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去了。


    元宵,過去了。


    清明,也過去了。


    端午前半個月,笑閻羅決定帶哭閻羅迴天山了,因為該教的都教完了,剩下的是方瑛自己的問題,若要全盤吸收成為他自己的東西,必須由他自己去鑽研、去領悟、去體會、去練習。


    高深的武學並非能一蹴而就的。


    “你現在的武藝和功力都比墜兒高上許多,但若是你無法熟練運用,還是會輸給她的。”


    “再熟練也沒用,我永遠也贏不了她,她的眼淚太厲害了!”方瑛喃喃道。


    為了他這一語雙關的話,香墜兒赧紅了臉兒,其他人都笑了。


    香墜兒若是使出哭功來的話,的確是任何人都隻有投降的份,但另一方麵也是表示他對香墜兒的寵愛,隻要香墜兒一掉淚,他不讓步也得讓步。


    “不過有一件事得先警告你。”笑閻羅說,並向毒閻羅使眼色示意。


    毒閻羅上前來,搭上方瑛的腕脈,片刻後,他放開。


    “記得吧,你身上還有十三支金針?”


    “有十幾支針刺在自己體內,誰敢忘,要不小心從嘴裏吐出來怎麽辦?”方瑛咕噥。“二叔要幫我取出來了嗎?”


    毒閻羅和笑閻羅相對一眼,再瞄一眼香墜兒,遲疑一下。


    “不,你身上的金針絕不能取出來,一取出來,你就死定了!”


    果然,香墜兒立刻嚇得臉煞白,方瑛自己卻隻是怔了怔而已。


    “記住,”毒閻羅的表情異常嚴肅。“當有一天,你身上的金針開始自己掉出來的時候,就是你的身體在警告你,你不能再打仗了……”


    香墜兒驚喘,險些尖叫出來。“會……會自己掉出來?那……那……”


    “放心,隻要掉出體外的金針不超過六支就不要緊,靜養一個月就行了,要同時出來七支才會有危險,即使如此,隻要你能夠及時插迴去,也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毒閻羅柔聲安撫她。“來,我現在就教你如何把金針再插迴去……”


    說著,他把香墜兒拉到一旁去仔細解說,而笑閻羅和哭閻羅則把方瑛拉到另一邊去低聲央求。


    “為了墜兒,真到那種時候,你可以為了她,立刻辭官退休嗎?”


    “沒問題!”方瑛不假思索的應允了,“不過……”


    “我知道,相信到那時,你必然已是皇上極為看重的神威虎將,”笑閻羅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皇上不一定肯放人,果真如此,你可以通知蘭舟來一趟……”


    “二哥?要他來幹什麽?”


    笑閻羅笑得很神秘。“皇上可以不放活人,卻不能不放死人吧?”


    死人?


    方瑛先是困惑,繼而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懂了,毒閻羅也解說完畢又迴來了,因為把金針再插迴去並不難,隻要認穴認得夠精準就行了。


    “依我的估計,你大約有十五年的時間可以打仗,之後,辭官吧!”


    “我會的。”方瑛將一臉憂慮的香墜兒摟過來。“別擔心,到那種時候我一定會辭官!”


    “你發誓?”


    “我發誓!”


    香墜兒漾開可憐兮兮的笑。“謝謝你,夫君。”


    方瑛憐惜的親親她的額頭,再轉迴來繼續問:“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嗎?”


    毒閻羅略一思索。“你雖有六十年的功力,但你若能不使用功力過劇,譬如隻使出四十年的功力,那麽,你可以再多維持個三、四年左右。”


    “打仗也用不了多少功力吧?”方瑛嘟囔。


    “若是奉派去追剿賊寇,許多賊寇的頭兒都是有武功的人,屆時就難說了。”


    方瑛裝了個滑稽的鬼臉。“那隻好多燒幾炷香給老天爺,保佑我別接到追剿賊寇的任務囉!”


    笑閻羅笑了。“你倒是看得很開。”


    方瑛也哈哈一笑。“我爹說的,別浪費時間去煩惱已無可挽迴的事實。”


    笑閻羅讚賞的頷首。“你爹是個勇敢又聰穎的男人。”


    方瑛得意洋洋的挺高胸脯。“那當然,我親爹嘛!”


    笑閻羅莞爾,又拍拍方瑛的肩,他實在欣賞這小子,總是慶幸女兒嫁對了人。


    “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你們毋須來送行。”


    “等等!”哭閻羅眼眶又紅又濕,她實在舍不下女兒。“你什麽時候要帶墜兒迴娘家?”


