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靜得出奇。


    平時有賀惡霸這大個子在,修鞋鋪總顯得擁塞而吵鬧。


    清源躺在黑暗裏,盯著肮髒的天花板使勁擦眼角。


    自己有多久沒在清醒的時候哭過?大概是因為瞎眼娘常常為自己流淚,從小養成了習慣,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會哭。


    男人哭,多沒出息。


    沈清源咬著嘴唇在心裏不斷對自己說,我不哭、我不哭……然而這一次,不管用。


    不爭氣的眼淚越聚越多,嘩嘩流著,打濕了枕頭。


    被愛人甩了,又差點被“閨蜜”那個了,還能再倒黴點兒不?


    他前幾天聽到電視上的一句對白,女演員說我的生活暗無天日。他現在可不就是暗無天日?二十年的生活裏,快樂的記憶聊聊無幾,唯一的美夢也已一種難堪的方式結束了,結尾的時候還讓賀景瑞狠狠踩了一腳。


    未來的歲月漫長而沒有盼頭,真不知道活著除了供養一家老小還有什麽意義!


    李鄴走了,賀景瑞也走了。剩下自己在這間小小的修鞋鋪裏,不知所措。


    沈清源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打開燈,走到機器旁,他拿起一隻未修完的鞋開始做活。


    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屋裏不再安靜,做活的聲音讓他飄搖的心暫時有了著落。


    這裏的每一隻鞋、每一個皮包、每一個皮夾裏都有他的心血,都是他的衣食來源,有了它們,總覺得沉到最底了也還可以站起來,前麵什麽都看不到了,也還有些莫名的盼頭。


    沈清源專心做活計的時候,賀景瑞正在大街上四處遊蕩。


    從修鞋鋪出來,他去社區醫院包紮了傷口,傷口看著血糊糊挺駭人,其實隻是破了皮連針都不用縫。他堅持要醫生往他頭上纏紗布繃帶,裹得像個阿三哥似的。


    離開醫院後就沒地方可去了。


    賀景瑞越想越氣,不就是做/愛嘛,是人都有需要,小鞋匠一副三貞九烈要跟他拚命的樣子,至於嗎?至於嘛!堂堂賀二少當孫子陪他那麽久,也幫他賺了不少錢,睡一晚會死啊!小鞋匠忒不識抬舉!哼,爺不伺候他了!


    賀景瑞摸/摸兜裏剩下的幾百塊錢,想去酒吧或者澡堂找個419,又覺得提不起勁兒。


    頭皮還有些疼,小鞋匠那一下把他砸得都沒性/欲了。他漫無目的地打了輛車,報了家裏的地址,被出租車直接送到賀家所在的別墅小區。


    站在自家大門口,望著那精致的三層樓別墅和修剪整齊的大花園,賀景瑞又猶豫了。迴家繼續當賀家二少?繼續過閑散的公子哥生活,還是找份工作跟著老大幹?以後和小鞋匠就沒有交集了吧?


    美麗的家園並沒有帶給他絲毫親切感,更多的是迷惑和深植在記憶裏的壓迫感。


    正踟躕間,他哥的黑色卡宴迎麵駛來,停在賀家大門口。


    賀景輝在車裏就看見他弟弟頂著一腦袋繃帶蹲在家門口,形象頗是落魄。賀景輝冷酷的臉上浮出一點笑意,下車後直接向弟弟走去。


    “想迴家了?”賀景輝恢複了麵癱樣,嚴肅地問出這句話。


    “……”賀景瑞一見他家老大,條件反射似的從地上彈起來,怔怔地眼看他哥像座黑塔般越靠越近。


    熟悉的壓力好像山嶽傾覆一樣兜頭壓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玩夠了就迴家好好呆著,別整天沒個正經樣子。”賀景輝又開口說。


    賀景瑞一聽這話,心裏騰起一股邪火,狠狠將手裏的煙摔到地上,對著賀景輝大吼道:“我怎麽就沒正經樣了?你罵我罵了二十多年還沒罵夠嗎?!我不是你養的狗!我也有自尊心的!!!!!”


