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綿延數裏的戰鼓一起轟鳴,陣仗還是非常宏偉的,哪怕是曆戰多年的老兵,都忍不住腎上腺素飆升。


    劉備的益州軍這幾年雖然刻苦訓練,但要說見實戰大場麵的機會,還真是不如對麵那十七萬西涼兵中最老的那批老兵。


    但不管哪一邊的士兵,都不得不承認,今天麵對的這個陣仗,是他們平生僅見的大場麵。此前哪怕是諸侯討董,也沒有這樣雙方二十六萬人同一時刻、在同一塊戰場上紮堆奮死搏殺。


    劉備,關羽,李傕,郭汜,算是在場諸將中閱曆最豐富的,他們同樣沒指揮過這麽大的決戰場麵。


    所有人的內心,都有一股見證了曆史,並且親自參與了曆史創造的豪邁感。


    用李素那種文縐縐的話來說,那就是:我一腳踩進了曆史的洪流,滾滾曆史長河東逝水,就在我的腳下中分為二。


    很快,左右兩翼上萬騎兵的衝鋒呐喊,暫時壓過了鼓聲,也把李素和其他位於中軍的將領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騎兵機動快,而且善於包抄,所以劉備和李傕軍在接戰之初,都不約而同先選擇了騎兵迂迴衝陣、往兩翼延伸,以圖繞到敵軍的側翼,獲得更寬闊的陣型正麵寬度。


    對於李傕而言,這是教科書式的選擇,沒有別的辦法。


    對於劉備而言,理論上他還有別的選擇,比如讓象兵提前出場。但昨夜的軍議中,李素勸他和關羽一定要憋住,沉住氣,畢其功於一役,把戰象威力的突然性發揮到最大,劉備也答應了,所以才依然讓騎兵擔任第一陣。


    李素昨晚是這麽和關羽討論的:“戰象的衝殺效果尚在其次,關鍵在於對敵軍士氣的震懾,所以突然性很重要。一定要等兩軍纏鬥到了一起、一方一旦先退卻就會遭到慘重的追殺損失時,才能把戰象拿出來。


    要是雙方步兵主力都還沒有短兵相接、甚至隔了數裏,就提前暴露了戰象的真正威力,或許會導致李傕提前退卻,如此一來我軍就算追殺,也無法決定性重創。”


    李素對於冷兵器時代的大規模兵團決戰,並沒有多強的臨陣戰術指揮天賦,所以他不會對劉備或者關羽的具體指揮指手畫腳,這點他很有自知之明。


    但他知道自己畢竟多了那麽多曆史見識和中外交流的熏陶,如今這世上對於如何發揮象兵威力,國內應該沒人比他強了,除非是漢尼拔重生。所以克製地給一定針對性意見,還是大有裨益的。


    跟象兵無關的部分,李素就緘口不言了。


    劉備和關羽,也是在考慮了李素的補充意見後,形成了今天的全局具體戰術,並且跟趙雲、馬超也有交代過了。


    “一會兒接戰的時候,如果西涼騎兵仗著人多勢眾、尤其是西涼步軍主力人多勢眾戰線寬,要拚命往兩翼遠方繞,咱也跟著拚命繞,一定不能比西涼人繞得近,甚至要不惜‘暴露出我軍兩翼騎兵與中軍步兵主力陣型之間的缺口’。


    讓李傕郭汜覺得有機可乘,然後把中軍步兵全部壓上進行混戰,到時候,雲長和大王自然另有辦法把看起來多得多的、陣線寬度也更寬的西涼步兵擊潰。”


    趙雲盯著對麵的張繡,一邊往右翼遠處奔馳、互相繞後、保持距離騎射對射,一邊在心中默念昨晚關羽交代他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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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擔心關羽的側翼沒有保護!不要擔心關羽的正麵寬度比李傕和段煨的窄!就是要讓敵人覺得“衝上來混戰對他們有優勢”。


    在可以不考慮“跟戰友脫節”這個掣肘因素、徹底放飛自我後,趙雲揍起張繡來當然也就如閑庭信步了。


    劉備軍一共有騎兵兩萬七千人,對麵的西涼軍也不過四萬人(郭汜兩萬,張繡一萬,李傕、段煨加起來一萬),所以兩軍騎兵的人數差距還不到50%,劉備的騎兵規模劣勢不明顯。


    倒是兩軍的步兵人數賬麵差距非常明顯,劉備軍六萬三千步兵,西涼軍十三萬,差距在100%以上。


    這樣的實力對比,導致“兩軍騎兵單獨拉出來單挑”,劉備根本不吃虧,算上金屬雙側馬鐙和木質高橋馬鞍的騎射優勢、鍛造鋼製胸甲板的防護優勢,總戰鬥力還能反超。


    畢竟西涼軍才剛剛普及雙側麻繩馬鐙,隻有將領們因為之前跟趙雲交戰過幾次、觀察到了趙雲的裝備,所以臨時抱佛腳有樣學樣,打造了幾百副金屬雙側馬鐙,但隻有軍官有得裝備。至於這些東西技術擴散到關東戰場,估計還要一年半載。