    “這邊的亂事一平定,我立刻帶墜兒到天山去。”方瑛承諾道。


    哭閻羅點點頭,“好,別忘了。”話落,突然背過身去。“你們走吧!”


    方瑛還想說什麽,忽見笑閻羅對他使了一下眼色,他會意,伴同也是哭兮兮的香墜兒拜別嶽父、嶽母,隨即飛身離去。


    他們一走,哭閻羅馬上迴過身來,張嘴想喚迴女兒。


    “別叫!”毒閻羅及時出聲阻止。“讓他們走吧,慢慢等,瑛兒總會帶墜兒迴去看我們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已經沒有權利霸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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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就算不打算立功,也得想想會不會背黑鍋呀!”


    張文雋又在慫恿老爹出兵了,他想有出息就得先立功,老爹不出兵,他哪有機會立功?


    “背黑鍋?”張文雋的親爹——張榮狐疑地重複這三個令人不安的字眼。


    “想想,從都督接下將軍印起到現在多久了?一年了,爹,整整一年了!”張文雋大聲提醒親爹。“整天混在這裏浪費糧餉,不要說立下半點戰功,連出半個兵都沒有,你以為皇上不會說話嗎?到時候責怪下來,你又以為沐昂會乖乖擔下這個罪責嗎?”


    “你是說……”


    “對,都督一定會把責任推給別人,能推給誰呢?甭猜,不是副將軍就是左右參將之一囉!”


    張榮恰好就是右參將。


    “可是都督不敢出兵,我哪有辦法!”他無奈地說。


    “誰說沒辦法,學方瑛他爹呀!”張文雋小聲說。


    “什麽?”張榮大聲叫。“學他爹那樣因缺糧、缺兵而戰死?”


    “放心,爹,”眼見親爹臉都綠成一片荷葉了,張文雋連忙道。“黔國公放任方瑛他爹戰死而不顧,結果不得不自殺謝罪,你想都督他敢再那麽做嗎?不,他還不想死,絕不敢重蹈覆轍!”


    張榮連連頷首。“說得也是。”


    聽語氣似乎親爹已有鬆口之意,張文雋心頭不由一喜。“那麽?”


    張榮又仔細想了一下,終於點頭了。“好吧,我們出兵!”


    於是,這年五月,張榮效法方政暗中出兵了,隻可惜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張文雋想立功,反而搞了個灰頭土臉。


    為了緊跟住沐月琴,張文雋從不參戰,他爹是都督俞事,自然有辦法安排,不過不參戰就沒機會立功,沒機會立功要升官就不太容易,可能十年八年才能升個半品,眼下既然沐月琴也在雲南這裏,他正好乘機立幾個大功,好讓她看看他是多麽有出息。


    因此他才會鼓動如簧之舌,努力說服親爹出兵,以為自己有武功,輕輕鬆鬆就可以打幾場漂亮的勝仗,絲毫沒考慮到打仗並不是會武功就包打贏的,不懂兵法、不通戰術,他也隻有幫別人立功的份。


    他的武功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個人打敗千軍萬馬吧?


    又不是哭閻羅!


    更何況,他的武功並不如他自己認為的那麽厲害,充其量也隻不過比一般江湖人高明一些罷了。


    結果才第一仗就陷入苦戰,打得進退不得,更糟糕的是,最後他們不得不向沐昂求援,沐昂卻比他哥哥更窩囊,沐晟至少是在得知方政戰死之後才逃迴永昌,沐昂卻是一得知張榮求援,就立刻帶領所有兵馬後撤避敵,隻忙著逃命,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


    張榮父子瀝血苦戰,好不容易才逃迴性命,麾下士兵也隻剩下十之三四,而且隻有人活迴來,其他馬匹盔甲刀劍武器全都丟在戰場上了。


    要立功反抹得一臉灰,張文雋終於知道打仗不是那麽容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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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火都已經燒到雲南腹地來了,沐昂究竟在幹什麽?”


    方瑛拍桌怒吼——小心翼翼的拍,方瑞沒理會哥哥的怒氣,繼續把聽來的戰況說給哥哥聽。


    “右參將張榮學爹暗中私自出兵,大概想搶個頭功吧,豈料在芒市就戰得一敗塗地,輸得超難看,迫不得已隻好派人迴頭向沐昂求援,誰知沐昂反而立刻帶領兵馬走人,逃命去也……”


    “張榮?”方瑛狐疑地揚著眉。“那時爹找他一起出兵他不肯,現在……”


    “大概是受到張文雋慫恿的吧!”


