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全盤采納了李素和諸葛亮的補充方案之後,南陽運河的施工方案調整、產出石材用於昆陽和葉縣的城防修築,這兩件事兒也立刻安排下去,九月初就開始悄咪咪施工。


    反正石頭是現成的,都切割好了,堆砌起來抹點泥灰甚至羅馬水泥,施工速度會非常快捷,一兩個月絕對搞定。


    而朝廷也趁著秋稅征收季,開始全速鋪開“專營商稅抄引”的預售工作。


    長安,雒陽,武昌,成都,建業,五個主要商業中心,都有大筆由中央財部直接印刷蓋章的抄引存貨,下發到地方,由州布政使牽頭預售。


    當然具體的工作,肯定是有布政使下麵的相關曹掾忙活。


    考慮到抄引的票麵金額都比較大,防偽是重中之重。好在這事兒年初就已經在部署了,所以技術難點都已攻克。


    抄引的印刷技術,已經用上了這個時代盡可能好的雕版,圖案紋理細密。用的墨色都是專門調製過的,雖然不是油墨,但也不是普通的純黑墨汁,為的就是民間自己調墨水配方容易跟正版有色差,差異明顯的話就容易被比對出來。


    當然,如果僅僅是一點點色差,還是不至於立刻被判定為偽鈔的。畢竟如今的紙製品如果存放年份久遠,或者因為濕度變化,本來就會有細微的顏色變化。隻有差得比較明顯,才會單純靠顏色就判偽。


    紙張的材質也是特製的,用的摻了一定比例棉紗纖維和麻布纖維的混紡紙。說是紙,還不如說其實是一種特定比例的混紡布料,而且還提前試驗過,要兼顧這種布料遇墨染時的色暈擴散度,確保墨不會滲散開來,印刷痕跡才清晰。


    雖然對材料工藝都如此講究,也會導致抄引用布成本暴漲,一匹大約值上萬錢,但問題是一匹這種特種紡織品能夠造幾百張抄引呢,每張麵額少則幾百錢多則幾千錢。


    所以材料和印刷成本也就占麵額的百分之幾到千分之幾,不算什麽。


    最後,李素和劉巴在做印刷雕版以及印章的時候,還特地利用了木紋的天然分層和石頭在刻刀敲擊下的天然龜裂紋路,作為增強防偽。


    玩過古玩字畫的都知道,古代印章防偽,一個重要的手段就是利用岩石被刻刀磕砸時的天然龜裂紋路。因為你故意去造假這些小裂痕時,石頭裂的方向不會跟你要模仿的裂痕完全一樣。


    玩古玩字畫的家裏都會收藏古印的印譜,遇到號稱蓋了古印的字畫就拿印譜對照。劉巴也用上這一招後,隻要在每個郡縣的衙門留下正品抄引作為備案,就可以比對偽造品了。


    以後富商們要大額交易抄引時,對真偽不放心,也可以到官府要求比對公證,稍微給點茶水錢當公證費/鑒定費就行。


    整個推進工作,都在李素的精良設計控製之下。


    李素之所以不敢直接上紙幣,而是得上專賣權抄引,就是因為他認準了一種有價證券最初獲得百姓和商人的信賴,必須依賴於一種“隻有用這種抄引才能經營特定緊俏商品”的製度保障。


