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使

    海棠拉著冬陽的手,拚命往前跑著。

    狹長陰暗的過道中,慌張的腳步聲空蕩蕩迴響,她可以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還有越來越急促的唿吸。

    該死,她好累!

    迷香的藥效已經發作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全身的力氣在一點一滴地流失,現在她每跨出一步,都比平時要花多兩倍的力氣。

    海棠迴過頭,擔憂地望向跟在她身後的冬陽。

    冬陽的體力明顯不如她,他的唿吸又急又喘,臉色由青紫轉成了灰白,這是迷香進一步作用的效果。

    “冬陽,堅持住!”

    海棠喊道。

    “好……”

    冬陽點點頭,連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都消耗了他極大的體力。

    海棠咬著下唇,心亂無主。

    武則天擺明了就是要殺她,如果她和冬陽落到來俊臣的手裏,不知道會遭遇多麽恐怖的事情!

    怎麽辦?!

    她該怎麽做,才能逃出這裏?!

    慌亂的思緒間,大理寺的門口,出現在眼前。

    海棠心中一喜。

    太好了,隻要跑出大理寺,逃脫的幾率就會大上很多。

    “冬陽!看!門口!”

    海棠驚喜地喊道,緊緊攥著冬陽的手,牽著他,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奮力向出口跑去。

    “小姐!”冬陽突然驚唿,“衣服掉了!”

    聞言,海棠震驚地迴過頭,隻見她的校服裙子掉在地上,她拉著冬陽,已經跑出了距離那個位置一米多的地方。

    “看到他們了!”

    過道的那一頭,異族男人率領著士兵們追上來了。看到海棠的那一刻,異族男人扯出一個猙獰的恐怖笑容。

    短短刹那間,海棠心裏閃過猶豫。

    出口就在眼前,如果不迴去撿衣服,她和冬陽,馬上就能成功逃脫了,但是沒有衣服,她就迴不了二十一世紀。如果迴去撿衣服,可能不僅她被抓,還會連累冬陽。

    “小姐!”

    冬陽心急催促。

    “你先走!”

    下定主意,海棠鬆開牽住冬陽的手,把他往門口的方向一推。

    緊接著,她轉過身,朝衣服跑去。

    海棠彎下腰,指尖就要觸碰到衣服的那一刻——

    “小妞,我抓到你了。”

    咬字不準的奇怪腔調,在海棠頭頂上響起,同一瞬間,她的校服裙子,被人重重地踩在腳下。

    海棠眸中怒火乍現。

    竟然敢踩她的寶貝裙子——

    不可饒恕!

    “想抓我,沒這麽容易!”

    海棠的手順勢壓在裙子上麵,橫腿一掃,掃向異族男人的下盤,頓時,他如泰山崩倒,栽倒在地上。

    襲擊成功,海棠抓起裙子,站起身來,就要往迴跑。

    猛地,她的眼前一片發黑。

    糟了!因為動武,迷香在她體內的流動速度加快了!

    海棠甩甩頭,把眼前的黑幕甩掉。

    無論如何,她一定不能倒下!

    “不是叫你先走嗎?!”

    見冬陽還傻傻站在那裏,海棠又急又氣。

    “海棠小姐……我走不動了……”冬陽臉色蒼白,冷汗濕透了衣衫,緊緊貼在瘦削的背上。他連張嘴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來!我背你!”海棠捉住冬陽的右手,就要把他往背上扛,“不要放棄!”

    心有餘而力不足,海棠的力氣也快要耗盡了。在冬陽貼上她背的那一刻,她承受不住地頹倒,摔到在冰冷的地上。

    “不!”

    海棠不甘心。

    不管如何,她一定不能連累冬陽被捉住。海棠咬緊牙關,撐著地板,奮力想要站起來。

    “小姐,不要……”

    見海棠這麽為難自己,冬陽的眼淚簌簌落下。

    “嘿嘿,你們走不掉的了。”

    異族男人追上來,在海棠身邊停住。

    見海棠和冬陽在地上掙紮了許久仍是站不起來,知道他們逃不掉了,異族男人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倒不急著要抓他們。

    士兵也追上來了,圍在一旁,哄然起笑。

    “真狼狽啊……”

    “原來,公子放著公主不要,喜歡這種類型的……”

    “公子的眼光也不怎麽好嘛!”