    “又是張文雋……”方瑛下顎繃緊了。“結果?”


    “沐昂貶秩兩級,由左都督降為都督同知,但仍留守雲南,副將軍吳亮、左參將馬翔坐視張榮敗而不救,被逮下獄論罪。”


    方瑛憤慨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拍。“明明是沐昂的錯。”


    方瑞拉嘴不像笑的笑了一下。“吳亮和馬翔都是背黑鍋的替死鬼。”


    方瑛咬咬牙根,繼而搖頭歎氣。“不知下一個替死鬼又是誰呢?”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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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就打那麽一百零一次仗,結果慘不忍睹,思任眼看明軍原來都是弱雞,於是更加囂張驕橫,犯景東、奪孟定、攻孟連,戰火一燒就燒到了雲南腹地,沐昂見勢不對,再這樣燒下去,早晚會燒到他眉毛上來,皇上不論他的罪也不行了。


    起碼也得打場仗給皇上看吧?


    可是副將、左參將全被刷下去了,還坐在牢裏頭數饅頭,右參將仍在休養,他還能叫誰去打呢?


    總不能要他親自出馬吧?要打敗了,難不成要他自己扛下責任?


    “將軍,可以從雲南府調人過來呀!”


    張文雋不懂如何打勝仗,但卑鄙的詭計倒是不少,他看爹爹真不會打仗,還把他拖下水一起逃命,看來要立功就得搶別人的功,於是摸到沐昂身邊去做獻計的小軍師,要有好處,少不了他分的。


    “雲南府還有誰能帶兵打仗的?”


    “方政的兒子方瑛,雲南府的都指揮同知,他跟在方政身邊少說也打了四、五年仗了,更何況方政在空泥戰死,他一定很想報仇,說不定能夠一戰成功,這麽一來,將軍就可以領功了。即便是打輸了也不要緊,將軍可以說他報仇心切,急攻躁進,因而打輸了仗,錯在他,並不在將軍,不是嗎?”


    “沒錯、沒錯!”沐昂欣喜的直點頭。“好,就調他過來吧!”


    於是,這年七月,方瑛從雲南府被調到最前線,終於輪到他做替死鬼,不,上戰場了。


    “思任燒殺擄掠,現已打到了孟羅,占據者章硬寨,我要你帶兵前去剿捕!”


    一收到調遣令,方瑛就猜到可能是怎麽一迴事了,此刻見張文雋竟然跟在沐昂身邊,一臉陰惻側的笑,再聽沐昂的命令,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臆測沒有錯,不過,打仗是武人的天命,他不能,也不會違背這道不懷好意的命令。


    “卑職遵命,但請將軍恩準,容許卑職帶姊妹和妻子上戰場,她們也亟欲為亡父報仇。”


    帶女人上戰場?


    那怎麽可以!


    沐昂正待嚴厲斥責,一旁的張文雋立刻傾身覆唇耳語。


    “他要是打敗仗,帶女人上戰場,更落實他的罪責了!”最好直接把他定罪,判他個一、二十年牢,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說得也是。“好,本將軍特別恩準你!”沐昂同意了。


    老實說,方瑛真的不想帶女人上戰場,可是當他帶著方瑞趁著月黑黑風高高,偷溜趕赴永昌府時,半路上卻發現他那四個無法無天的姊妹和老婆竟也追了上來。


    “你們跟來做什麽?”方瑛氣急敗壞的怒吼。


    “我們要替爹報仇呀!”四姊妹異口同聲說。


    “我……我也要替公公報仇!”香墜兒躲在小姑身後,因為夫君好像很生氣。


    “你們……你們……唉,天哪!”方瑛呻吟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讓我們跟,我們也會自己偷偷溜去!”方蘭嚴正聲明,她絕不讓任何人甩下她。


    “你打你的仗,我們也打我們的仗!”方翠意氣風發的揮舞著小蠻刀。


    “放心啦,我們會保護大嫂的啦!”方虹像照顧妹妹似的安撫香墜兒。


    到底是誰要誰保護呀?


    方瑛無奈搖頭。“那娘呢?她怎麽沒來?”


    方燕失笑。“當然是舍不下寶貝孫子嘛!”


    大家都來了,小小子怎麽辦?


    好吧,老人家沒來就是上天庇佑了,沒轍,他隻好千叮嚀、萬交代非聽他的命令不可,再帶上她們一道走。


    放在身邊總比讓她們自己四處亂跑好吧?


