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也不迴答她,一氣把她拉到屋子裏,柳氏正含笑看著她。


    雪雁行了禮,笑著問:“燕草這丫頭說太太又有恩典給奴婢,這些日子老爺太太和姑娘給奴婢的賞賜可真是足夠厚重了,奴婢可不敢再貪心了。”


    柳氏笑道:“你這丫鬟就是與眾不同,旁人隻有嫌賞賜少的,可沒有你這般嫌多的。放心吧,這迴的恩典你指定喜歡。”說著給旁邊的周嬤嬤使了個眼色,周嬤嬤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來遞給雪雁。說起這個周媽媽,也是十分的出人意料。她就是那天在產房裏幫著雪雁幾個對付那些婆子的人,後來又幫著柳氏接生。原本大家以為一切隻是巧合,誰知後來才知道,這位周媽媽也是宮裏出來的,以前曾和柳氏在一個宮裏當過差。隻是她命不好,出宮後嫁了戶人家隻貪圖她的嫁妝不說,還要害她性命。能從宮裏平安出來的自然都不是善茬,周媽媽把夫家鬧了個底朝天,後來幹脆和離自過。


    隻是她在宮裏的時候品級不高,跟夫家鬧了那一場又壞了名聲,日子差點難以為繼。後來,被柳氏打聽到,便請來了林家。那個時候柳氏的肚子剛滿三個月,她沒有暴露周媽媽的真實身份,而是以蒔花婆子的身份在柳氏院子住了下來。等柳氏平安生產了,柳氏才恢複了她的身份,並讓她做自己院子裏的掌事媽媽。


    從這點來看,柳氏也是個心有城府的。


    把這些雜念拋掉,雪雁開始把注意力從周媽媽身上挪到麵前的紙上來。她是識字的,原以為是銀票之類的,這會發現不是,三下五除二的把紙上的內容看完,繼而驚喜的睜大雙眼:“這是,這是……”


    柳氏笑道:“這是你的賣身契,我已經讓人去衙門給你銷了奴籍,日後你就是平民之身了。”


    “奴婢,多謝太太開恩。”雪雁跪了下去。


    柳氏揮手讓周媽媽把她扶起來:“好孩子,日後你可不是咱家的奴婢了。你這般忠心護主,有勇有謀,原本我是想收你為義女,替你謀個好前程的。誰知咱們族裏竟有火眼金睛的,洗三那日,三太太過來,點明相中了你的智勇雙全和模樣品格,要三媒六聘的娶你做正房媳婦兒。我想著銘哥兒是個有前程的,三太太素來和順,他們家也有幾分家業。我就算收你做義女也未必能找的到更好的,看來,也隻好便宜三太太母子了。”畢竟,林家的女兒,就算是義女也不好嫁給林家人。


    幾句話就把她跟林銘的事過了明路,而且還不會讓別人挑出禮來。雪雁心生感激,再次俯身拜了一拜:“雪雁多謝太太開恩,一切但憑太太做主。”


    等她起身的時候,燕草幾個都圍了過來:“恭喜姐姐,賀喜姐姐,姐姐這下可是雙喜臨門,可不能幾盤點心就把我們給打發了。”


    雪雁骨子裏到底不是古人,這點小打趣自然是沒有放在眼裏,隻是她記掛著柳氏還在月子裏,笑道:“好說好說,咱們去外頭說去,太太還要休養呢。”


    丫鬟們聞言,忙捂了嘴拽著雪雁出去了。


    看到她們出去的背影,周媽媽低聲道:“這個雪雁倒是個好命的,三太太真瞧得起她!”


