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方麵,三方勾心鬥角的同時,在隴山戰場上,劉備和李傕郭汜的相持,在四月初二這天就結束了。


    李傕跟劉備小規模互相騷擾了十幾天後,終於在四月初二這天,受後勤軍糧的壓力,不得不選擇後撤,試圖從隴山山區的隔汧水對峙困局,轉為引誘劉備到涇河高原開闊地帶決戰。如果劉備不敢追,那就隻能擇日擇地再戰。


    李傕之所以拖到四月初二,一方麵是不舍得好不容易運到華亭和汧水東岸的糧食、沒吃光就再白白運迴去,多此一舉。另一方麵,倒也是確有別的深遠戰略考慮,賈詡也是支持他的。


    這個戰略考慮,就是李傕和賈詡,在三月下旬的時候,就提前注意到,汧水的流量遠比涇水還小,而且因為今年關中的幹旱無雨趨勢,汧水會比涇水更早斷流、無法運糧。


    雖然,在三月底的時候,對麵的劉備和李素、荀攸也注意到了這個趨勢,所以趁著汧水沒斷流之前瘋狂運糧、把大部分船隻的運能都用上了,多出來的就囤積在汧縣的糧倉裏,所以就算斷流,劉備軍再吃半個多月還是沒問題的。


    但是,隻有李傕拖到汧水斷流後、多耗幾天再撤,這樣才能壓製劉備追擊他的潛力——如果李傕後撤的時候,劉備在汧縣的糧食夠吃一個月,那劉備可以毫無顧忌地一指追過華亭、追到涇陽。


    陸路運糧雖然困難,但部隊每人隨身攜帶十天半個月口糧還是可以做到的。曆史上魏延的子午穀奇謀,都要求分一半“負糧軍,每人攜一月之糧”來走出子午穀呢。


    所以,李傕和賈詡希望劉備在汧水斷流之後、繼續被相持那麽七八天,把汧縣倉庫裏的糧食消耗掉一部分,然後李傕再撤,讓劉備不得不掂量掂量“如果真的追到涇陽決戰,劉備軍自己的糧食夠不夠走迴己方占領區”的問題,從而壓製劉備的追擊力度。


    總之,大部隊戰略機動的時機,一切都是在確保己方後勤不斷糧、加大敵軍後勤斷糧風險這兩種可能性之間,尋找微妙的平衡。


    四月初二,李傕郭汜開始後撤時,劉備果然也有所動作。首先是在李傕讓出汧水東岸後,劉備立刻派人渡河、騷擾銜尾追殺,尤其是讓馬超的騎兵騷擾。


    好在李傕郭汜的斷後安排也不錯,還有賈詡謀劃調度,所以沒有出現淝水之戰那種“一後退就刹不住車”的麻煩。


    賈詡這人,在追擊和防追擊方麵,那也是當世一流的水平了,不然曆史上也不至於帶著張繡跟曹操打得有來有迴。


    劉備跟李傕互有死傷,總的來說李傕軍因為不如劉備的精兵計劃精銳,死傷人數方麵起碼多一倍,雙方每天都有數百到上千人的損失。


    但總的來說,這種小規模的追擊騷擾,更多是起到遲滯的作用。導致李傕四月初五、後退後三天,才從汧縣對岸走到華亭。


    到了華亭之後,因為李傕郭汜可以分出少量騎兵部隊在隘口遲滯劉備的追擊,所以前軍可以跑快一點了,一天時間就後退了五六十裏。而華亭距離涇河邊隻有八十裏直線距離,所以李傕郭汜的部隊離河邊也就二三十裏了。這位置大約是涇陽縣與臨涇縣之間。


    不過,華亭的騎兵部隊也沒頂住劉備全軍多久,這支騎兵由張繡統領,隻是擋了一個白天,然後當晚就匆忙後撤、在其二天清晨就成功與提前走了一個白天的步兵主力會合——張繡這麽幹也沒錯,一方麵他人少,留久了遲必有變,萬一被劉備軍包圍吞掉那就慘了。


