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在草原上空,頡利矗立在定襄城頭上,身後是三位忠心耿耿的大將。


    城外矗立著一座座帳篷,一頭頭牛羊在被宰殺,城門大開,一車車酒在被運出去,一切都在無言中進行。


    滿車的酒在被送到指定位置時,那些帳篷中會有年輕的突厥人拿著杯子來領酒。


    有的領一杯,有的領兩杯,中間沒有任何人搶奪,偷喝,此時的他們極其遵守秩序。


    而看著這一幕的頡利,眼中滿含悲傷。


    “阿史那家族的老人會被兒子奪權,因為他老了,沒有了力量。”


    “普通突厥的老人會在吃完最後一頓飽飯後,驅逐出部落,到荒原裏自生自滅。”


    “其實下場有什麽不同嗎?”


    頡利自嘲的一笑。


    一頭頭羊被宰殺完畢,清洗幹淨,由手藝最好的廚師進行燒烤,撒上珍貴的精鹽,再配上由漢人做的熱騰騰的大餅。


    年輕的突厥人端著搶自西域貴族的銀盆,用托盤端著,銀盆中盛著二斤撒了香料和精鹽的羊肉,上麵蓋著兩張城裏可敦讓人漢人做的熱餅,旁邊兩個銀杯中,一個盛著熱羊奶,一個盛著可汗讓送來的酒。


    打開帳篷,裏麵端坐著一位老人,看到兒子進來,老人透過掀開的門簾,看到了天空中飄揚的大雪,看到了兒子眼中的悲傷,看到了城牆上站立的可汗。


    伸出自己的雙手,他還能看到上麵的疤痕,左手手背上的,是追隨上一代可汗對決西突厥留下的,右手手腕處,是攻打西域時留下的,他後背還有一條更加深的傷口,是二十年前追隨前兩代可汗,進軍中亞,和薩珊波斯的彎刀騎兵對衝留下的。


    兒子進來沉默的把好酒好肉放在年前,老突厥咧嘴笑了,笑的嘲諷,好像三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送走自己父親的。


    隻不過,那個時候他父親沒喝上酒,也沒吃上熱乎乎的大餅,也沒吃上香料和精鹽。


    羊肉也沒有這種鮮嫩。


    不過他比他父親要強,他不會哭,他知道哭也沒用,他已經征戰不動了,接下來突厥又要麵對大唐的進攻,隻能驅逐他們,留下足夠的食物供給年輕人。


    再看看角落裏眼中充滿羨慕的小孫,老突厥不理會,大口吃肉,大口吃餅,噎住就喝一口羊奶,最後都吃完,細細的品味那一杯酒。


    不用兒子說,他不想讓兒子難做,脫下羊皮衣,隻穿一身單衣,走出帳篷,最後看一眼城牆上的頡利,拎著兒子給他準備的小兜子,裏麵有著一把小刀子,還有幾塊牛糞。


    臨起兜子,看看旁邊其他帳篷中走出的老人,他看到了一位熟人。


    那是年輕時他們部落最漂亮的美人,此時也被自己的孩子送出帳篷,眼角還包含著淚水,充滿了對生活的絕望。


    老突厥咧嘴笑了,從兜子裏掏出那把小刀,把兜子往腰間一係,穿著一身單衣大搖大擺的走過去。


    “這位哭泣的草原明珠,不知遇見什麽難題了,我應該能幫你解決。”


    老突厥就像老流氓一樣,開口就是調笑。


    正在哭泣的突厥老婦人抬起頭,看到老突厥頭發胡子全白了,穿著一身單衣,胳膊手上滿是傷痕,腰間係著一個袋子,看那一抖一抖的樣子,就知道裏麵是牛糞,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年前,那個看到自己美色衝過來大聲喊出我會追隨可汗斬下功業迴來娶你的草原兒郎。


    突厥老婦噗嗤笑出聲,驅逐出部落的惆悵少了不少。


    “我被趕出了家門,你可以收留我嗎?”


    老突厥咧開嘴,露出缺牙的大嘴,哈哈大笑:“當然可以,我會給你打下大大的牧場,讓你睡上溫暖的帳篷,吃上可口的飯菜,縱然我現在隻有一小袋牛糞。”


    突厥老婦也笑了,縱然兩人都已經五十多歲了,可還是覺得好開心。


    老突厥背著突厥老婦,迎著大雪離開。


    二人的兒孫在後麵捂臉哭泣。


    三十年前我錯過了娶你,三十年後你無人要時我要你。


    草原的兒郎從不後悔。


    城牆上看著這一幕的頡利也咧嘴笑了。


    “阿史那蒼,我記得那是蒼老頭吧。”


    阿史那思摩上前一步,看到老突厥後,突然開口說道。


    頡利點點頭,阿史那社爾一臉懵逼,這是怎麽迴事。


    這個部落是阿史那家族直屬的部落,可是驅逐老人,不可能阿史那家族不驅逐。


    頡利深知,阿史那家族如果不做表率,其他部落會不服。


    在草原上,如果想當頭狼,你就要以身作則,你就要能帶著手下人吃肉喝酒。


    手下不是不能陪你吃苦,是你一定得讓手下人看到陪你吃苦的意義,得看到你的以身作則。


    “阿史那蒼,蒼老頭跟著我們打過西域,打過薩珊波斯,打過西突厥,打過大唐,如今他為了我們阿史那家族,願意獨自離開部落,走向死亡,真的很偉大。”


    阿史那思磨輕聲道。


    他年幼時,阿史那蒼正是壯年,是突厥的親衛,沒有太多的領軍天賦,但是特別能打,曾經在中亞獨自一人斬殺八位薩珊波斯的禁衛騎,非常牛。


    他就是當年阿史那家族軍隊的鋒頭之一。


    “他背著的那位突厥老婦是誰?”


    阿史那社爾撓撓頭,他是這裏最年輕的,最有天賦的,如今也是可汗之位最大的繼承者。


    “阿史那明珠,是曾經蒼老頭一直追求的女人。”


    “可惜的是,蒼老頭對人家一見鍾情的時候,阿史那明珠已經嫁人了。”


    “然後蒼老頭還沒來得及撬牆角,就跟隨軍隊去了西域。”


    “再之後,蒼老頭仗著自己能打,就把家安在了阿史那明珠家旁邊。”


    “還強行和阿史那明珠的男人做兄弟,拜人家當大哥,天天去蹭吃蹭喝,用他的話說,我吃我嫂子的飯,香。”


    噗嗤,阿史那社爾笑了,那個老頭好逗。


    頡利也嘴角抽搐,雖然草原人因為生存問題一直很開放,可是像阿史那蒼這樣的,也太惡心人了。


    你還不如直接衝進去,搶走呢,結果誰都知道你喜歡我老婆,你還和我拜把子,你真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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