    吼完這句話,賀景瑞忽然就輕鬆了,一直飄在空中的某個決定終於落了下來,堅定地停在心頭,再不會遲疑搖擺。


    他在賀景輝滿臉的難以置信裏撒丫子開跑。


    “小瑞你給我迴來!”賀景輝在身後叫。


    腳下加力,跑得更快,賀景瑞風似的沿著彎曲的人行小路衝過去,驚起一路狗叫。


    門口保安好奇地看著賀景瑞坐車進去,又徒步跑出來。


    賀惡霸走到他身旁,喘著粗氣地一拍保安的肩膀,把小保安嚇一跳,下意識地站直身體。瞌睡還沒醒透,平時訓練的話就自然地從嘴裏蹦出來:“賀先生有事嗎?”


    賀景瑞喘勻氣,笑嘻嘻地說:“沒事。兄弟,我走了,拜拜。”


    小保安:“……”


    從他身邊走過去,賀景瑞還特瀟灑地背著身抬起手揮了揮。


    賀景輝坐車趕到門口時,看見了他弟揮手的背影,和一聲帶著笑的“拜拜”。


    司機扭頭問他:“賀總,追不追?”


    賀景輝神色複雜地靠迴椅背上,搖頭道:“算了。迴去吧。”


    迴家遛了一圈,賀景瑞又沒地方去了。腳像自己有意識一樣,七拐八繞地轉迴到修鞋鋪前。


    窗戶裏洇出乳黃的燈光。霓虹未歇,歌舞未停,綺麗的繁華裏傳來單調的叮當聲。


    那是小鞋匠在幹活。


    賀景瑞立在窗邊,從窗簾地縫隙裏看到沈清源的側影。


    他的頭發亂糟糟蓬著,燈光撒著上麵映出毛毛的光沿,佝僂的肩背隨著手中的動作時起時伏下。


    唿了口氣,賀景瑞背靠在磚牆上,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他不是不想進去,就是拉不下臉。好像自己多離不開這個土裏吧唧的臭小子。


    好吧,他就是離不開,但也不能讓沈清源知道,要不然以後更騎在自己脖子上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麵前煙頭落了一地,遠處笙歌已停,周圍的燒烤攤也開始收攤了,一個熟識的攤主走過來招唿賀景瑞:“哎小賀,站在外麵幹什麽?沒帶鑰匙?要不過來吃碗麵?”


    賀景瑞忙擺手,啞著聲音說:“我抽根煙就迴去。”


    裏麵的修鞋聲停了。


    賀景瑞勾頭看一眼,見沈清源定定地坐著,嘴角動了動,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心一下就軟了,麵子什麽的也不重要了,幾步走到門前敲門。沒人理。他用勁推,門並沒有上鎖,順勢就開了。


    沈清源麵對著他,眼睛紅紅的,白/皙的臉上似乎還有一道晶亮的水痕。


    關上門走過去蹲在他麵前,賀景瑞開口問:“怎麽哭了?我被打了都還沒哭呢。”邊說邊把纏紗布的腦袋伸到沈清源眼前。


    “你……沒事吧?”沈清源一看他受傷的頭,果然不好意思責問他。


    “縫了幾針,注意別沾水就行。小源,”賀景瑞拉住沈清源的手,很誠摯地道歉:“對不起。今晚是我犯混。我、我就是憋久了,又看你失戀了想安慰你,我沒別的意思。”


    “我不喜歡一夜情什麽的,你別逼我。”沈清源用紅眼睛看了他一眼說。


    “知道知道,你是個老古板。”賀景瑞忙不迭點頭道:“雖然我今天欺負了你,但你也打迴來了,把我都開瓢了……我們算扯平了,好嗎?今後我保證不經你同意絕不碰你,嘿嘿,你讓我迴來唄。我在外麵站了大半夜,沒地方去,又怕你生我的氣要趕我走。”


    他誕著臉搖晃沈清源的手,一個勁問:“好不好好不好……”


    “是你自己要走的。”沈清源吸吸鼻子說。


    “我都被開瓢了,要去看醫生的嘛。”賀景瑞瞪著眼說:“好了好了,小源源不氣了,來抱一個。沒其他意思啊,朋友的擁抱。”


    沈清源說不出話來,僵著身體讓賀景瑞抱在懷裏用力拍了拍。


    他的懷抱很溫暖,有煙草和熟悉的洗衣服香味,臂膀也是充滿力量的,整個房間又熱乎起來,哪裏都飄著他聒噪的聲音。


    慢慢將頭完全靠在他的肩頭,沈清源輕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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