    不過,挑選士兵也是另一個大麻煩,沐昂要他自己挑一衛士兵,但他自己麾下的士兵都在雲南府,眼跟前的都不是他熟悉的人,倘若士兵不夠信任他,這場仗也不好打,左思右想,他隻好先試試一個最笨的辦法。


    “將軍要我帶兵前去剿捕思任,你們有誰願意跟我去的?”


    的確是最笨的辦法,他召來所有駐屯雲南當地的衛指揮使,詢問他們可有人願意跟他一起去死的,不消說,沒有半個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有任何迴應。


    果然不行!


    他歎息著起身走出營帳,想迴自己的營帳去找老婆哭訴,說沒有半個人願意跟他一起去打仗,嗚嗚嗚,他好可憐喔……


    “我願意!”


    方瑛驚愕的迴頭,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眼神有幾分魯莽,還有幾分毅然決然的勇氣。


    “你是?”


    “柳英。”


    “你不怕死?”


    “誰能不死?”柳英豪邁地道。


    “說得好!”方瑛大聲讚頌。“你麾下有多少人馬?”


    “三千。”


    “好,就是你了!”


    兩天後,方瑛就出發了,領著姊妹妻子,還有柳英和他那不怕死的三千士兵,到孟羅剿捕思任去了。


    在所有人的想法中,除了打敗仗之外,方瑛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了,運氣好,他還可以逃迴來,但多半是跟他親爹一樣轟轟烈烈的戰死,最多一個月,也說不定幾天後就會有不幸的消息傳迴來了。


    不多不少四天後,果然有消息傳迴來了:捷報!


    “一個時辰不到,都指揮就帶領我們攻下者章硬寨了!”不知為何,專程趕迴來傳報的士兵極為興奮,一臉潮紅,簡直就像喝多了酒。“可惜那個思任溜得連人影都不見,跑得可快了!都指揮讓我們休息一天,然後就追上去了!”


    喘了兩口氣,他再期盼地、央求地盯住沐昂。“將軍,我可以趕迴去了嗎?我不想錯過下一戰!”


    贏了?


    才幾天而已,真的贏了?


    沐昂聽得直發怔,差點忘了迴答。“呃,可以。”


    咻一下,士兵馬上不見了,連行禮都忘了,可以看得出他有多麽急著要趕迴去參戰。


    “這是怎麽一迴事?”沐昂喃喃道,他從沒有見過有誰這麽急著想打仗的。


    張文雋也很意外,想不到方瑛這麽厲害,更教人不服氣了。“呃,不管如何,有捷報可傳迴京裏,相信將軍很快就可以坐迴左都督的位置上了!”


    “對!對!”沐昂哈哈大笑。“好,這功就記在你頭上吧!”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張文雋眉開眼笑樂歪了嘴。


    好好好,方瑛你盡管去打吧,打到累死或戰死為止,反正所有功勞都會記在他頭上。


    最有出息的終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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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可惜,方瑛沒有機會追剿到思任,不是他被打敗了,而是威遠土知州也在掀起戰火,明明還有五萬人馬閑在那裏喝茶啃瓜子,沐昂偏偏要把方瑛調迴來,改命他去剿平威遠州的亂子。


    然而,不到十天功夫,他就剿平了威遠土知府興起的亂子,旋即又迴過頭去追趕思任,連喘一口氣都沒有,他趕得那麽心急、那麽迫切,就好像……好像……


    “夫君。”


    “嗯?”


    “你想殺思任替公公報仇對不對?”


    “……”


    “我想在你心裏頭,仇人並不隻沐晟一個,還有思任,倘若不是他掀起這場亂子,公公就不會戰死了,對嗎?”


    “但夫君你一直不想讓人知道這點,因為這是你的私心,偏偏你又是個武人,必須徇公忘私,所以夫君隻好故意裝作什麽都不在乎,其實夫君你真的很想不顧一切追剿思任,直到殺死他為止,對嗎?對嗎?”


    方瑛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對。”聲音輕得不能再輕的承認了。


    “我就知道,”香墜兒貼上他胸前,低喃。“你在威遠打仗和在追剿思任的時候全然不同,在威遠,你隻是努力要在傷亡最少的情況下打一場勝仗:但在追剿思任時,夫君你好像是在……在追殺仇人……”


    方瑛苦笑,“遺憾的是,我的首要職責是大明的都指揮,必須絕對服從上命的調遣,如果我忘了這點,爹肯定饒不了我,說不定會從墳墓裏爬出來教訓我一頓。結果……”他深深歎息。“明明就快追上思任了,卻不能不聽命,中途退走……”


    “你放心,夫君,這迴我們一定可以追上他的!”


