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劉備宣布賞賜百官緞匹、休沐假期,長安城很快進入了普天同慶的熱烈氛圍之中,複燕破曹的捷報也傳遍了關中大地。


    “車騎將軍和衛將軍不但攻下了薊縣、光複了幽州,還在易水之戰大破了曹操!”


    “曹軍折損兵馬足有五萬以上!真是大勝啊!平袁熙算是意料之中,袁熙孤立無援就那麽幾萬人,遲早是圍得下來的。


    曹操可是如今關東諸侯中最擅用兵的了,能正麵擊敗曹操的援軍,大漢重歸一統指日可期啊!”


    百官紛紛如是議論,果然大家的眼光也都還不錯,知道破曹這個意外之喜,比拿下薊城更重要也更難得,畢竟後者本就是板上釘釘的。


    隨之而來,想在天下統一進程末期多撈點謀劃之功的朝臣,也紛紛絞盡腦汁、給劉備上表勸戰。


    連一些平時不懂軍務不言兵事的純文官,都開始湊熱鬧了,幾乎如北宋士大夫一般。


    當然了,湊熱鬧的有,真心知兵的也有。比如刑部尚書法正,就心心念念很想重操舊業,過問幾句當年他自覺頗為擅長的軍事。


    法正連續給劉備上了兩三道表章,詳細論述,勸劉備趁著幽州已平、曹操新敗、而鄴城還未破的時間差,當機立斷,在今年進入寒冬之前的最後階段,擴大戰爭,在冀州也多割幾塊地。


    以法正的智謀,這些話當然不是亂說的,軍事賬算得很明白。


    劉備也仔細看了法正的賬目:袁曹合流之前,關東兩大諸侯的老兵、生力軍,總兵力不過50萬。如果沒有易水之敗,那麽曹軍在整合關東後,大約還能有35萬生力軍。


    但現在易水之敗額外導致曹軍硬生生又折損超過5萬人,還丟掉了在渤海新拉的壯丁、損失渤海清河兩地不少人口潛力。


    關東偽朝的老兵總規模跌到30萬,而劉備方麵卻臨時增長到了63萬左右(因為額外多抓了俘虜,但這些部隊有些是新拉的壯丁,天下統一後會遣散歸農,不會保留那麽多常備軍)


    這個兵力比已經超過兩倍了,現在才九月份,緊急動員的話,十月初可以展開新的攻勢,法正覺得今年還是可能稍微多撈一點的。


    當然,入冬了再打仗,天寒地凍導致士卒苦不堪言那是肯定避免不了的。而且被攻打地區的百姓,也會陷入愈發深重的苦難。


    尤其是饑荒和瘟疫導致的人口銳減,會呈現百分比疊乘的惡化。


    道理也很簡單:現在開始打,百姓冬天就不得休息,河北地區的人民,明年春耕時肯定還要繼續連著打,冬小麥的播種和春耕都沒了。


    連續耽誤兩年農時,造成的大麵積饑荒餓死的人數量,肯定比“三年裏有兩年發生大麵積誤農、歉收,但這兩年是間隔的”,要多得多。


    畢竟中間有個正常年份間隔的話,很多死亡線上的百姓可以緩過一口氣,有點積蓄餘糧的可以靠積蓄餘糧撐一下。


    但兩個大荒年連在一起,餘糧積蓄全部吃光,就隻能人吃人了。


    瘟疫也是同樣的道理,越疊加越容易傳染。


    兩場10%人口感染的瘟疫,說不定就漸漸平息群體免疫了。一場20%人口感染的瘟疫,說不定就到了總爆發的臨界點,後續會惡化到30%、40%感染率。


    但法正堅持擴大戰爭的理由也有點說服力,他認為長痛不如短痛,如果滅曹能提前一年甚至兩年,早點兒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百姓痛苦也會小一點。


    劉備說實話有些心動,拿法正的意見跟荀攸商量了一下,又跟劉巴、諸葛瑾商量了一下。


    荀攸沒有明顯傾向,隻是勸劉備決策前要慎重。


    而諸葛瑾和劉巴則是明確勸劉備別這麽幹,這麽大事兒應該先跟丞相商量商量。


    頗懂經濟規律的劉巴還私下跟劉備表達了一種觀點:


    桓靈時天下大亂,漢統衰微,當時可不是僅僅因為“戰亂不斷,百姓困苦”,而是天下的土地兼並、貧富懸殊等等種種社會弊端,已經積累到了非常深重的程度了。


    所以,早點結束戰爭狀態,卻不解決社會問題、不對社會經濟運作做好改造的話,就算重歸和平,說不定反而掩蓋了更多問題,那也就是迴到衝質桓靈之前的漢安帝、漢順帝時期。


    換句話說,形勢會比桓靈好不少,但程度也有限。如果說桓靈狀態屬於“三十年後就要亡天下”,安帝順帝時期也不過是“六十年後要亡天下”。


    劉備總不會希望他將來傳位給後人,天下也隻有五六十年太平吧,那可是比劉秀中興的效果還差得遠了——當然這話劉巴不敢直接說,隻是潛台詞裏隱藏了這個道理。


    最後,劉巴敏銳地指出,說他這些年來搞經濟工作、得丞相耳提麵命教誨、學習進步,揣摩出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戰爭狀態可以轉移內部矛盾,並且利於推進改革。


