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數萬曹軍已經進城、分頭控製鄴城各處,曹操自己也終於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袁譚一起,從南門而入。


    南門外站著楊修為代表的四五家“綁審投曹義士”,列隊恭迎。


    “大鴻臚楊修,拜見丞相。家父年老體衰,近年已不列朝政,還請丞相見諒其不能出迎。”楊修老遠看見曹操,便謹慎行禮。


    措辭也很精確,稱曹操為丞相,顯然是承認了曹操此前接受的郭圖、孔融推戴的官職。加上此刻孔融也在側,曹操就愈發不好對楊修發難了。


    孔融和楊修家族的交情一貫也是不錯的。


    曆史上禰衡在許昌那幾年,經常開玩笑說許昌所有朝臣他禰衡幾乎都看不起,隻有兩個才德之士能入他禰衡之眼,所謂“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


    雖然這一世禰衡跟他們沒什麽官場交集了,早在四年前禰衡就因為流亡荊州期間試圖大鬧李素的科舉,被羞辱得不行,最後什麽都沒考上,為天下恥笑,堪稱超級社死。


    不過楊修和孔融的交情,還是一直擺在那兒,沒有變化。


    曹操心裏對楊修頗為不爽,表麵卻還裝作佯笑,溫言安撫來降之人。


    隨後,曹操轉向審配,先拿馬鞭抽了審配幾下:“魏郡多匹夫,說的便是你這等讒言惑主、為一己之私及鄉黨牟利之人吧!


    大將軍在世時,朝政別無闕失。唯獨以你們魏郡人為首的冀州世家,誅鋤異己、排擠英賢!害大將軍好賢之明!


    朝廷武備不振,才智之士不能為國盡忠,以致戰場上被劉備屢屢擊敗,都是爾等的罪孽!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曹操這次可沒像演義上抓到審配時那樣,還好言好語勸他投降,而是直接幾句高屋建瓴大義凜然的話語,把審配的立場擠兌住。


    就算最後給審配一個痛快的、有尊嚴的死法,那也隻是褒獎他跟著袁家到底的死忠,讓大家知道“忠心始終是好的,是朝廷提倡的,無論誰當權都一樣”。


    但審配的“拉幫結派、謀派係私利而害大局”罪名,必須數落清楚,這樣才便於清理官場嘛。


    誰知,審配也是早就等著這個當著兩軍將士的麵、自述其誌的機會呢。他相信聽到的人這麽多,就算曹操控製的史官不記載,總有人流傳出去,說不定能被關西劉備朝廷的史官記下來,那他也算死得轟轟烈烈了。


    審配也不跟曹操糾纏,直接盯著袁譚罵道:“哼,漢室衰微,天道陵遲,如今雖然還尊奉陛下,不過是因為天下人心習慣了。


    但漢室自安、順以來,衝質桓靈,曆六七帝,哪個不是輪流寵信外戚、宦官,無德無行。天數有變,人君失德,以致天下大亂,有豈是因循舊製、換個皇帝能根治的!


    我輩跟隨大將軍,隻為製約昏君賊戚奸宦。大將軍故後,我輩支持三公子而非大公子,也不過是看在三公子有雄心,能繼承大將軍壯誌,為天下士林振臂爭取。


    大公子,你連曹操的傀儡都甘心去做,又能有多少毅力繼承大將軍的遺誌,你捫心自問你配麽!”


    審配這番話,也是有點不符合邏輯的,但是一個人臨死喊口號,肯定是往大了喊。


    從其中多少可以抽絲剝繭看出一些端倪——最鐵杆支持袁紹的那些世家大族,追求的是什麽?


    是期望袁紹可以帶領他們,建立一個比漢朝愈發製約君權、對世家更加下放權力、大家一起共治的天下。


    至於這樣的天下,最後會具體建成什麽樣,他們不知道,但心裏意淫一下遠景還是可以的。


    而這方麵,袁譚比較保守,袁紹自己也看過了,覺得袁尚才“英武類己”,這不僅是因為袁尚帥或者武藝好,更多是稟賦品性跟袁紹接近,袁紹和審配都覺得袁尚會繼承他的政治路線。


    說白了,袁紹和袁尚至少在“重用河北世家大族”方麵,是絕對一致的,這父子倆的基本盤才重合,袁譚的基本盤和重用派係,跟父親已經不重合了。


    審配的臨終遺言,也算是給自己和那些忠於袁尚的人,臨時多貼金了一層。


    曹操也知道他是想爭個麵子,不過既然已經讓對方開口了,現在再氣急敗壞阻止也沒用了,該說的都說完了,反而顯得曹操沒風度。


    也罷,給他一個“愚忠但謀私”的名聲,殺了算了,免得多生枝節。


    曹操以馬鞭指道:“還指望巧言令色脫罪?看在你也算公卿,準你自己挑個死法!”