    “希望。”


    於是,他們繼續貓追老鼠似的追殺思任。


    而思任也才剛剛喘過一口氣來而已,馬上又被追得灰頭土臉,要打又打不贏,打到哪裏輸到哪裏,差點喊爹娘救命,最後隻好派手下攜帶象牙、金刀等土產拜見沐昂,說他願意投降了,請沐昂代為上書謝罪。


    沐昂二話不說,馬上傳令方瑛收兵,雖然很不甘心,但方瑛不能不聽命,隻好率領麾下士兵迴到永昌。


    “總有一天,我們會捉到他的!”香墜兒想安慰夫婿。


    “對,除非他先死在別人手裏。”方瑛聲調平板地說。


    “那……那……他也總是死了嘛!”


    “我想親手殺了他!”


    香墜兒無言,這她懂,就像她想親手殺死沐晟替公公報仇一樣。


    可是,他既有私心,又想要顧全武人的職責,偏偏這兩者又時有衝突,想要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事呀!


    正苦惱間,忽又見夫婿彎起不在意的笑。


    “算了,我們也正好休息休息,辛苦了一個多月,也挺累的不是嗎?”


    “是啊。”香墜兒也笑了,但她心裏卻在歎息。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而是又把那份最強烈、最深刻的渴望硬生生壓迴心底最深處,埋住、藏住,不讓任何人知道,表麵上依然笑著、鬧著,仿佛無憂無慮的小頑童,隻想要快快樂樂的度過每一天。


    但事實上,除非他能夠親手殺死思任,否則他將永遠無法自這份不斷啃噬他心靈的渴望中解脫出來。


    畢竟,他父親就死在他眼前,那是他這一生最痛苦的經驗,一輩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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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年沒打半場仗——張榮那場敗仗不算,一打就打得思任雞飛狗跳,逼得他不得不投降,一個月後,隻動兩片嘴皮子的張文雋因舌功,不,因戰功被晉升為指揮僉事,方瑛和柳英反而啥也沒撈著。


    不過方瑛並不在意——他在意的不是這種事,柳英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他們打勝了,而且傷亡極少,竟然不到一百人。


    “都指揮。”


    “嗯?”


    “我可以一直跟在你麾下嗎?”


    “倘若將軍沒有其他命令,當然可以。”


    方瑛笑著應允了。


    柳英雖然沒有什麽將帥之才,但他不怕死又肯拚,而且絕對服從命令,說一他絕不會搞出二來,說不準動,他就打樁定在那裏了,是個絕佳的前鋒人才,有了他,在戰術上的施展也就可以盡情發揮了。


    柳英也笑了。


    唉,都指揮就是這點讓人受不了,老是拐人家笑!


    很不幸的,柳英的願望無法實現,又過一個月,方瑛就被趕迴雲南府去練軍屯田了。


    “為什麽?”香墜兒訝異地問。


    “因為朝廷認為思任又在表演假投降了,決定派遣大軍前來一舉剿滅思任,別再拖拖拉拉的又戰又降、又降又戰,一拖幾百年都沒完沒了。”


    “可是……”香墜兒還是不懂,要戰就戰,幹嘛趕他們迴去嘛!


    “主帥是平蠻將軍蔣貴,還有兵部尚書王驥總督雲南兵務,沐昂被踢去負責饋運了,為免被發現某人冒領軍功,沐昂不能不快快趕走我呀!”


    “冒領軍功的又不是他。”


    “但往上提報的是他嘛!”


    “喔。”香墜兒噘著嘴,很不甘心。


    方瑛也不太滿意,不過他的不滿意跟香墜兒的不甘心一點關係都沒有。


    “真是,實在沒必要繼續打下去了呀!”


    咦?夫君不想替公公報仇了嗎?


    “為什麽?”


    “老實說,思任確實是個深通兵法的人才,但仍不足以形成大患,倘若不是沐晟和沐昂都龜縮著不敢打,這場仗老早就結束了!”方瑛深深長歎。“大兵一動,糧草先行,這樣勞師動眾實在不值得,要知道,北方的瓦刺才是真正的威脅呀!”


    香墜兒驚異地目注方瑛,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晌後才輕輕道:“夫君,有時候聽你說話,真的好像公公呢!”


    方瑛莞爾。“我也跟著爹打了幾年仗,要不懂這些,準被爹敲破腦袋!”


    “可是夫君都不生氣嗎?”香墜兒奇怪地問。“以前夫君一定會生氣的嘛!”