    徹底保密是不可能的,畢竟打仗就有死傷,單兵裝備總會被敵人繳獲然後拿去模仿研究,沒防山寨技術含量的東西總會被抄走。


    “嗖嗖嗖”地羽箭破空之聲擦耳而過,好幾次讓身著玄甲的大將張繡都有些膽寒,對麵趙雲軍的弓箭比他準多了,兩軍隔著百步平行奔馳、互相亂射,趙雲軍覆蓋蒙到的箭數也明顯占優勢。


    張繡一開始之所以保持距離,隻是為了執行引開趙雲、讓趙雲離關羽的步兵主陣更遠,所以不想直接絞殺作一團,想放放風箏拉開更多距離。


    現在看趙雲跟得那麽幹脆,那麽果決,絲毫沒有猶豫,還老實不客氣地在對射中瘋狂占便宜,張繡終於忍不住火氣了。


    他畢竟是年輕一輩的將領,那也是有脾氣的,城府跟他死了的叔叔張濟沒法比。


    “哼,聽說當初叔父就是突圍渡河逃跑的時候,被趙雲的巡邏隊截住了,今日就要為叔父報仇!”張繡迴頭一看,趙雲已經被引得與關羽的右翼徐晃拉開了好幾裏地,終於忍不住報仇的念頭。


    張繡長槍一招,他背後的掌旗官也把張繡的大旗方向一轉,麾下的萬餘騎兵,就扭轉方向朝著趙雲的前軍直衝而去,由互相騎射引誘拉扯,轉入直接衝殺。


    當然了,對麵趙雲直接親自統領的騎兵,也不過七八千人,跟張繡比人數還是處於劣勢的——因為西涼軍左翼的騎兵,也不光是張繡親自統領的這萬人,還有李傕、段煨的騎兵,趙雲也得分出一半騎兵作為後隊,盯防那部分的敵騎。


    同理,此時此刻,在戰場的西北角,郭汜的兩萬騎兵也是分成兩部,分別由楊定、伍習帶著,分頭對付馬超和唿廚泉。


    “噗嗤噗嗤——”


    “鏗——嘎吱——”


    槍刃、馬刀入肉的聲音,金屬板甲被衝刺巨力撞凹的牙酸異響,還有騎兵與戰馬的慘嗥悲嘶,瞬間充斥了戰場。


    兩軍第一波士氣正盛地對衝而過,直接就是數百人紛紛落馬,一波衝刺就有如此巨大的損失,著實令見血少的士兵膽寒。


    趙雲身經百戰,他的長槍從沒有多餘的動作,都如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遊刃而有餘也。每遇到一個敵人,槍都是順勢而推,用力不多,點到即殺。


    似乎他手上拿的不是槍,而是抹抹茶慕斯用的料理刀,每次都是那麽看似輕輕一抹。但這輕輕一抹如果遇到了敵人兵器的格擋,卻又似乎能瞬間加重到力逾千鈞,敵人看似沉猛地一擊,都很難把趙雲的長槍蕩開。簡直給人以一種遇強則強的錯覺。


    衝穿敵陣,都不用迴頭看,趙雲就知道自己這一波刺殺了九人。但麾下騎兵的臨場經驗,讓他頗為不滿——還是實戰經驗不足啊,成軍數年,雖然參加過一些戰役,卻沒有遇到過這種騎兵大兵團與騎兵大兵團血拚的對戰。


    西涼騎兵擅使長槍,走的都是馬超一類的風格,算是漢末近戰衝鋒騎兵的巔峰了,並州和幽州騎兵要比騎槍衝陣這一項,那也是不如西涼人的,或許隻能在騎射或者馬刀格鬥方麵找迴場子。


    而剛剛那一波衝鋒,趙雲麾下折損的士兵,幾乎都是被西涼騎兵的長槍衝下來的——借著雙方戰馬對衝的巨大慣性,被長槍正麵紮中,哪怕穿著再堅固的整片式鍛鐵胸甲,那也是扛不住的。


    因為這股巨力的傷害,遠比百斤重錘的鈍器傷還狠,穿著鐵甲最多導致對方的長槍也斷頭、槍杆碎裂,但被擊中的人也會髒腑重傷,直接吐血而亡。


    足足近百名胸甲騎兵,都是直接吐血墜地,雖然西涼騎兵的損失規模要更嚴重好幾倍。


    “不要正衝!錯身而過時保持距離!纏鬥住!用馬刀!”趙雲一邊帶著騎兵隊返身衝第二波,一邊想盡辦法扯著嗓門喊、提醒自己的下屬注意作戰方式和戰術細節。


    可惜這種太詳細的安排,對方上了場能記住多少,隻有聽天由命了。這種太細節的命令,也無法用旗號與鼓角傳達,靠趙雲喊也沒多大用處。


    道理其實戰前趙雲練兵時都講過,說到底是士兵的接受度不行,很多人沒有跟西涼正規軍的大騎兵團這樣打過,上了戰場腦子一熱一片空白,還是會把原本衝陣淩虐敵軍步兵時用熟了的戰術拿出來用。