    另一方麵,張繡的叔叔張濟都死了,他未必完全死心塌地跟著李傕郭汜一條心,他也有保存自己實力、跟大部隊一起行動的想法。誰讓西涼軍內部派係林立呢,沒人肯承擔著巨大的風險為友軍長期斷後。


    這天是四月初七,劉備很快急行軍追上了李傕郭汜,兩軍在離開經河邊二十多裏路的高原上再次相遇了。


    李傕倒也有幾分火氣,吩咐部隊重新擺開陣型,想跟劉備決戰——他和郭汜的部隊,之前一直兵力規模是遠勝於劉備的,早就說過了,這是十七萬人打七萬多人,所以李傕郭汜並不覺得他們害怕決戰。


    之所以不在隴山山區決戰,無非是因為地形對於進攻一方懲罰太大了,誰都不願意當進攻方,所以他們和劉備才互相拿對方沒辦法。


    現在劉備追出華亭隘六十裏遠,前後左右都是高原平地,地勢開闊,而且大家都是行軍運動戰抵達此地,沒有嚴密堅固的營壘工事,劉備軍在防禦戰中令敵人膽寒的諸葛連弩也無法有效部署。這樣種種因素加成下來,讓李傕不想再跟劉備牛皮糖一樣耗著,不如痛痛快快決戰一場!


    而眾所周知,如果一場戰役,雙方都很願意決戰,那麽表麵上看起來弱勢的那一方,肯定也有秘密的殺招後手。劉備要是知道自己硬抗打不過李傕郭汜,他是不會應戰的。


    劉備的後手,就是他知道,自己最近拖時間的舉措非常成功,自己有兩方麵的盤外優勢,馬上就要到場了。


    首先,是天水郡的戰事,在三月末的時候終於結束了——韓遂最後選擇了集中嫡係精銳部隊,包括全部的騎兵,放棄了肯定守不住的冀縣,然後連夜往西北後撤,逃迴了他的老家、出生籍貫地金城郡。


    這樣的結果,對劉備而言算不好不壞吧。好處是可以較快、較小代價拿下天水,而且解放出西路軍一部分的兵力支援中路軍主力。壞處則是很可惜依然沒有徹底斬殺韓遂這個大賊首,讓他逃迴了老家。


    不過說迴來,韓遂如果不棄城逃跑,冀縣也不可能那麽快攻下來。而且攻破之後,也抓不到被韓遂放棄的一萬多步兵棄子。


    如今,吳匡、吳懿目前正在分定天水諸縣,並且分兵收取隴西郡。


    韓遂和馬騰,原本在西北地區各有三郡的地盤。韓遂的是天水、隴西、金城,現在相當於是放棄了三分之二,隻剩一個金城。郭汜之前猛攻韓遂、殲滅韓遂大量有生力量,也算是幫劉備軍打工了。


    吳匡吳懿等人圈地鞏固的同時,西路軍的騎兵部隊因為行動迅速、而且也不適合攻城戰,就在四月初三這天從冀縣北上、一天後過街亭,三天後跟劉備會合。劉備之所以拖著李傕遲滯,也是為了等己方後援進一步到位,有更多優勢兵力跟李傕決戰。


    西路軍最後來的援軍有一萬人,分別是太史慈帶了三千人,還有南匈奴單於唿廚泉的七千單於親衛騎兵。


    太史慈的部隊也不算嚴格的騎兵,不過唿廚泉的匈奴部隊有一人雙馬,所以可以借太史慈一些馬匹,讓他跟著一起趕路不至於掉隊。


    太史慈和唿廚泉一到,一萬生力軍加進去,再扣掉此前對峙期間的少量傷亡、以及確保後路華亭、汧縣各處所需要的必要警戒力量,劉備可以拿出八萬多人正麵決戰。


    而西路軍的增援還不是劉備的最後一張牌,最後一張牌是中路陳倉來的哀牢夷和戰象部隊——那一萬哀牢夷蠻兵和一百頭大象,也會在四月初十左右抵達汧縣,很快就能趕到戰場。到時候劉備的主力進攻部隊就會達到九萬人,是有希望在隨身行糧消耗過半之前,就速戰速決的。