    “她也當的起這些,那日的情形你也見到了,連玉姐兒這個做小姐的都有些手足無措。偏生她不慌不忙的三言兩語就鎮住了場麵,又指揮有度,察覺不對,立馬把那些黑心肝的給弄出去。後來又在我耳邊使勁的念叨我,當時我迷迷糊糊的還想這丫頭實在聒噪,等我醒了不打她板子才怪。可真醒了後,卻隻有感激的勁了。”柳氏當時隻是意識模糊,卻沒有真的人事不知。


    周媽媽附和道:“這丫頭確實是好才智。”


    柳氏替雪雁轉圜道:“可不是,三太太早年喪夫,自己把兒子培養成少年舉人,眼光自然比一般的婦人要通透些。她正是相中了雪雁的管家才能才認定了她。雪雁之才,怕是連玉姐兒也比不上的。原本我還發愁,她日後要是跟著玉兒出閣,以她的性子時間久了怕是不甘心久居人下,怕她到時候給玉兒添些煩亂。如今,也算是解了我的一樁心事。”


    “不過是個丫鬟,不好直接打發去就是了,哪有太太說的這樣難辦。”周媽媽不怎麽認同的說。


    柳氏搖搖頭:“她不是一般的丫鬟,單憑她是先太太留下來的人手,我就不好動她。這迴,要不是為著這樁婚事,你以為玉兒舍得把她給我?”


    “您的意思是三太太早就相中她了?”周媽媽張大嘴說道。


    柳氏微微一笑,相中她的又豈止是三太太,不過下剩的話到底咽在肚子裏沒有說出來。


    雪雁被燕草她們纏著頗為破費了一番,又是要席麵又是要攢盒的,花了十幾兩銀子才把這些小妖精們打發掉。


    柳氏做事周到,不但給她銷了戶籍,還把自己院子後頭的一個小跨院收拾出來給她住著。三間小巧的正房,帶著兩間廂房,還派了兩個小丫鬟給她,並讓家裏人以姑娘稱之。


    弄好這一切,也到了迎春出閣的日子。提前一天,黛玉便要去給表姐添妝。


    雪雁原本以為沒自己什麽事,結果黛玉非要拉著她一起。連柳氏也笑著催她:“你在那府裏也待了好些年,老太太和太太們都疼你,你如今有了好消息,也該去磕個頭才對。”


    似乎有點道理?這樣想著,雪雁就被黛玉帶去了賈家。


    分了院子之後,柳氏又讓人送了幾件嶄新的衣裳和幾盒子首飾給她。這會子她脫掉丫鬟慣穿的比甲,換上蜜合色的灰鼠褂子和水紅馬麵裙,頭上插著熠熠生輝的累絲垂珠小雀釵和月牙形扁簪,站在黛玉身旁,氣度上竟然絲毫不落下風,半點沒有被黛玉的靈秀風華所遮蓋。


    賈府眾人見了她這副樣子,頗有些不解。要不是她還做在室女的裝扮,旁人還以為她成誰的通房了呢!


    黛玉笑著把她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笑道:“母親原本要收她做義女的,結果自家那個三嬸偏生相中了她,隻得把她當親戚家的姑娘看了。”


    眾人都紛紛稱奇,賈母笑著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誇了幾句。


    倒是邢氏低頭沉思片刻,然後抬頭笑道:“都說花花轎子人人抬,這丫頭既然有這種造化,可見是個有福氣的。可巧我這剛要送走一個女兒,正覺得膝下寂寞呢,不如就讓雪雁認我為義母吧。”


    這話一出,屋子裏的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就連雪雁都沒想到邢氏會來這麽一出。


    邢氏笑著道:“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麽?你們想想,林銘文采一向出眾,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舉人身份了,日後熬也能熬出個進士出身來。咱們家無非就是賠幾兩銀子,就能白得個閨女和一個前途無良的女婿,這樣的好事可是打著的燈籠都找不到的。就不說這些後話,銘哥兒那小子也算有點身家,日後雪雁從咱家發嫁,他家的聘禮可都是歸了咱家的。怎麽算,咱們也虧不了本,老太太意下如何?”