    如果直接發明紙幣,那麽紙幣隻是金屬鑄幣的等價物,可以用紙幣買的東西也能用銅錢或者蜀錦買,那人民肯定還是更相信銅錢,畢竟銅錢有額外本身金屬價值的保障。


    所以,必須讓抄引有銅錢都做不到的額外作用,這個東西才推廣得出去。


    就好比後世醜國人搞石油美元,全球石油一定要美元結算,美元的地位就推廣出去了,哪怕放棄金本位也無所謂。


    而華夏人也是有這方麵經驗的,宋朝人就搞了鹽業抄引,而哪怕到了近代史,內戰的時候,某些邊區的票證也是靠“隻用該票證可以買鹽”之類的臨時措施,暫時把信用穩定起來的。


    李素寧可多費一點手腳,多花幾年時間過渡,前幾年就本本分分賣分類抄引,商人們都習慣之後,再把分類抄引整合成“通用抄引”。


    ……


    這種設計精美、印刷精良複雜的布質抄引麵世後,立刻引起了五大都市往來商人的注意。


    李素親自坐鎮的雒陽,自然是對新抄引接受度最好的。隻是雒陽才建設了一年,人口還沒恢複到巔峰,也缺乏富商經過,百姓都比較窮,所以認購額並不是最高。


    長安因為是首都,成都則是劉備最早的根據地、也是商貿最早發達的大都市,所以那兩個地方表現也不錯,接受度雖然不如雒陽高,絕對銷售額卻明顯超過。


    尤其是成都,富商雲集,周邊工業發達,抄引銷售額冠絕全國。


    益州如今的布政使,是今年剛剛跟諸葛瑾換崗的原民部尚書孫乾。因為民部和財部都是從戶部拆分出來的,孫乾前兩年在長安當尚書的時候,跟劉巴交情也不錯,多有切磋心得。


    所以孫乾接到朝廷的任務後,也是非常重視,想要為陛下分憂,幹出點成績來。他知道益州的工商業曆來是各州最發達的。


    當初劉巴在工商稅變法後,做的預期賬目也顯示,益州的商稅應該能占如今朝廷實控七州總合的一半(劉巴年初做預算的時候並州還沒光複,交州也沒拆分,今年也不會在並州賣專營商稅抄引)


    所以,既然現在要預售來年的抄引、以利息吸引商人認購,孫乾心中也很有擔當地覺得,他應該要完成朝廷總額的一半,才對得起益州這邊富饒繁榮的局麵。


    開售後沒幾天,成都的布政使衙門和戶曹的辦公場所,就被來認購的商人圍滿了。


    孫乾也還算勤勉,關照過凡是認購額度在一千萬錢以上的豪商,由他這個布政使親自接見、當麵督辦,務必服務好這些愛國人士。


    而認購額度在一千萬錢以下的小商人,那就交給下麵戶曹的曹掾處理。


    政策宣傳到位之後,隨著犍為郡那邊的工業巨頭們紛紛派代表抵達成都,開售工作很是順利。


    九月初十,下屬又一次給孫乾報賬的時候,鹽稅的超額認購已經超過了一年期的配額,也就是已經把足夠把明年出產的全部益州井鹽都認購完的規模的鹽引,賣了出去,總價是十二億錢。


    第二高的是織機稅抄引,第三是水能費,分別預售了八億多和五億。鐵稅抄引賣得也不錯,但冶鐵業規模小,金額看起來不大。


    其他行業的專賣抄引,相對不太推得動。


    “已經完成了二十五個億了,比目標的四十億還是有差距的。而且這個目標還隻是‘預售一年’,要是別的地方宛城得更好,能預售兩年甚至更多,我這臉往哪兒擱。


    咱可是中平四年就跟隨陛下鞍前馬後的老臣了,還做過民部尚書,賣個抄引都賣不出去,豈不惹人恥笑……不過司空關照過,不能強行攤派,要防止富商逆反狐疑,唉,難辦。”


    孫乾很是不甘心,決定找來屬下官員好好排查,了解情況,看看主要問題在哪兒。


    他先是招來熟知錢糧稅賦的蜀郡太守楊洪,還有鹽鐵校尉王連,加上相關的曹掾,一起商討推進認購抄引的事兒。


    “諸位,目前各大蜀地富商,對於繼續認購鹽引可是有什麽擔憂?為何鹽引一開始賣得最快,但是隻賣出一年期的份額之後,就沒什麽人繼續多買了麽?


    朝廷的利息政策可是沒有宣傳到位?商人們應該都知道每提前買一年,就多一年的利息吧?每年利息都是本金麵額的一成,有閑錢的可以試試啊。


    還有就是,為何糖、酒、瓷這些專賣抄引銷量也不好?目前隻有織機稅和水能費不用我操心,唉,益州果然還是蜀錦產業最靠得住,要是再不做點什麽,今年隻能指望蜀錦撐起半壁江山了。”


    楊洪和王連也算是懂點經濟之人,他們當初也是跟劉巴一起討論過租庸調稅製變法的。孫乾的兩個問題他們也剛好各有涉獵。


    一番探討之後,王連率先答道:“使君,富商們踴躍認購來年的鹽稅抄引,但也點到即止不再認購後年,理由我倒也略知一二。


    首先,有部分特別精明的富商,似乎已經看出,朝廷的抄引預售,按照年息一成結算,每年都是本金的一成,不會利滾利,所以買多了吃虧——


    他們今年隻買明年的,明年用來買鹽賣出,賺到錢後再來認購明年的抄引,放到後年,那樣能比今年直接買兩年多賺百分之一。”