    審配一昂脖子:“我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何必多言!”


    說罷,審配看見曹操身邊跟著許褚,扛著大刀,他雖然雙手被綁縛,卻也能縱身一躍,往許褚撞去。


    許褚還以為審配這時候還想暴起行刺,當然是本能地揮刀一擋,直接將審配揮作兩段。


    曹操懵逼了幾秒鍾,心中暗暗不甘:“這家夥被生擒,最後又如此死法,還不如直接被楊修謀刺拿首級來獻呢!臨死居然還給他機會裝了一番忠義!”


    曹操把那些雜亂的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策馬直入城北,路過大將軍府,看到烈火熊熊,才知道是袁尚舉火殉城了。


    不過將士已經進去許久,隻是發現了一些妻妾侍女的屍體,外加一具帶著袁尚璽綬的焦屍——服色當然是看不出來了,衣服早就跟著燒光了,隻有金印和其他飾品燒不掉。


    曹操雖然疑惑,但覺得袁尚肯定是翻不起風浪來了,就算是想詐死苟活,估計也就是下半輩子隱姓埋名,沒有威脅。


    不管未來天下歸誰,袁尚都是洗不白的,應該是真死了吧。


    曹操下令將士加速救火,搶救大將軍府的財物,先登記造冊,再分配賞賜。


    畢竟這次沒能直接屠城,肯定不能讓將士們按照誰搶到歸誰,那樣就分贓不勻了。隻能是先統一上繳,官府再二次分配。


    當然,有些東西肯定是不會分配的,比如女人。


    曹操素有這方麵的癖好,而這一世的袁紹又一直壓著曹操打,逼著他認慫當小弟,現在總算有了報複的機會,曹操怎麽會不趁機宣泄一下他的壓抑呢?


    他親自帶著許褚等侍衛,來到大將軍府後宅轉了一圈。府上袁家父子兩代的女人,都早已被控製綁縛。而且還有其他曹家子弟先到了,曹操定睛一看,竟是他長子曹昂。


    沒辦法,客觀來說,也隻能是曹昂了。誰讓這一世曹操破鄴城,比原本曆史早了三年半呢。按照原本的曆史軌跡,破鄴城時曹丕應該有周歲十六、虛歲十七,但現在曹丕才剛剛周歲十三。


    曹丕就是想隨軍出征,甚至是想好色,他的肉身也不支持呀。


    倒是曹操的長子曹昂,因為沒有張繡之戰,存活至今,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而且因為多活了三年,曹昂如今已經娶妻,甚至有了一個孩子。今天進鄴城之後,曹昂也來大將軍府上查問情況。


    當然他不如他二弟將來那麽好色,所以隻是巡視一番,沒有什麽別的舉動。


    袁紹家族的女眷看到曹操進來,連忙求饒,為首者正是袁紹的後妻、袁尚之母劉氏:“丞相!您跟亡夫也算生死之交,跟譚兒一起正本清源,也就罷了,何必為難亡夫遺留家眷!尚……袁尚已死,其餘女眷無辜呐。”


    還別說,劉氏這番話還有些道理,曹操是要收拾袁紹的逆子袁尚,可不能連袁紹的全家一起問罪,不然置袁譚於何地。


    可惜,劉氏過於歹毒、麵向刻薄,曹操看了一眼劉氏的長相,便心中嫌惡,又看了看袁紹家族留下的其他妻妾女眷,也沒什麽值得一看的。


    曹操不由下意識問道:“本初倒是不好色,如此‘清貧’寡欲。”


    劉氏旁邊還有幾個年輕婢女和妾侍,見曹操似有對劉氏不滿,她們平時也多被劉氏威逼,早就看不慣了,這時連忙反水揭發:


    “大將軍在世時,美妾不少,主母嫌惡她們狐媚引誘大將軍,將她們盡皆殺死。”


    曹操聞言,不由內心升起一股惡念:浪費啊!本初兄的美妾居然都死在這毒婦之手!


    劉氏一看曹操神色變化,哪裏還看不出曹操是好色之徒,尤其是好他人之妻妾,連忙想竭盡所能自保,直接拉過旁邊一個兒媳婦,求饒道:


    “丞相!此乃二子袁熙之妻,還有這幾個,都是袁尚侍婢,罪婦願獻出這些每人,求丞相饒恕!”