    賈母略一琢磨,也覺得這事可行。柳氏生下嫡子,她是又高興又擔心,生怕以後兩家關係會有所疏遠。可要是把林如海的族侄拉攏到自家這邊來,到時候萬事都有個轉圜的餘地。


    想到這裏,她便點點頭:“我就說,你這滑頭再不會做虧本生意。既這樣,那就這麽定了吧。”


    於是,雪雁在眾人的起哄下又暈暈乎乎的給邢氏和賈母等人磕了頭,認了個義母。這個義母也十分給力,當即把手上一個渾圓溫潤的羊脂玉鐲脫下來給她戴上,又忙吩咐下人,讓把迎春邊上的院子收拾出來,留給雪雁住。然後拍著她的手說:“日後啊,你想住哪邊就住哪邊,不過發嫁的時候肯定是從咱們家就是了。”


    黛玉在旁邊打趣道:“舅母三句話裏頭兩句是在說發嫁的事,可見是這陣子給二姐姐的嫁妝太多了,想著再嫁個女兒多收些聘禮迴來貼補呢。”


    “你這個小妮子,都誇你與世無爭呢,心裏這小賬算的明明白白的,可惜你舅母我沒有兒子,要不就衝著那豐厚的嫁妝,也得打打你的主意。”黛玉嘴皮子再利索,也不是邢氏的對手,一下就敗下陣來。


    說笑了一陣,外客也都陸陸續續的來了。趁著這個機會,邢氏便把雪雁抓到自己身邊一一介紹給眾女眷。


    眾人聽說賈家大夫人又認了個義女,心裏紛紛納罕,這賈家還真喜歡認義女。前頭林家的繼室,和原配家連親也算是素有慣例。這迴竟直接認了個丫鬟做義女,端的是沒有章法。


    不管眾人心裏如何吐槽,麵上都裝作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紛紛拉著雪雁的手誇讚一番,然後便是大手一揮,雪雁便收獲了無數的見麵禮。


    一旁的王氏冷眼看著這一切,再瞄一眼穿戴華麗的邢岫煙,心裏嗤笑:弄這麽多女孩子在自己身邊,也不知道有什麽怪癖!


    賈家的一些族人,以往沒少聽過雪雁的名頭,知道她針線技藝出眾。這會聽到邢氏認她為義女,都不約而同的打起了她的主意。今兒既是添妝也是曬嫁的日子,看到迎春那琳琅滿目的嫁妝。大家心想這個義女能得其一半的嫁妝也足夠豐厚了,加上她針線出眾,算起來竟比娶到迎春還合算。於是都明裏暗裏的打探起雪雁的婚事來。


    結果被邢氏一句“已經定了人家”給打發掉了。


    還有幾個想要歪纏的,邢氏有些不耐煩,笑著說道:“好了好了,今兒可是迎丫頭的好日子,咱們可不能光議論別人,冷落了她。否則姑奶奶要是心裏不喜,日後不肯迴門了怎麽辦?咱們還是趕緊給她添妝去吧。”半開玩笑的把眾人引到了正事上。


    邢氏和王熙鳳原本替迎春收拾出了六十六抬嫁妝,結果一番添妝下來,又足足多了兩抬,成了六十八抬。登記入冊之後,便吹吹打打的送走了。


    原本當丫鬟的時候,那幅小桌屏作為賀儀就足夠體麵了。現在搖身一變,雪雁自然也要跟著一起添妝。她添了一副硬金鑲紅寶的耳墜,這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跟那些女眷們給自己好看不中用的“見麵禮”不是一個等級。當然了,她隻是賈家的一個義女,眾人不過是跟著起個哄,說到底,心裏還是把她當丫鬟看的。


    就像剛才,幾人自說自話的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義母,而沒人問過自己願不願意……


    可是,她沒有翻臉的勇氣和資本。好在,邢氏做這件事應該是心存善意的。


    雪雁跟著黛玉在這住了兩天,直到迎春出閣那日。黛玉要告辭的時候,邢氏極力邀請雪雁住下來。但是雪雁笑道:“義母好意,原本不該辭的。隻是今兒這事還沒跟太太迴稟,況且,太太沒出月子,我便是待在這裏,也心裏不安,還是等太太出了月子再來小住吧。”


    邢氏點頭:“這樣也好,等她出了月子,也到年下了,到時候你就來這裏過年,省的在那家裏不自在。你如今可是林家的準兒媳了,到時候連下人們都不好稱唿。”


    “太太慣會打趣我。”雪雁裝作一臉嬌羞的低下頭說道。


    迴去把這事告訴柳氏後,柳氏也是一臉喜色:“這倒是意外之喜了,舅太太原就喜歡你,這迴成了你的義母,待你隻有更好的。我原本還在發愁,將來三太太那邊的三媒六聘往哪走呢,如今算是有地方了。今兒天晚了,明兒一早就讓人把這喜訊告訴三太太家,保管她們都十分高興。”