    方瑛淡然一哂。“那是以前,但爹讓我了解了什麽才是需要在意的事,那種事我才必須堅持,其他都不需要計較。”


    香墜兒搖頭。“我不懂。”


    “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武人,不需要懂。”方瑛一本正經地說。


    聽他說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態度又正經得不太像是他,香墜兒反而更懷疑了,又盯著他好半晌,忽地啊了一聲,明白了。


    “夫君,以整個情勢而言,你確實希望朝廷能夠接受思任的投降,就這樣結束雲南的戰事,因為再打下去委實勞民傷財,不值得:”她興奮地說。“但另一方麵,戰事結束後,你就可以暗中以私人身分去追殺他,那就再也不會有人在半途阻擾你了,對不對?對不對?”


    方瑛聳聳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旋又喜形於色的笑開來。


    “不過這也好啦,就讓他們去打吧,我們躲得愈遠愈好,我可不希望你真的像穆桂英那樣在戰場上生孩子!”


    收兵迴永昌後不久,香墜兒才發現自己又懷了身孕,方瑛雖然懊惱又失去追殺思任的機會,卻更擔心老婆要捧著大肚子上戰場,那才可怕。因此,沐昂趕他迴雲南府的命令也恰恰好如了他的意。


    他可以省下說服老婆的口水了。


    於是,方瑛揮別依依不舍的柳英,帶著妻子和弟妹迴到昆明,遠離戰場,好讓香墜兒安安心心的待產。


    該他打的仗他就盡全力去打,不該他打的仗他也不強求,這是武人的天命。


    不過,他還是希望他們不要“不小心”殺了思任,要殺那個狡猾的家夥,就留給他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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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別吃了啦,我還沒煮好,甜粥就全給你吃光了啦!”


    香墜兒嬌嗔著把杓子搶過來,誰知方瑛卻把整鍋甜粥都端去,用小湯匙一匙一匙慢慢舀,照樣吃。


    自從前年臘八她煮了甜鹹麻辣三種粥之後,這兩年的臘八節,大家也都吵著要吃三種粥,煮三種粥是沒問題啦,可是剛煮好甜粥,方瑛就拉了條凳子坐在一旁吃個不停,看他的樣子,好像決心要把整鍋甜粥都喝光了似的。


    “好好好,我會留一半給他們啦!”


    一半?


    “夫君!”香墜兒啼笑皆非。


    又幹掉兩碗粥,方瑛才停下湯匙,靜靜看著香墜兒切木耳、白蘿卜、紅蘿卜。


    雖然家裏也有不少奴仆婢女,但能自己動手的她都自己動手,連重活也是,從不喊累,也不覺得辛苦,就像個最勤勞的農家婦。


    她說,這是她最習慣,也是最喜愛的生活。


    “老婆。”


    “嗯?”


    “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他慢慢放下碗。“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處去看看,當然,我不會忘了帶上你,要是看累了,咱們就找個地方住下來,或者做點小生意,或者種田種菜,再生兩個……”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他還沒說完,香墜兒就忙著點頭。“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我怎會不記得!”


    方瑛沉默了一會兒。


    “可是現在不行了。”他的語氣裏透著深深的歉意。


    “以後也行啊!”香墜兒滿不在乎地繼續切白菜,看也不看他一眼。“最多十五、二十年之後,咱們還是可以過那種生活嘛!”


    十五、二十年,多麽漫長的時光,為何她卻能說得好像隻有十五、二十天?


    “十五、二十年,你願意等我?”


    “三、五十年也等!”


    三、五十年?


    天,他們能不能活那麽久還是個問題呢!


    心頭一陣激蕩,方瑛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不僅如此,你原是那麽膽小怯弱的人,竟還得陪我上戰場殺人!”


    “我知道,夫君不想我去,是我自個兒要去的,不關你事!”


    不關他事?


    如果不是為了要保護他那四個不知死活的姊妹,她會說要跟去嗎?


    不,即使方蘭她們沒有跟去,她也一定會跟去,因為她再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上戰場,她想要親自在戰場上守護他,不想再因趕不及而絕望。


    “墜兒,你真是個最體貼的好女人!”方瑛感歎的道。


    香墜兒這才橫眸瞥他一下,小嘴兒有點噘。


    “夫君要這麽說,那我也要說,是我娘跟我害死了公公……”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方瑛連忙投降,然後起身親匿的從背後圈住她的腰際。“那麽,十五、二十年後,我們就搬去天山跟嶽父、嶽母一起住,那之後的時光,你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全部都是屬於你的!”


