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燕山長城,居庸關。


    數十部杠杆式投石機,從兩三百步外全力猛砸,天空中不時劃過百斤巨石。


    關牆已經斑駁崩落,大片大片的夯土塌落在地,形成了土堆緩坡,甚至能讓攻關的士卒直接趴著土往上爬。


    隻是居庸關所在的位置,實在是山勢險峻,哪怕沒有關牆,光是通往關前的最後幾百步路,都坡度較高,仰攻困難,所以守軍才能堅持到今日。


    距離居庸關守軍主力奉命後撤,其實已經有三天了。袁熙的態度很明確,放棄關隘,防止張飛迂迴到位後前後合圍把守關部隊包餃子。


    不過,守將在具體執行時,還是會考慮具體情況的,不可能把這兒的兩萬多人同時全部撤走,肯定要留守軍打阻擊拖延時間。


    畢竟要是所有人都走,留一座空關,徐晃奪關後可以立刻繼續追擊,要是被咬住的部隊的尾部,從八達嶺撤迴薊城那段路,怕不是要化作血路了。


    所以,最終實際執行的結果,是兩萬人的主力部隊撤走了,留下了兩三千繼續堅守數日,給主力撤退爭取時間。


    因為信息差的緣故,加上守軍撤退時做了一定的掩飾,徐晃倒也沒有立刻發現關牆上的敵人少了。


    他是在敵方主力都走了之後兩天,才從迂迴而來的張飛軍斥候那兒,得到的敵軍主力後撤的確切消息——當時,張飛那一路已經打到了涿郡郡治涿縣,進逼良鄉(今房山),派出了王平麾下的山地兵沿著燕山突前偵查,才發現了這一情報。


    張飛的主力包抄去八達嶺後方還需要時間,所以偵查斥候立刻分出人手翻山通知徐晃,徐晃這才立刻轉入全力猛攻,狂砸空虛的居庸關。


    關上的兩三千守軍,如果戰鬥意誌堅定的話,其實再守上七八天都是沒問題的。盡管兵力不足,但關牆也不長,站好坑打陣地戰,足夠消耗一陣子了。


    可惜的是,除非是錢財恩義喂飽了的死士,否則沒多少士兵肯在這種明知必死的阻擊戰裏依然戰至最後一刻的。


    徐晃攻勢兇猛,關牆處處破損,鐵甲兵悍不畏死先登而上,蜂擁猛攻,打開第一個缺口、在牆頭站穩腳跟後,那些袁軍留守士卒很快就陷入了連鎖反應崩潰,紛紛跪地投降。


    初七這天,徐晃終於站上了居庸關牆頭,燕山長城天險,就此告破。


    五月初九,徐晃軍進逼昌平,張飛軍進逼廣陽,兩軍順利會師,從西北和西南兩個方向包圍了薊城。


    不過張飛本人倒是沒有立刻來廣陽前線,主要是張飛也知道,仗打到這個份上,袁熙擺明了是要死守薊城了。


    麵對一座決心死守的大城,準備攻城武器、建築工程陣地,做好糧道準備,起碼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這些技術活兒,張飛是否親臨前線都無所謂。


    趁著這段時間,十幾年沒迴家鄉的張飛,選擇了多花幾天時間在涿縣安撫百姓、巡視地方、肅清殘餘賊寇,就當是衣錦還鄉了。


    具體軍務統籌,張飛直接撂挑子交給龐統,連跟徐晃會師的事兒都讓龐統交接。


    對此龐統也沒異議勸諫,他也是知道人之常情的。張飛這種性情中人,迴到涿縣不好好痛飲個三五天是絕對歇不了的。


    哪怕劉備在現場,也不會阻止張飛,反而有可能跟張飛一起喝。衣錦還鄉嘛,誰都有這種情節的。說不定劉備為了裝逼,還要弄個類似大風歌的橋段。


    ……


    五月初九,同一天,張飛帶著兩千親隨騎兵,人人衣甲鮮明。


    全部穿鐵甲、外罩紅色蜀錦戰袍、腳蹬全新刷了油的光亮皮靴,張飛本人的靴子還是兕皮的。


    所有人騎著剛剛把馬蹄鐵打磨得鋥亮的高頭大馬,兵器也都是明晃晃地新打磨過上了油,就這麽趾高氣昂地進了涿縣,巡視地方治安。


    張飛把蛇矛綽在鞍韉上,也不扶韁繩,隻是挺直腰板,左手摁在佩劍的劍鞘護手上,右手無師自通地跟鄉親們招手,就差一句“同誌們辛苦了”。


    前幾天還在袁家擔任偽職的涿郡郡丞、涿縣縣令,全部拜服於道旁,等張飛走到旁邊才揚塵舞蹈,口中各種稱賀,全都是類似於“涿郡父老渴望陛下與車騎將軍救民於水火久矣”的台詞。