    記住幾分,應用幾分,隻能看每個士兵自己的造化了。活過這一戰,躲過西涼人幾次長槍衝鋒刺殺,反殺幾個西涼兵,戰後就能成長起來,把這些注意事項刻進肌肉記憶裏。


    戰鬥時的反應,說到底不是靠大腦來思索的,那都是肌肉記憶肌肉反應,千鈞一發的時候怎麽見招拆招,哪有時間去想。


    又是兩輪衝殺之後,隨著雙方的馬力都有所下降、速度也都降了下來,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陣型愈發混亂,趙雲和張繡總算是轉入了騎兵的盤旋搏殺。


    張繡經驗不足,一開始覺得跟趙雲對衝時的交換比勉強還能接受——雖然按照這個交換比打下去,最後肯定是張繡先覆沒,但張繡相信他還遠遠沒覆滅之前,李傕段煨就能在中軍正麵戰場對關羽贏得決定性優勢,然後來夾擊趙雲。


    不過,隨著騎兵速度降下來之後,張繡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長槍衝刺的慣性巨力衰減之後,光靠槍尖本身的破甲刺殺效果,麵對對麵那些穿著胸甲的騎兵,效果就陡然降低了。


    除非是張繡自己這種高手,全力灌注直直紮中正麵,倒是還能在槍頭被磨損的情況下,紮穿胸甲的。但稍微武藝差一點的,隻要不是紮得很正,就容易被弧麵的胸甲打滑彈開。


    低速對衝時,趙雲的騎兵也更容易掌握雙方距離了,而騎槍衝鋒可以調整的角度是很小的,隻能對側身離你半丈多的敵人有效刺擊,稍微遠一點就容易槍杆過斜、扛不住杠杆作用的反衝效果,哪怕及時棄槍,自己也容易被反作用力掃下來。


    而趙雲的騎兵一旦保持了距離,就可以馬刀長槍一起來,趙雲軍打造的馬刀刀刃長度似乎也比環首刀要長,按說杠杆作用下也很容易掃掉、反作用力導致自己不得不棄刀。


    但張繡很快發現了秘密:趙雲的騎兵帶的長馬刀、刀刃弧度也更大一些,比環首刀更彎曲。所以在騎兵對衝的時候割中了敵人之後,更能夠卸力防止自己被反衝落馬、或是不得不棄刀。


    沒辦法,漢朝軍隊製式的環首刀,是步兵騎兵通用的,步兵不需要考慮相對速度過大、衝鋒砍殺時卸力的問題,也就沒必要浪費鋼材、加大鍛造難度鍛造曲率更彎的刀。騎兵沒有專門鑄馬刀,也就步兵用什麽他們就湊合著用。


    而趙雲的部隊,這幾年在益州練兵時配屬的新刀,已經接近了隋唐時期,突厥和阿拉伯國家的彎刀曲率,專門為騎兵衝鋒卸力緩衝設計過。做到橫向攻擊範圍更大、但反作用力卻比環首刀還小的優異人體工程學效果。


    這玩意兒就是配合著胸甲出現的,就是不讓專精長槍的敵人利用鈍器和慣性力量優勢、跟你“眾生平等”換命,而是把敵人的騎兵拉到一個相對低速纏鬥的戰場上,讓益州軍騎兵的甲胄優勢發揮出來。


    誰讓巨力麵前板甲和無甲眾生平等呢,有了胸甲的一方,當然要動腦子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了。


    張繡從來沒打過這樣的仗,一時極為憋屈。他發現隻有自己的騎兵以每個時辰一百二十裏以上的高速衝起來,才能在騎槍戰中跟趙雲打出還算接受的交換比,一旦雙方馬速降到這個以下,他的人就隻能紮四肢或者後背,否則紮胸腹完全等於白給。


    “李傕段煨怎麽還沒把關羽收拾掉?我已經給他們爭取了充分多的時間了!”張繡在又一次跟趙雲錯馬而過、險而又險地架開趙雲的一槍攻勢後,心中實在焦躁起來。


    他很憤怒,為什麽中軍的步兵主力沒有按計劃取得突破,然後來支援他。


    張繡還算幸運的,因為他的腦子還能發生電化學反應保持思考,在另一翼擔任他的工作的楊定,比他還慘,人家的大腦已經停止思考了。


    楊定也是在跟馬超的騎兵對衝三輪後,被馬超逮住一個機會,一槍捅下馬來,胸口直接一個碗大的窟窿,血如泉湧,心髒都從窟窿裏噴出來了,迸在地上還跳動了幾下。


    楊定這個跟馬超交手過了三次、前兩次還能仗著己方人多勢眾壓著馬超圍困的家夥,這次終於被馬超報了一槍之仇。


    跟楊定搭檔的伍習倒是還活著,但也很難受,他的鐵甲上插著好幾根南匈奴騎兵的羽箭,全靠鐵甲質量優異,才沒被射成重傷。但伍習身邊的騎兵,在南匈奴單於親衛的放風箏下,個個苦不堪言,那些沒鐵甲護身的,時不時就被射死一波。


    而中路的李傕郭汜,總算已經衝上去,似乎和關羽纏鬥到一起了,還頗有正麵寬度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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