    “真的?”香墜兒驚喜的迴眸。“真的要搬去跟我爹娘一起住?”


    “你給我這麽多,我總得迴報你一些呀!”方瑛溫柔的深深吻上她的唇。


    隻要不計較付出,得到迴報時總是一項驚喜。


    “可是婆婆呢?”


    “還有方瑞啊,何況那時候咱們的孩子也長大了,夠安慰她了!”


    “但我也會舍不得孩子呀!”


    “你忘了嗎?訂下婚約當時就說好了,生下第三個兒子就過繼給香家,生下第三個女兒也過繼給香家,隻要咱們多下點功夫耕耘,說不定到時候就有一兒一女陪在你身邊了!”


    “其實我娘是希望能有個男孩子繼承香家的香火。”


    “是是是,訂單我接下來了,我會努力加油的!”


    翌年三月,香墜兒又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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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香墜兒隻是個害羞膽小的小女人,沒想到頭一場仗剛開打,就看得方家四姊妹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下巴也震驚得掛到地上去了。


    大哥會武功?


    大嫂也會武功?


    由於太驚駭了,第一場仗她們根本沒動到手,連揮揮刀意思意思也沒有,隻是瞪著眼看,看呆了、看傻了!


    難以置信,那兩個裝瘋又賣傻的夫妻真的會武功!


    之後,方家四姊妹心心念念隻盼著香墜兒快快生下孩子,她們就可以逼她教她們武功了。


    好不容易等到香墜兒坐滿月子,她們就開始跟在她身後客串跟屁蟲。


    “大嫂,教一下又怎樣嘛!”


    “真的不行啦!”


    “為什麽不行?”


    “婆婆說的嘛!”


    香墜兒嘴裏歉然迴拒,心裏其實感激夫君感激得不得了,是夫君搶先一步去告訴婆婆,婆婆立刻下了禁令,不許教方家四姊妹武功。


    理由:免得她們四個真的變成男人婆了!


    因此,她現在才能夠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迴絕,以免變成害她們嫁不出去的罪魁禍首。


    “偷偷教一點沒關係的啦!”


    “你們可以去找夫君,他的武功比我好嘛!”


    “找他?”四姊妹相覷一眼,突然打了個哆嗦。“才不要再去找他呢!”


    “為什麽?”香墜兒好驚訝地問,因為她們的樣子好像很害怕。


    雖然方瑛是大哥,但她們向來都很不把他看在眼裏的。


    方翠歎氣。“其實我們早就去找過大哥了,第一次去找他,他把我們掃到樹上去掛著;第二次去找他,他把我們揮到屋頂上去曬太陽;第三次去找他,他把我們丟過牆,直接摔到大街上去,屁股差點跌成兩半;第四次去找他,他把我們扔進翠湖裏捉魚,害我們濕淋淋的一路逃迴家,天爺,真的很丟臉耶!”


    “還有第五次,那迴才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方燕沒精打采的咕咕噥噥。“當街大馬路,眾目睽睽之下,大哥就把我壓在他的大腿上,啪啪啪打了我屁股好幾下,真的很痛耶!”


    噗哧!


    四雙眼動作一致地瞪過去,香墜兒慌忙搖手,眸子卻還在笑,彎月型的,跟方瑛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


    “總之,大哥是打定主意不教我們了,所以,就隻剩下大嫂你……”


    “可是婆婆說不許了嘛!”笑不出來了,香墜兒苦著臉,好想逃命。


    “所以說,教一點點也行嘛!”四姊妹繼續奮鬥,打死不放棄。


    “但……”嗚嗚嗚,她們已經纏了她半年了,到底什麽時候才會死心呢?


    突然,五個女人一起噤聲,四姊妹不纏香墜兒了,香墜兒也不想逃命了,五雙繡花鞋很有默契的急步行向同一個目標。


    方瑛兄弟倆正從大門方向走往書房而去,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多少?”


    “十五萬。”


    “真是,應該派到北方去才對!”方瑛歎氣。“此刻在何處?”


    “已到金齒。”


    “思任呢?”


    “思任想奪取景東和威遠,因此派遣部下率兵三萬,象隊八十隻圍攻大侯州,一聽得朝廷的十五萬大軍殺到了,馬上重施故計,一麵調兵遣將以備頑抗,一麵派使臣攜帶金銀寶物拜見王驥,表示願意歸順……”


    “王驥相信了?”