    至於郡守為什麽沒來……主要是因為不識時務,張飛來的時候還想抵抗,所以被下麵的人反了,直接剁了郡守接應王師入城。


    涿縣縣令率先套近乎,入城後稍作歇腳,就主動引張飛去城外附近一處莊園視察,給張飛指路解說。


    他們所到之處,乃是一片肥沃繁榮的田莊,還有城西一大片依著燕山餘脈丘陵的林子。


    如今農曆五月天,而桃花是春天盛開的,所以當然看不到花。不過卻有累累的果實結著,有青有紅,並未全部成熟。


    田裏的莊稼自然是麥子,麥苗茁壯青翠,遠未成熟。


    “車騎將軍,卑職不敢欺瞞,這兒就是您家當年的桃園莊所在,卑職雖然在袁熙手下任過偽職,不過這桃園莊始終沒敢讓人造次占據。這是地契,您要留便留著,不要也沒關係,到時候另寫一塊便是。”


    郡丞也連趕著討好:“是啊是啊,聽軍中將士說,陛下曾經許諾,此戰光複涿郡之後,便暫時先移封將軍圍涿侯。這全縣的土地都是您的封地了,何況這區區桃園莊呢。當然這兒肯定是將軍的私莊,跑不了。”


    張飛摸著自己的大胡子,被人引著到處遊覽,也是心懷激烈,胡子都差點撓掉幾根。


    沒辦法,人都是會懷舊的,這裏才是夢開始的地方啊。


    十六年前,在這裏跟大哥二哥結義,一起痛飲討伐黃巾。打了一年仗,大哥才得了個縣尉,然後去中山郡安喜縣幹了兩年。


    大哥兩年任滿、遇到督郵刁難找茬想罷他官,那才運氣好遇到了伯雅,不但沒丟官還揭露了張純謀反大案,再跟著平定張舉張純這倆反賊,漸漸有了如今的氣象。


    桃園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兒了,認識伯雅是十三年前的事兒。


    莊園跟自己離開的時候,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樣子了,而且嚴格來說,張飛當年走的時候,並不是拋棄了莊園,而是把莊園賣掉了,地皮賣給本縣的另一個大戶。


    移民到安喜縣那兩年,他也在安喜重新置辦過產業,靠的就是涿縣老家賣莊園湊的本錢。相當於後世的“改善型剛需”。所以,這個已經被張飛賣掉的地方,斷無再要迴來的道理。


    估計是十六年下來,兵荒馬亂的,當年的買主都不在了吧,幾經轉手。而最後一手,估計是被涿郡郡丞、涿縣縣令這些人威逼,眼看王師即將抵達,為了討好張飛連忙巧取豪奪弄迴來獻給他。


    張飛也是粗中有細,最初的激動之後,想明白這個道理,不由威嚴質問:


    “你們簞食壺漿,喜迎王師,這很好。不過咱是仁義之師,不擾百姓!巧取豪奪的事兒,咱是不幹的。這桃園莊當年早就發賣了,你們是如何弄迴來的?你倆姓甚名誰?為官時政績,我迴頭還是要問的!”


    郡丞縣令嚇得連忙表態。


    郡丞先謙卑地說:“卑職孫禮,鄰縣容縣人士,近年來才出仕。因袁紹當政期間,多用本地人為本地官,先帝時三互法早廢。卑職為官,從不敢害民,還望明查。”


    縣令也鞠躬作揖:“卑職劉放,鄰縣方城人士,年二十察中正,初為縣丞,為官兩年,剛升縣令。我們都是本地人,麵對父老鄉親,不敢害民。


    將軍的莊園,我們是用袁熙的府庫餘財問原主贖買迴來的。袁熙既已放棄涿郡,府庫錢財自然屬於將軍支配,請將軍勿怪我等擅自做主。


    將軍若是不信,可問本縣名士高門,看看我等官聲可有汙穢——就算將軍信不過別人,也可問盧子家盧公子(盧毓)。他是故盧尚書獨子,算是陛下的師弟。他的話將軍總信吧?”