    “哈哈……”

    “不準你們侮辱公子!”

    “登徒子再差也比你們好!”

    冬陽和

    海棠異口同聲喊道。

    也許被氣到了,奇跡般的,他們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挺直腰杆,麵對著眼前的二十幾名大男人。

    一個少女,一個孩子,氣勢卻不比二十多個大漢弱上一分。

    海棠和冬陽淡淡相視一笑。

    他們心裏清楚,站起來,已經消耗了他們全部的體力。此刻,哪怕隻要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壓在他們身上,他們都會承受不起地垮下去。

    “冬陽,對不起,連累你了。”

    海棠歉意地微笑。

    “我是男子漢,保護女生是應該的。”

    如果不是沒有力氣,冬陽還真想拍拍胸膛,顯示他的男子漢氣概。

    “嗬嗬……”

    海棠倦極地閉上雙眼。

    眼前仿佛有星星在轉。

    暈,她好暈……

    “海棠小姐……”冬陽的聲音,輕輕的,弱弱的,傳過來,“如果能夠逃出去,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嗯……?”

    “好好陪著公子……”冬陽的聲音越來越弱,像是用氣息在嗬話,“海棠小姐進了府之後,公子變得開心多了……”

    海棠掙紮著睜開眼睛。

    “別傻了,怎麽可能逃得……”

    出去。

    海棠的懷裏,猛然被塞進柔軟的布料。

    緊接著,一股不強大卻堅定的力量,襲上她的雙肩,使勁一推,海棠輕盈的身子,像乘風而起的樹葉,瞬間被推飛到大理寺門外。

    下一秒。

    “轟——!”

    大理寺厚重的石門,無情地閘下。

    怔怔的。

    海棠坐在地上。

    懷抱裏的衣服灑落一地。

    腦海一片空白。

    他做了什麽?!

    冬陽做了什麽?!

    瞬間完成的動作,在海棠眼裏,緩慢得,像分解成一幕幕的慢鏡頭。

    “我是男子漢哦!”

    石門落下的前一刻,冬陽在石門的那一麵。

    水蜜桃形的臉蛋,淡而長的眉毛,淚光盈盈的雙眼,他在笑,純潔的,無瑕的,一心一意的笑,美得像個墜落人間的小天使。

    海棠怔怔的。

    腦裏

    不再是一片空白。

    冬陽救了她!

    在短短的一瞬間,冬陽把她推了出來,並且按下大理寺石門的開關,為她隔離了追兵,卻把自己關在了裏麵!

    “不要——!”

    海棠驚聲尖叫。

    沒力氣站起來,她用手肘撐地,匍匐爬上前,雙手拚命地敲打石門。

    “不要——!開門啊!你們要抓的人是我!開門!不要傷害冬陽!我就在這裏!你們來抓我啊!抓我!”

    靜靜的夜。

    風,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刮過。

    石門靜悄悄的,敲不響,撼不動,冷硬得像個鐵石心腸的劊子手,在嘲笑著她的無能為力。

    “不要……”

    無助的感覺湧上心頭,海棠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

    “開門!”海棠邊哭邊喊,不折不撓地敲打石門,“開門啊……放開冬陽!來俊臣,武則天!你們來抓我啊,我不怕!!”

    嗒嗒……

    街道的那一邊。

    馬蹄聲慌亂。

    風中。

    似乎彌漫開了一股清淡的梅香。

    “海棠!”

    一匹白馬,飛馳到大理寺門前。

    馬蹄悠轉,馬背上,一名白衣公子手握韁繩,黑亮長發在夜風中飛揚,他容貌俊美,眉宇之間有白瓷般的淡淡光華,氤氳在深邃的雙眸裏,凜然絕世宛若月下天人。

    “海棠小姐。”

    玄璣和青璉也騎馬過來了。

    海棠狼狽地跪在地上,雙手在緊閉的石門上拚命敲打,臉上有著蜿蜒的淚痕。見雪懷灩他們來到,她立刻就要站起來撲過去求救,無奈,力氣全無的雙腿,根本支撐不起她的重量。

    “你!快救救冬陽!”