    “王驥可不是沐晟,他不但不信思任那一套,還索性給他來個將計就計,一邊不動聲色地接下降表,一邊暗中命令諸將分兵進攻……”


    “好!”方瑛眉飛色舞地大喝了一聲采,旋即止步,猝然迴身,笑咪咪的來迴看那五個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女人——其中一個躲在另外四個後麵,連根頭發也瞧不見。“請問,五位姑娘有何事?”


    那四個女人也笑咪咪的,雖然她們並不想笑。


    “看看還有沒有我們上場的機會呀!”


    “應該沒有,這場仗應該很快就能夠結束了!”


    “所以,用不上我們了?”


    “用不上了!”


    那四個女人頓時垂頭喪氣的垮下了腦袋,沒力得連站都站不直了,四個人彎成四隻小蝦米,隨時可以下鍋去爆香了。


    沒機會打仗,人生多無趣呀!


    半個時辰後,香墜兒悄悄溜進書房裏,見方瑛埋頭振筆疾書,不知道在給誰寫信。


    “什麽事?”方瑛頭也不抬地問。


    “夫君你說這場仗很快就會結束了?”


    “應該是。”


    “那思任……”


    “即使戰爭會結束,但思任太狡猾了,不是那麽容易捉到的,我猜他會及時逃到孟養或木邦。”


    香墜兒鬆了口氣。“那就好。”


    可能會被戰爭主謀逃掉,她居然說好!


    方瑛抬起頭來,笑了,他放下筆,招招手,表情有點曖昧,香墜兒雙頰兩朵誘人的紅暈,扭扭捏捏的躡步過去,才剛靠近就驚唿一聲被捉到他大腿上,下一刻,檀口就被封住了。


    好半晌後,他才移開唇。


    “怎麽,又被那幾個丫頭纏得無處可逃了?”


    “府裏就這麽大,我還能躲到哪裏嘛?”


    方瑛想了一下。“那就出去走走吧!”


    “出去?”香墜兒錯愕地瞪大眼。“但不是說……”


    “張文雋在騰衝打仗,沐月琴也迴京去了,暫時應該沒問題了。”


    一提到沐月琴,不知為何,香墜兒臉上就浮現奇怪的表情,有點不安、有點困惑,兩手還絞在一起扭呀扭的。


    “怎麽?還擔心沐月琴?”方瑛的唇瓣誘惑的在她耳畔廝磨。


    “……”


    “不是說過就算她記得你也不要緊嗎?你……”


    “不是那件事啦!”香墜兒嬌嗔地推開他。


    聽她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方瑛訝異的扶起她的臉來仔細端詳。


    “那是哪件事?”


    “是……”香墜兒兩眼飛開。“沐月琴好漂亮呢,夫君為什麽不喜歡她?”


    眉梢兒一揚,方瑛笑了。“她太驕傲了!”嘖,小妮子在吃醋呢!


    “那……那……”繼續扭絞兩手。“如果她不驕傲呢?”


    方瑛好笑地搖搖頭。“不驕傲又如何?你以為她那種千金大小姐會下廚嗎?會孝順公婆嗎?會伺候夫婿嗎?不,她什麽都不會,讓人伺候慣了,即便是嫁了人,她還是要下人伺候,要人家看她的臉色,不,我不要那種大小姐做我老婆,我要的是體貼窩心的小女人,就像你……”


    唇瓣貼上她的額際,“說實話,娶你的時候,我是有點哭笑不得的,莫名其妙要我娶個連見都沒見過的女人,隻因為父母替我們訂了親,真是荒唐!”他吐露出老實話。“不過三個月後,我就慶幸爹逼我娶了你,因為你正是我要的女人,溫柔體貼又賢慧,最好的妻子也不過如此了!”


    香墜兒喜滋滋的仰起嬌靨。“真的?”


    方瑛捏捏她的鼻子。“老婆,我們都成親四年了,你還感覺不出來我有多麽寵愛你嗎?”


    香墜兒羞怯又喜悅的點點頭。“夫君真的好寵我呢!”


    “那就別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方瑛拍拍她的屁股。“好了,叫那幾個丫頭陪你出去走走吧,順便,你昨兒做的那個雞棕很好吃,看看還買不買得到料,要買得到,晚上再做來吃,嗯?”


    “是,夫君。”


    於是,香墜兒開開心心的離開書房了,而方瑛也繼續寫他的信,按時向嶽父、嶽母大人報告他們的寶貝女兒和外孫的近況,但才寫了兩個字,他的頭又抬起來了,濃眉微顰。


    王驥他們應該捉不到思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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