    (注:別再問我為什麽孫資、劉放不是一起出現的。前文出現的始終是孫資和賈逵,沒有劉放。劉放就是涿郡本地人)


    張飛聽了,卻還有些狐疑。因為他知道袁紹治下如今施行的“九品中正製”是個什麽狀態,以袁紹當初的“代表世家大族利益”姿態,能在他治下被察中正的,多半跟當年舉孝廉一樣水分大。


    而事實上,劉放這人原本曆史上就是該被舉孝廉出身的。隻是現在蝴蝶效應,中正製提前了,才變成了被中正考察合格出仕。


    張飛便質問:“哦?你是察中正出仕?你有什麽德行素著鄉裏麽?還是靠出身?”


    劉放略微尷尬,陪笑道:“卑職是漢室宗親……別誤會,絕不敢冒認中山靖王之後,卑職隻是燕刺王之後。”


    張飛這才沒有多問,袁紹為了表姿態,對於漢室宗親的德行考察肯定還是放得比較寬的,能做官不奇怪。


    今天既然是衣錦還鄉的大喜日子,隻要沒有發現明顯的劣跡,那也不比多問細節,免得掃了雅興。


    “原來如此……爾等倒是有心了,本將軍豈是那種需要蠅頭小利的,把賣桃園的故主找來,本將軍親自給他錢,你們迴去把賬目平了,不許私吞便是!


    還有,既然盧公子也在涿縣,你幫我禮請他一起來飲宴同喜便是。”


    孫禮、劉放唯唯稱是。


    張飛現在也是超級富豪了,確切地說凡是劉備陣營的頂級勳貴,跟著李素的產業布局擴大經營的,哪個家裏不是家財至少十億八億?尤其家裏娶了甄家女兒為妻妾的,都知道做什麽最賺。


    諸葛家那種都好幾十億了。


    張飛怎麽會屑於占那點小便宜!掃興!


    賣桃園的士紳,很快被劉放帶到張飛麵前。十六年過去了,這桃園的地皮早就換了三四個主人了,最後的買主和賣主是個五旬有餘的老翁。


    張飛也不欺負他,扶著老翁的手臂,另一隻手給他一個盤子,上麵放了幾錠馬蹄金,瞪著眼睛和藹地問:


    “老丈,我乃車騎將軍張飛,這桃園你是真心舍得賣還於我麽?劉縣令沒逼你強買強賣吧?這八錠馬蹄金,買迴這個莊子,價錢可還合適?”


    “合適合適,將軍仁善,小老兒年邁力衰,家中人丁也漸少。更兼戰亂佃農流散,留著也無人耕種,將軍肯買是體恤小老兒。”


    看確實沒有強逼百姓,張飛這才很滿意,放走了賣莊人。


    做成了一樁童叟無欺的買賣,還惠及百姓了,張飛很開心,喜歡結交名士的毛病又犯了。見劉放已經請來了已故尚書盧植的兒子盧毓,他連忙禮請盧毓迴莊內上座聚飲。


    口中還跟盧毓吹噓,問他對自己光複涿郡、於百姓秋毫無犯的事跡,作何感想。


    盧毓當然是連讚師兄仁德、師兄麾下將士都是仁義王師。反正盧植在袁紹掌權的時候也挺被尊重的,現在迴到劉備治下,隻會待遇更好。


    張飛聽了也非常開心,迴鄉了他也不喝高度酒了,特地讓人找來土釀的中山冬釀懷懷舊,在莊屋棠下擺了幾十壇。


    再讓兵士們找了各種野味飛禽走獸,洗剝幹淨直接擺上炭火鐵架炙烤。張飛自斟巨觥讓盧毓陪他喝,其他地方官隻能在下麵陪著助興。


    一整壇中山冬釀下肚之後,張飛跟盧毓賣弄,說道:“盧公子放心,呃,咱出兵之前,陛下就跟咱說過,光複涿郡老家之後,怎麽著也得給盧尚書立廟,追尊太傅尊號。


    子孫也可得餘蔭。不過,倒是得挪挪,不能封在涿縣了——別委屈,咱這個涿侯,估計也當不了幾年,將來也會被移封的。”


    張飛這番話,其實有些逾越,不過他喝多了,考慮到跟劉備的關係,說說倒也沒什麽。


    因為劉備是跟他大致許諾過這些待遇,隻是正規製度來說要朝廷集議通過才能生效。


    張飛也是知道自己有複燕之功後,將來再打打曹操收割點軍功,肯定是要封公爵了。而做了郡公之後,可不得再挪一挪換個地方了麽,涿縣肯定是呆不久的。


    而且涿縣這地方,劉備也是本地人,總不好把帝鄉一直封給張飛。自古都沒有把皇帝老家封出去的道理的,過幾年癮就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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