    曹操看了一眼袁熙留在鄴城的老婆,覺得也不過是略有姿色而已,根本不配給劉氏這種毒婦贖命,他一揮手,下令:“將袁尚之母縊殺棄市!祭奠本初!為內闈蕭牆之禍警戒!罪不及其餘!”


    劉氏立刻如抓小雞一般被許褚拖走,拎過一條麻繩,就直接絞毛巾一樣絞死。


    巡視完大將軍府後,曹操進鄴城行宮,查看了天子劉和近況。


    劉和本就是個徹底的傀儡,曆史上也沒見他能仗著父親的餘澤蹦躂出什麽來,無需贅述。


    曹操的威逼雖然比袁紹愈發變本加厲,劉和也沒有辦法,何況早在袁尚當權那幾個月裏,已經是隔絕內外,皇室權威愈發衰落,號召力損失殆盡。


    當年連劉協那種正牌天子,被軍閥搶來搶去的流亡過程中,正統性都衰墮到了極點,何況今日劉和呢。


    曹操直接拿出名單,請天子承認,把有功之臣都加以封賞,把跟審配勾結的“圖謀把持朝政的冀州世家集團”則全部拉上清單,秋後算賬。


    拿到旨意之後,曹操立刻開始整頓鄴城的秩序,恢複戰後穩定。


    ……


    短短數日之內,鄴城就陷入了表麵寫作“查附逆”、實則讀作“拷餉”的腥風血雨之中。


    不過曹操還算講原則,有分寸,說好了殺大戶搶富人,就隻殺大戶搶富人,沒有屠戮赤貧百姓,也沒掠奪任何平民財富。


    而且富人和世家裏麵也是分階梯的。冀州有錢人都是審配黨羽,殺之有名。


    外地籍貫的,如果跟楊修交情很好,是舊臣,就要留一手。如果是潁川派跟郭圖關係不錯的,也要稍稍留一手,孔融王修沾親帶故的青州派,也是一樣。


    得來的錢財,曹操自己也隻留下了一小半,用於未來的擴軍備戰、深化改革。


    半數以上都是作為賞賜切實發了下去,安撫將士們因為不能搶劫而積壓的不滿。


    財富所得數額還真是非常驚人,隻殺了兩萬多人,加上把袁紹留下的府庫徹底拿走、皇宮內帑也悄悄搜刮,三部分加起來就攫取了折合近百億的財富!


    如果對於搶劫所得沒什麽概念的話,可以看一個對比參照數字:


    那就是當年董卓劫遷、焚燒雒陽,讓督運隊“劫掠財物、於路殺人”,再加上讓呂布盜掘東漢曆代皇陵陪葬,加起來所得也不過是大約價值兩百來億。


    曹操今天洗鄴城,還是隻殺富戶不殺窮人,竟能有十年前雒陽之災三分之一的經濟收益,已經是非常驚人了。


    鄴城不愧是如今關東第一大城,曆史上能在後來魏晉南北朝的數百年裏,都列為北方三都之一,跟長安雒陽並列。


    隻是,考慮到半數以上的財富都發給內戰中參戰的十幾萬曹軍將士了,還要給張郃等提前投降的袁軍將士發安慰撫恤,曹操足足發下去五十多億。


    這裏麵金銀和銅錢終究是少數,主要還是實物財富,發給士兵絲綢布匹、鐵器農具、牲畜糧食。


    折算下來,至少近二十萬人要領賞,每人平攤也就賞了兩三千錢的物資。實際上出力少的拿得少,可能就幾百錢,負傷的多拿,戰死者的撫恤可能有近萬錢——


    平時服役一個月的成本就六百錢了,一萬錢也不過一年半的軍餉加服役開支而已,買戰死者一條命,並不算貴。


    曹操自己隻落下了四十億,可以用於擴軍備戰幹別的。相比隔壁劉備的發行工商稅債券,至少差了三倍。


    而且曹操這是不可持續的發展,畢竟搶劫就一錘子買賣,如果不恢複生產力,就會跟董卓李傕郭汜一樣將來搶無可搶。


    好在,曹操跟董卓、傕汜、乃至曆史上未來的李自成,都不太一樣。


    他跟李自成一樣隻搶有錢人不搶窮人,同時李自成是盲目打了“闖王來了不納糧”的口號,牛吹太大了,統治成本難以為繼。


    曹操好歹是“曹丞相來了不用給地主納糧,直接給朝廷納糧,納一半”,對於貧者無立錐之地的失地農民來說,曹操確實是適度降低了負擔。


    說白了就是貧農頭上的兩座大山,其中一座搬掉了另外一座,而剩下那座稍微變重一點點,總的來說窮人還是樂見其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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