    海棠朝雪懷灩大喊。她又急又怕,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拚命往下掉。

    雪懷灩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海棠身邊,伸出左手,把她摟到懷裏,右手撫上她的背後,輕輕安撫著她。

    “噓……別哭。”

    雪懷灩沉聲道。

    無論是被士兵追殺,還是被他欺負,甚至是被皇帝下令處死,他都沒見過她掉過一滴淚。此刻,他見到了。

    胸口泛起的憐惜情緒,濃烈得悶悶生疼。

    海棠緊緊揪住

    雪懷灩的衣襟,仰頭看他,眼淚止也止不住,一顆顆晶瑩圓潤往下滾落。

    “我去……衣服,冬陽跟著我……來俊臣!迷香……冬陽,裏麵……”

    海棠氣息微弱,邊哭邊說,雪懷灩隻捕捉得到關鍵字眼,然而,已經足夠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完整地拚湊出來。

    “我明白了……”把海棠擁在懷裏,雪懷灩溫柔地揩去她的眼淚,眼中有著疼惜,“我會救冬陽的,你安心睡吧!”

    “一定要……救……”

    話沒說完,海棠已經撐不住地昏睡過去。

    雪懷灩小心翼翼地把她擁入懷裏。

    “轟隆——”

    大理寺的石門緩緩開啟。

    “該死!要是讓她跑掉了,你們全都要人頭落地!”隨著門縫的打開,石門後麵,傳來來俊臣氣極的怒喝。

    大理寺本是關押犯人的地方,為了防止犯人逃走,這層石門,建造地格外牢固,它的機關,更是采用了特殊的設計。下閘容易開閘難,隻要一按下開關,石門在瞬間就可以閉合,然而,想要打開它的話,卻要花上好一會兒時間。

    “大人恕罪!屬下沒想到他們還有力氣反抗……”士兵恐懼地急聲解釋,“不過,我們也抓住其中一個了,他在蠻子手裏不會好受的。”

    “混賬!”來俊臣怒斥,“重點不是那小子!他隻是個仆人,我要你們抓住的,是那個丫頭!”

    石門徐徐上升,最終,完全打開。

    白衣,賽雪。

    石門前。

    俊逸無儔的男子凜然而立。

    他的懷裏,抱著一名嬌小的少女,少女雙眼閉著,狀似沉睡,秀致的小臉上,呈現出一抹病態的蒼白。

    宛如一朵在他懷中盛開的白花。

    看到雪懷灩,來俊臣臉色一僵。

    他果真該趁早把秦海棠解決掉,這不,雪懷灩就來壞事了。

    不愧是在官場打滾過的,很快的,來俊臣恢複了正常的神色,他揚起得體的笑容,行到雪懷灩跟前,拱手作揖道:

    “小官不知公子深夜光臨,有失遠迎,還請公子見諒。”

    雪懷灩還沒開口,玄璣搶先哼聲道:“來大人您忙著陷害忠良,哪還有時間出來迎接我家公子啊。”

    來俊臣假裝不解地皺起眉頭。

    “玄璣大爺何出此言?

    ”

    “我不是什麽大爺,我隻是雪府的一名侍衛,把你的那套收起來吧。”玄璣毫不留情地譏諷,來俊臣這種狗仗人勢的奸臣,最為學武之人所不齒。

    “玄璣。”

    雪懷灩淡聲喚道,聲音中有著製止。

    “是。”

    知道公子不想自己和來俊臣做無用的爭辯,玄璣不再開口。

    “來大人……”雪懷灩語氣平淡,讓人猜不出他是喜是怒,“不知今晚,是否有雪府的人冒犯了來大人?”

