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覆滅後兩天,九月初四。


    袁紹在得到最新的軍情後,終於不得不痛苦地承認:己方大勢已去、各路都崩潰了。


    如果打開上帝視角,就不難發現,三個月前轉入全麵進攻時、袁紹陣營號稱動用的各路總計三十萬大軍,現在已經隻剩河內駐軍十一萬人,和呂布那邊偏居一隅被隔絕遠離主戰場的三萬,總計十四萬。


    堪堪超過一半的部隊已經沒了。河內袁軍看似還保存完好,實則獨木難支,不得不考慮退兵。


    而且,大家都知道袁紹的脾氣,所以這天來袁紹這兒通報噩耗軍情的,還是相對忠心耿耿的辛評。


    許攸不想在這種時候露臉,而沮授不合適——沮授怕自己在這種場合出現後,袁紹一怒之下後續的退兵計劃都完全不再聽他了。


    畢竟他曾經試圖挽救過袁紹的大軍,而且是以借助辛毗之口獻策、勸袁紹分進合擊。但最後事實證明他的計策並不穩妥,更重要的是他決策時依賴的情報本身大錯特錯,鑄成了無可挽迴的大錯。


    張遼文醜被圍殲這事兒,從頭到尾沮授也覺得挺委屈的,他覺得他的決策是基於當時情報的最好抉擇了,不這麽做,袁紹也贏不了,隻是換一個別的方式慢性死亡。


    但情報錯誤,被李素和諸葛亮師徒合謀騙了,幹擾了後方參謀,這真不是參謀人員能逆天改命的。


    不過,袁紹的脾氣才不會管責任在誰。因為聽了謀士的計策,最後打敗了,謀士就是該負責。


    隻有辛評因為從來不擔任軍機方麵的參謀,所以他哪怕因為匯報了壞消息而失去信任,也無傷大雅。


    辛評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才擔當了這個職責,把一切壞消息向袁紹和盤托出:


    “主公!大事不妙,關羽張飛馬超合力,在過去的五六日內接連全滅魏續、張遼兩軍,短短數日內,又分割殲滅我軍八萬餘人。


    如今,關羽的兵力可能已經重新沿著沁水往石門陘方向集結、略作休整就能轉入新的攻勢。而張飛、馬超雖然距離河內正麵戰場較遠,但我們也完全不知道他們何時能趕到——或許數日之後,隨時都會出現。


    魏越覆滅的消息是呂布派人繞路送來的,所以路上多走了幾天,昨晚才剛到,當時覺得隻有兩萬多人額外損失,就沒打擾主公安寢。


    張遼將軍覆滅的消息,則是兩天前零星的潰兵偶然鑽山翻越空倉嶺突圍逃脫,曆盡艱辛迴來報的信。為今之計,唯有請主公速作定奪!”


    噩耗一個接一個,讓袁紹有些喘不過氣來。


    很顯然,劉備陣營在連續全滅魏續、張遼兩部後,已經騰出手來可以轉入全麵反攻了。


    關羽和徐晃合兵後,正麵起碼有六萬到八萬人,就已經能與袁紹的正麵主力打得勢均力敵了。之所以數據不是很精確,是因為袁紹一方也不可能掌握關羽的確切傷亡戰損。


    關羽原本留在安邑、聞喜的那一點人如果也前壓,那關羽這邊走沁水進攻的總兵力肯定超過八萬,甚至能有九萬。


    張飛馬超再包抄過來,又是四五萬人,劉備陣營的總作戰兵力就會到十三至十四萬之間,袁紹哪裏還有活路?


    袁紹呆滯半晌,心中不甘,第一反應還是要先發泄一下,他怒斥辛評:“都是汝弟辛毗,獻什麽讓張遼文醜繞光狼穀故道夾擊關羽的下策,致有此敗!


    辛毗愚夫,還口口聲聲說什麽‘兵過十萬,不易展開,徒費人力’,就算在河內徒費人力,也好過如今被圍四十多天,救援不出、最終覆沒!”


    辛評一時語塞,他不願意出賣沮授,至今都不肯說出辛毗的計策是沮授讓獻的。


    而且辛評心裏也有一點樸素的想法:當初這計策看似有希望,沮授是把功勞讓給辛毗來立,這說明沮授仗義。他不能以德報怨、人家讓功的時候你收下、人家的計策失算了你就推過,那做人還有什麽信用可言?


    人無信不立。


    辛評被罵了一頓,沒有解釋,訕訕而退。


    袁紹發泄過之後,心情稍稍好受了點,這才又召集許攸,實在不行最後召集沮授,問為今之計、如之奈何。


    對許攸,他當然也免不了痛責、都是你個匹夫當初勸本將軍轉入主動進攻。


    許攸也無話可說,畢竟對假情報的誤判這個鍋,他是必須要背的。沮授當初一開始就指出有可能是誘敵,他許攸言之鑿鑿說敵人就是北線兵力空虛。


    哪怕沮授後來借辛毗獻計如何具體進攻,那也是已經不得不承認情報準確性的前提下、做出的後續推演。


    許攸被痛罵之後,還誌大才疏地有所不服,內心還想推卸責任,但嘴上不敢說,隻是不得不公允地求袁紹趕緊全軍撤退吧。


    “主公,屬下無能,迴去之後該如何責罰都不敢逃避。不過為今之計,為了大軍,還是趕快撤退吧。既然張遼已滅,張飛馬超定然可以逆行光狼穀,抵達上黨後順丹水而下、再攻野王。


    到時候野王以西如果還駐紮有任何我軍的兵馬,定然會被從沁水而來的關羽和從丹水而來的張、馬反過來夾擊包圍,到時隻怕走都走不了了。”