    一場兩軍加起來接近三十萬人的大決戰,即將因為雙方都覺得自己能贏,而一觸即發了。


    ……


    不過,劉備和李傕注定不是在單挑,就在劉備追出華亭的前一天,也就是早在四月初七,在渭南戰場的郿縣,張飛也遇到了新情況。


    這不奇怪,因為袁術是三月底出兵沿著武關道攻打關中、四月初五攻破商洛縣、急報傳迴長安的。


    所以,四月初七,李儒建議李應召迴李別的急報,也已經傳到郿縣了。


    李應還怕張飛已經將郿縣團團圍住、信使不好突圍送信,所以派出了好幾路人來送,指望萬一有人被截殺了,總有一個能送到。


    張飛倒是沒有完全包圍郿縣,因為劉備給他的軍令是相持、並且固守經營渭南。


    最近因為旱情加重,渭南地區的百姓和劉備軍派來的文官,也在李素的遙控建議下準備多修一些水利設施,加大用渭河、西漢水、武功水、駱穀水等河流直接灌溉的田地麵積。


    這樣就算不下雨,隻要渭河沒有幹涸,那些從南麵秦嶺山區流入渭河的支流也沒幹涸,那麽陳倉、郿縣、武功三個縣的渭南糧田就不至於絕收。因為劉備從孫乾那兒知道賬目,如果渭南屯田今年秋天沒有糧食入賬,漢中的餘糧差不多就要吃完了,是撐不住關中的。


    所以渭南屯田工作的重要性也非常高,甚至比在關中再多搶地盤都重要。文官們在右扶風鍾繇的帶領下,組織戰俘和百姓挖渠、修翻車,需要防止敵軍破壞,所以張飛前陣子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保護施工方麵,沒有去團團包圍郿縣。


    張飛隻是每天派出小規模騎兵巡邏隊繞城遠遠偵查——要想大規模偵查也不可能,因為張飛沒有成建製的騎兵部隊,馬超被調走了。他這兒除了武將和中層以上軍官有馬,就隻有少量斥候、信使有馬,沒有大規模騎兵。


    在這樣的巡邏偵查中,四月初七這天,李應派來召集李別的信使,就有一路剛好被張飛的巡邏隊截住了。然後張飛也在幾個時辰之內就知道了李別要後撤、袁術已經入侵、李別要去藍田堵袁術這幾條重要軍情消息。


    張飛非常興奮:“李別小兒想跑?沒那麽容易!王平,立刻帶兵跟我一起追殺李別,擊其惰歸!”


    他立刻召開軍議,要求集結部隊。下令的時候還拽文引用了一句《孫子》,看得出來張飛還是挺有戰術常識的。


    孫子曰: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打擊潰戰就是要趁著敵軍疲憊士氣低落要迴撤的時候打。但是要銜尾追擊為主、“歸師勿遏,不能攔頭打免得敵人狗急跳牆跟你拚命”。


    可惜,作為參謀的法正立刻指出:“郿縣守軍當初來援,就有不少騎兵,還有一些額外馬匹。如今守城不需要騎兵,李別迴救多半會把騎兵帶走,我軍騎兵都被馬校尉帶走了,恐怕追之不及。”


    張飛這才想起,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隻好改變計劃:“可惜,罷了,到時候帶僅有的騎卒,還有步履矯健快捷的士卒,與我追殺一陣,能擊潰多少算多少。


    然後咱趁著李別剛走、敵軍軍心渙散,圍攻王方!咱在郿縣設砲車、砸城牆,也不止一日了,想來郿縣城防本就搖搖欲墜,到時候正好是一鼓作氣的良機!”