    王連說的這一點發現,孫乾稍稍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但現代人肯定很容易理解,那不就是複利問題嘛。


    而李素堅持不給利滾利,也是考慮到複利的恐怖,尤其是戰爭國債最長贖迴期長達十年,複利的一點點疊加都會導致將來朝廷償債壓力大增。


    好在漢朝數學好的人不多,大部分哪怕是富商,也不一定就真的心多到計算複利。會計算複利的人,也不一定會告訴同行,誰不想自己悶聲發大財而給同行使絆子呢。


    孫乾聽了後,擰著眉毛想了一會兒:“這個事兒,會精打細算到這種程度的應該不占多數。何況,我們不是宣傳過了,這種額外印年號、帶利息的抄引,不會是年年發售的。


    說不定明年就隻發售不印年份、沒有利息,隻能拿來原價買鹽引的抄引呢?那他們錯過了今年的機會,不就少賺了一成利息?”


    王連很有禮貌地等孫乾說完這句話,才委婉地潑以冷水:


    “使君……恕我直言,益州頂級富商,都還是消息靈通的。今年朝廷之所以缺錢要借債,他們也看清楚了,雒陽那邊有很多大興土木的事兒。


    這些土木顯然一年之內都完工不了,那就說明明年還是巨大的缺口,朝廷怎麽可能停賣帶利息的借債抄引呢?所以,他們是篤定了明年還買得到。會算利滾利的人也就把錢捏緊了。


    更何況,還有一個理由,讓他們不見兔子不撒鷹,這個理由會導致無論是否會算利滾利的人,都會躊躇不前的——他們都在擔心,朝廷超額賣鹽引後,明年井鹽的產量不夠他們提貨,又該如何攤派份額?


    已經有好幾個今年剛參加代售井鹽的富商,跟我抱怨這事兒,他們覺得應該按照賣出抄引的先後排隊,保證他們明年的提貨量。”


    孫乾和楊洪聽完後,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很重要。


    鹽稅和織機稅水能費不一樣,蜀錦產業之所以認購年份多,可以一次認購兩年甚至更久吃利息,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些東西“產能無限”,或者說隻要經營者自己有錢,就能“投資擴大再生產”。


    而井鹽產業的產能是相對穩定的,不會因為今年湧入資本多、賣出去鹽引多,明年就等比增產那麽多鹽——而且鹽是一個穩定的剛需,真要是增產了很多,會賣不出去,甚至跌價。


    更何況,目前的鹽引製度,依然是“官產民售”,民間商人隻是得到了轉賣權,而鹽場的生產管理還是王連這個鹽鐵校尉管的,生產環節民資根本插不進手。


    商人們當然要擔心“鹽引超發後沒足夠的貨給他們進,具體比例怎麽分配”。


    孫乾想了之後,也意識到劉巴和李素居然在設計製度的時候忘了堵漏這一點,到了真開始大賣之後、官商雙方博弈了一輪,才發現問題。


    哪怕你承諾“遲早賣給你”,那早和晚還是有差別的,不能和稀泥。對商人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孫乾不愧也是有兩年民部尚書的資曆,他思之再三,想到一個點子,跟另二人商議:


    “我看,當即刻上書朝廷,指出這個問題。並且要求朝廷明確抄引的‘先來後到排隊製度’。以後凡是拿著沒有年號、沒有利息的普通抄引進貨鹽鐵的,朝廷也要確保可以進貨。


    但是,如果出現臨時貨源不足、產能不足,有很多商人競買,那就要以有年號的抄引、尤其是年份早的抄引更優先。比如後年有三個商人來買鹽,當月鹽產量已經全部被認購完,要排隊。


    那就拿章武三年鹽引的先提貨,章武四年鹽引的其次,不帶年號的普通引要等前麵的排隊提完才能拿到貨——不是不給他,是來不及生產,前麵的提完才輪到他。這點一定要說清楚。


    當然,具體還可以討論,以朝廷決定為主,比如產能貨源按一定比例分配也可以。如果有人預約排隊三個月以上還沒提到貨的,那可以申請第四個月開始,從產能裏撥出兩成到三成,專門給這些拿低優先級票排了太久的商人。”


    王連聞言,瞬間眼神一亮:布政使這個辦法妙啊!直接法定給了不同發行年份抄引以提貨優先級排序。


    這樣一來,鹽引的認購活躍度應該會踴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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