    有些改革在和平年代阻力重重,那是因為沒法用“需要上馬這項改革來提升朝廷對外戰鬥力”這個借口,讓一切阻撓者讓路。


    而戰時體製,可以把一切阻撓改革的人打成通敵,也能合理合法加強動員,對於真心想革天下之弊的雄主,是一個很不錯的工具,所以劉備不該覺得戰時狀態是一種負擔。


    劉巴還舉了個例子:要是戰爭那麽快打完了,陛下還有什麽理由繼續發行“戰爭國債”?還沒來得及幹完的那些改革,有足夠財力支持嘛?為什麽不趁著戰爭的尾聲夾帶私貨呢?


    (注:必須澄清一點。利用戰時的緊急狀態更利於做事,這是一把雙刃劍。在劉備、曹操這些人手上,是確實革除弊政、為國為民改革興利的。


    但曆史上也不乏嚐到這種製度好處後,賴在戰時體製的便捷性上不肯過河的。比如曹叡的十四年任期裏,前八年就屬於利用戰時體製做了正事兒,扛住諸葛亮的壓力,他自己也不敢懈怠。


    可諸葛亮死後,曹叡的最後六年沒了外部威脅,就屬於賴在戰時體製的紅利裏不肯下來,依然高強度動員,但搜刮來的民力都用來造宮殿個人享樂,腐化墮落。所以我並不是一味為戰時體製的優點鼓吹。)


    這話劉巴也是不能在朝議上說的,太陰損了,私下裏跟劉備說說倒是可以。


    而且劉備想拒絕法正、理由也很充分,都現成擺著呢,就說不忍河北百姓連續受苦,完全不用提別的。


    劉備聽後果然猶豫了,沒有再被法正的意見左右,決定去雒陽,問了李素和諸葛亮再拍板。


    可見四十歲的劉備,還沒那麽自負,不至於說出“事事問丞相,莫非朕不知治國”這樣的話。


    九月初六的朝議上,劉備就敲定了三件事兒:


    先是正式討論封司徒鍾繇為槐裏侯,食邑三千戶,這個很快集議通過生效。


    隨後劉備就宣布,即日起禦駕東巡雒陽,百官也另定計劃,分批在三個月內前往雒陽。明年的新年朝會,會在雒陽舉行,到時候也會在雒陽重新郊祀,把朝廷職能全部搬過去。


    這個過程中,其實也會有少量官員被要求留在長安組成過渡期班子,那就等於是跟著鍾繇退居二線了。


    至於長安周邊的軍隊,除了要留守關中、警戒西北的之外,其他應該跟著朝廷走的部隊,拖到明年春耕結束後再動身。


    因為軍隊人多,可能涉及十幾萬人,這些人在關中地區再多吃四個多月糧食,也能減輕雒陽那邊的糧食運輸壓力,減少浪費損耗。


    雒陽的糧食,未來終究是要靠關東的河南河北供給,否則狹小的伊洛平原絕對養不活百萬級的人口。


    現在河南河北還是敵占區,就算將來光複了,最初的一兩年也要戰後重建,不可能正常收稅。沒有河南河北的漕運,雒陽不適合駐軍太多。


    劉備這次要從長安帶過去的部隊,也就在雒陽走個過場,然後就會投入統一戰爭了。到時候還是靠新修好的南陽運河,抽取長江、漢水流域的物資來供養,維持戰爭。


    南方荊、益兩州,畢竟始終是大漢如今最富庶、建設最好、生產力保存最完善的地方。荊益的餘糧才養得起幾十萬數量級的脫產部隊。


    三天之後,九月初九,劉備就再次東巡,隻帶了幾千近衛的騎兵,還有皇親國戚、宮女常侍。


    官員方麵有尚書令荀攸、還有尚書台的一些配套班子,和兵、財、民三個部的屬官、家人。


    這幾部分總共加起來一萬多人,拖家帶口踏上了東行之路。這個規模從皇帝遷都的角度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從簡了。後世皇帝出巡都有可能帶十幾萬人的,遷都更是第一波就十幾萬起步。


    劉備這也是考慮到了弘農的崤函道路難行,分批走壓力小些,也不滋擾地方。


    九月十五,劉備甩開後續大隊人馬,先行到了雒陽,為了趕時間,他沒有再慢騰騰坐輦,而是騎馬趕路。


    李素和諸葛亮照例出城數十裏迎接。


    劉備見到諸葛亮的時候,還意外了一下:“孔明賢侄,不在博望督造運河麽?”


    諸葛亮連忙應對:“一切妥當順利,明年春耕之前,一定把運河修通。臣也見河北戰局風雲變幻,特來雒陽請示丞相,荊州軍是否該做好準備隨機應變。”


    劉備點頭笑笑:“朕匆匆趕來,也正為此事,怎麽,丞相可有定論?”


    李素審慎應對:“此事說來話長,臣原則上不建議冬天擴大用兵。細節還是迎陛下迴城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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