    來俊臣保持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迴答道:“冒犯一詞,來某不敢當。不過,今晚的確有兩名小賊,趁夜潛進大理寺,妄想偷走重要的證物,士兵們抓住了一位,卻讓另一位跑掉了。”

    來俊臣的話裏,滿滿全是罪狀,他的言下之意,指海棠逃了就算了,至於捉住的那一位,沒那麽容易交出來。

    大理寺是朝廷機關,海棠他們不請自入,還在裏麵把名為“證物”的衣服拿了出來,這些罪名,足夠讓來俊臣好好發揮一番了。

    “這事其中必有誤會,能否請來大人網開一麵?”雪懷灩說道,語氣不疾不徐,猶如平靜的湖麵。

    “公子言重了。”來俊臣甩甩衣袖,正氣凜然道,“我大唐法律公正嚴明,如果真有冤情,相信也一定能還犯人一個清白。”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按捺住性子,好不容易沉默了片刻的玄璣,見來俊臣死活不肯鬆口,終於忍不下去了,開口罵道:

    “清白清白清白!你這話說得倒好聽,無論多清白的人進了大理寺,到了你的手裏,還能清白嗎?”

    來俊臣這廝,甚至還專門編纂了一本《羅織經》,裏麵介紹了各種捏造罪名,陷害無辜的方法,這樣奸險的一個人,無論多清白的人到了他手裏,不是被折磨致死,就是屈打成招。

    來俊臣收起了笑容,臉色陰沉道:“玄璣大爺,我敬重你是條漢子,然而,你要還是這樣辱罵本官,本官可要治你的罪了。”

    “玄璣,你閉嘴。”

    青璉瞥了玄璣一眼,冷冷開口。

    雪府理虧在先,他們說得越多,就越容易給來俊臣抓住把柄,這麽簡單的道理,他不相信玄璣不懂。

    玄璣懂的,隻是,他就是看不慣小人囂張的嘴臉。

    “哼。”

    不想給公子添麻煩

    ,玄璣哼了一聲,轉過臉,眼不看為淨。

    雪懷灩擔憂地看著懷裏的海棠。

    她的臉色越來越糟糕,皮膚越來越冰冷,他本可以問來俊臣拿解藥,隻是,他信不過來俊臣。來俊臣本來就想除掉海棠,問他拿解藥的話,難保他不會把毒藥當解藥交給他們。

    來俊臣固然忌憚他,然而,隻要海棠一死,無論他再怎麽追究,都沒有意義了。

    當務之急,是把海棠帶迴雪府,找大夫來給她醫治。

    思忖過後,雪懷灩說道:“那麽,辛苦來大人了。”

    “不敢當不敢當,分內之事而已。”

    來俊臣的客套話,永遠說得漂亮。

    雪懷灩垂下長睫,黑眸如夜霧聚攏。

    “如果雪府的人無罪,卻出了什麽意外……來大人,你知道本公子會怎樣做吧。”

    清冷的語氣,如臘月的寒風。

    來俊臣心底不由得一驚。

    他終究惹上了這個不得了的男人!

    若可以選擇,他一點也不想和雪懷灩為敵,但是,為了平步青雲,他早已化為女皇的利爪,沒有任何退路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來某明白。”

    “玄璣,青璉。”

    雪懷灩急聲喚道。

    翻身跨上馬鞍,雪懷灩右手執韁,左手仔仔細細地護著海棠,讓頹軟昏睡的她,趴在他的懷裏,為她提供最安全的屏障。

    “公子,我們就這樣走了嗎?”玄璣不解,“冬陽還在裏麵啊!”

    雪懷灩朝大理寺的方向凝了一眼。

    “在這裏糾纏沒用,來俊臣也是奉命辦事,把海棠送迴府後,我立刻就去見陛下。”

    雪懷灩心中已有打算。

    他低下頭。

    海棠在他懷中,宛若一朵枯將要枯萎的小花,蒼白的臉色,發紫的嘴唇,氣息微弱地唿吸著,好似隻要輕輕一碰,她就會破碎掉。如此安寂,如此孱弱,一點也不像平時那麽有活力的她。

    他以為,她夠堅強。

    堅強到可以陪伴在他身邊,與他共同承擔與生俱來的使命。

    卻忘記了,她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而已。

    終究,還是不可以嗎?

    心中一緊。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

    般奄奄一息的她。

    抬頭,雪懷灩臉色凝重地朝青璉下令:

    “青璉,你去把赤琰帶迴雪府,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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