    沮授也同意要撤退,不過他倉促間想得更細節,補充道:“雖然要撤軍,但石門陘、軹關陘兩處,還是要留精銳騎兵堵口。


    同時要在這些堵口的營寨裏繼續虛立旌旗、每日減兵不減灶,以為疑兵迷惑。一旦我軍步兵主力撤遠,堵口的騎兵就能擇夜跟上,關羽必然追之不及。


    這也防止我軍全部撤走後,石門陘裏堵著的關羽部立刻殺出太行山穀、咬住我軍後軍不放,導致我軍行動遲緩。畢竟關羽近而張、馬遠,不可為慮遠而不防眉睫。”


    袁紹雖然不是很信任沮授了,不過他還知道好歹,看得出日常行軍調度是否有章法。沮授這個辦法確實持重,他就準奏了。


    當天部隊就開始分兵,沁水大營的步兵率先開始東歸,第二天連野王縣城和溫縣等處的部隊也開始移動。不過石門陘和軹關陘的兵始終沒有動。


    袁紹原本對於沮授的忠誠度還是有所懷疑的,不過看他那麽勤勤懇懇、之前被降職冷遇也不急躁抱怨,又有些心軟。現在看沮授獻策秉公,就讓他恢複部分監軍職務、負責監督斷後阻止追擊的這部分部隊。


    最終,沮授親自帶了少量部隊,堵住石門陘,而同樣不受待見的麹義,也被罰去堵軹關陘,防止關羽在安邑、聞喜的部隊殺進河內平原。


    其他人,包括一眾謀士和張郃、高覽等眾多將領,都跟著袁紹一起收縮。


    ……


    袁紹的退卻還算果斷,讓他徹底避免了拖到張飛趕到河內正麵戰場。


    不過,馬超那部分人馬,因為是騎兵為主,速度夠快,即使袁紹立刻撤,或許還有機會打打掃尾階段的追擊戰。


    袁紹本人在九月五日啟程、初六退到野王,在城裏駐紮睡了一夜,初七繼續往東退迴懷縣。大軍在最初兩天的機動中倒也沒出意外,看起來一切安全。


    然而,袁紹陣營內部不團結、謀士喜歡攬功推過的毛病,這時候又暴露出來了,並且給了袁軍一個難以評估的負麵影響。


    原來,是袁紹迴到野王後,總算是鬆了口氣,當晚休息前喝了點酒解解乏,還召集了一些佞幸善於討好的謀士聊天安慰。


    本來如果是一個月前,這種場合郭圖和辛毗都是能出席的——郭圖是老拍馬屁了,資曆深厚,辛毗則是幫沮授獻計匯報後得寵的。


    但是現在,因為讓張遼、文醜繞上黨夾擊這條計策被證明是臭棋,辛毗顯然是徹底失寵了。不但袁紹擺酒局解悶訴苦沒他份,連抵達野王城後給所有謀士的吃穿住日常招待,辛毗都受到了苛責虐待。


    辛毗倒不是吃不下麩糠粗糧、忍不了沒酒肉的日子和睡稻草鋪。他也算是物質上能隱忍能裝的人了。


    不過,對於袁紹徹底不信任他,排斥他,辛毗還是有點怨念的,急於自救。


    之前其兄辛評一直告誡他做人要有信義,之前沮授是為了他們好把功勞讓給他們兄弟,現在計策敗了也不能出賣朋友。


    辛毗一開始也想聽兄長的話,做個有節操的人。可惜被袁紹的冷遇一擠兌,他就有點受不了了,連忙找機會托關係、甚至還給郭圖塞好處,讓郭圖美言幾句給他一個再見到袁紹開口的機會。


    郭圖當然不願意得罪袁紹蹚這種渾水了,不過辛毗把真相跟郭圖交代,說他的下策是來源於沮授。郭圖得知辛毗想告狀的內容後,才一反常態願意幫忙。


    畢竟,沮授這人多可厭呐,之前大權獨攬最受主公信任了,袁營謀士但凡稍微心術不正一點的,都希望扳倒沮授,給沮授添堵。


    而且郭圖本來就是潁川人,對沮授這種冀州派有仇。於是他就趁袁紹喝多了之後,陪著小心先把袁紹哄開心一點,然後巧言令色給辛毗謀了個申辯的機會。


    袁紹心情稍稍舒暢了些,讓辛毗入內,罵道:“無知匹夫!還有臉來見我!”


    辛毗普通一聲跪下,和盤托出:“主公恕罪,屬下本無才智謀劃如此大軍軍機,屬下之前實是受沮監軍啟發,覺得他一心為國,卻擔心主公疑忌,而且屬下愚昧,覺得他的計策確實可行,才幫其修飾之後,向主公進言……”


    然後就是一堆把自己責任摘幹淨的辯白,倒也口才不錯,說得袁紹把針對他的怒氣消了七八成。


    袁紹越聽越氣:“沮授誤孤!孤竟因此愚佻短略的背主之賊,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傳孤將令,明日立刻派人迴沁水,把沮授拿下,另換監督斷後諸軍的統帥!


    不然孤的大軍遲早被沮授所賣,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想著假借為孤斷後之名、實際上想立刻把關羽從太行山裏放出來了!


    沮授好算計啊,他怕別人向孤獻堵口斷後之計,就假裝親自獻計,還利用孤一時心軟信任,謀到了這個負責斷後的機會,才好勾結、亂中取事。”


    ——


    ps:今天要出門打第二針,所以第一更趕著寫完早點放出。但第二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還沒寫呢。如果打完針不舒服就晚點寫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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