……”賀景瑞的手頓了頓,爾後走到他爸麵前蹲下,扶著他爸的膝蓋誠懇地說:“爸,我是真喜歡他。我想和他過一輩子的。”


    賀成功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眸霎時精/光四射,全是難以撼動的堅決。


    “小瑞,”他字正腔圓地開口,似乎是為了讓兒子聽清楚,每一個字都慢而有力:“這決不可能!憑他是個男人這一點,我就不會同意!你要執迷不悟就別再認我這個爹!”


    尼瑪,要不要這麽絕!


    賀景瑞心裏滾過各種不服,可麵對父親蒼老的容顏,他硬生生壓下所有辯駁的話,隻擠出一句:“要不您再想想?”


    定定地瞪了他五秒鍾,他爸鏗鏘有力地說了一個字:“滾!”


    然後……然後賀苦逼就乖乖地,圓潤地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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