    安氏接到消息,果然也十分高興,對兒子說道:“你這媳婦兒可是個了不得的,竟能讓賈府大太太認她做義女,日後這親事說出去也不怕讓人說嘴了。”


    “母親知道我不在意這些的。”林銘淡淡的說道,邢氏他是接觸過的,知道那是一個爽利大方的婦人,能將賈璉這個不怎麽著調給調教的浪子迴頭,其人品自是不差。雪雁有這樣的義母做靠山,他也替她高興。


    轉眼間,柳氏就出了月子。雖說她的兒子是林家盼了多年的嫡子,但柳氏覺得他年幼,因此接連滿月和百歲都沒有大辦,隻請了幾家親近人家擺了幾桌酒席。


    柳氏一出月子,正趕上年底。雪雁果真被邢氏給接到賈府小住去了。


    雖說賈家眾人說什麽的都有,但在榮禧堂,大部分的下人還是不敢多嘴多言的。小紅知道清和與她有舊,特意撥了她來侍奉。


    雪雁來的時候,正趕上賈府眾人發份例。她的那份是和探春幾個一般的,不管月例銀子還是衣裳釵環俱都一樣。探春屋裏的司棋難免抱怨說什麽“一個丫鬟出身的,也配和咱家姑娘平起平坐……”,被邢氏知道後革了三個月的月例,並且讓人掌了十個耳刮子。整個正月,司棋都沒有出來露麵,連帶探春也沉默了許多。


    邢氏對雪雁的看重,不但體現在月例上,就連出門應酬也常常帶著她。


    正月裏正是四處走訪的時候,這天,邢氏去榮靜長公主府上拜見的時候也帶上了她。在路上的時候,雪雁還有些惴惴不安:“我以往可沒見過這麽大場麵,去了公主府萬一行錯事給太太丟臉怎麽辦?”


    邢氏恨鐵不成鋼的在她腦門彈了一下:“大過年的,不許說喪氣話。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我是瞧著你可憐,剛從一個樊籠裏出來,立馬又要進到另一個籠子裏。不趁著如今還是姑娘家多出來見見世麵,日後你後悔都沒地哭去。”


    雪雁揉揉被彈的額頭,無語的扁扁嘴,心裏卻沒來由的有些激動。她深吸兩口氣,才慢慢的壓下那顆有些躁動的小心靈。


    長公主的府邸比起賈府來更加的富麗堂皇,好在雪雁也是曾經進過宮的人,對這些場麵也有些許的抵抗力。一路上沉著穩重的跟在邢氏身側,並沒有露出一點震驚和膽怯。


    說起來,原本賈家跟什麽長公主這些頂級豪門原本是搭不上邊的。也就是這幾年,賈家行事低調,不但出了皇妃,眼瞅著子弟還算上進。加上賈璉和榮靜的幼子在同一個地方當差,兩家才有了來往。


    榮靜待邢氏還算客氣,讓自己的大兒媳迎到二院門口。


    進了正院,賓主相見過後。榮靜有些訝異的瞧著雪雁,笑道:“聽說賈夫人前些日子剛認了一個義女,我還在想不知是什麽樣的女孩兒能入夫人的青眼。沒想到今兒我竟有這福氣,能見上一見。”


    邢氏笑道:“這孩子沒見過什麽世麵,今兒是特意領她出來開開眼的,若是有什麽不妥的,還望公主殿下多多海涵。”


    雪雁剛才已經拜了一次,這迴正式拜見,以長公主的身份,她自是需要磕頭的。


    旁邊有丫鬟拿了蒲團過來,雪雁心裏吐槽,還是走過去端正的拜了下去:“雪雁見過長公主殿下,祝公主殿下福壽康寧永葆青春。”


    榮靜笑道:“真要永葆青春,那本宮豈不成了老妖精了。這孩子嘴倒是挺巧,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雪雁聞言,慢慢抬頭看向榮靜。


    就在她抬頭的刹那,榮靜卻是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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