    這個建議法正沒有再反對,王平當然更不可能反對,就照著執行了。


    法正隻是最後提醒道:“也別光顧著追殺李別,到時候能抓一些俘虜迴來,如果有軍官,就審問一下,李別具體是得了什麽令、讓他們迴撤長安後有什麽安排。跟我們截殺信使繳獲的是否一樣。


    如果有所補充,就把全麵的信息急報大王,說不定右將軍和荀參軍能利用這個情報,想出更多打擊李傕主力士氣、在後續決戰中撈更多優勢的妙法來。咱殲滅李別多少人、能不能拿下郿縣,都不是關鍵,能對大王那邊的主戰場有所裨益,才是最關鍵的!”


    張飛一愣,倒是對原本合作不多的法正有些肅然起敬了:“孝直說得是!還是你見微知著,會看大局,我隻知廝殺,光頂著李別王方了。”


    張飛坦然承認之後,就集結了幾百個騎兵、還有王平的一部分輕步兵,立刻渡過渭河,沿著郿縣東門外機動。


    李別在城裏的瞭望哨也不傻,應該是很快把張飛的異動通知了李別,李別也不敢再多準備,幾乎是第一時間能集結多少騎兵和騎馬步兵,就立刻急吼吼帶著出北門逃跑。


    張飛繞路追趕,想要攔腰截殺咬下來一口,最終還是收獲不大,隻截了一個尾部。大約一千多人的後隊,被張飛截斷了。


    張飛騎著膘肥體壯的健碩黑馬,揮舞丈八蛇矛大開大闔猛衝猛殺,雖然身邊士兵不多,但李別的後軍還真沒有張飛一合之敵,一盞茶的工夫就被張飛連殺數十人。


    偏偏李別的前軍知道張飛後麵的王平輕步兵人數眾多,怕迴頭跟張飛的先頭部隊糾纏住、被王平的後軍追上,所以也不迴頭幫助戰友,就眼睜睜看著最後隊尾的戰友被張飛淩虐。


    而隊尾的李別騎兵也絲毫沒有戰心,就想迂迴繞路逃跑,被張飛追得一哄而散。就是利用張飛分身乏術、無法同時追殺幾個方向上的逃跑李別騎兵,隻能認準了一隊痛毆。


    渾然像後世英國人的運輸船隊,聽說北宅來襲、全部作鳥獸散,導致哪怕被追上也隻有一個方向的目標全滅。


    張飛恨恨地擊殺了數百敵兵,抓了幾百個俘虜,自己幾乎毫無損失,收兵迴營。準備開始趁著敵軍士氣低落,全麵圍攻郿縣。


    俘虜立刻被送到法正那裏,嚴刑拷打逼問、而且是隔離防止串供,跟張飛之前繳獲的密信一對照,參詳核實,寫成秘奏,讓快馬信使送去劉備軍前。


    ……


    劉備正是在四月初九、也就是在涇河高原開闊地帶,跟李傕郭汜劍拔弩張對峙的第二天,收到的法正來信。


    當時,決戰已經迫在眉睫了,劉備想的是如果能再拖一兩天,等戰象到了就總攻,如果李傕郭汜實在跑得快,或者沒耐心了,那麽等不到戰象也得打了。


    法正的密報送來,讓劉備極為重視,立刻展開細讀一遍,頗為驚喜,又覺得有些突變太大、難以捉摸後續大局進展,所以立刻喊來李素、荀攸共同參詳。


    劉備語氣激動而又略微忐忑,指著地圖說:


    “伯雅、公達,快來看孝直密報!應該是好消息啊,袁術居然出兵,沿武關道攻破商洛、逼近藍田。李應李儒在長安,應該是已經無法可施,才分別召集李別、董承堵口藍田,不能讓袁術的兵馬越過塚嶺山和嶢關。


    我們都能得到這條消息,李傕郭汜想必也是得到了李應急報,說不定比我們還早一兩天得到。如此一來他們肯定更加急於迴撤,之前之所以沒有表露出來,肯定是怕被我們看出破綻,也怕擾亂軍心!


    但咱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若能在戰前對敵軍大肆散播袁術出兵的消息,敵軍在決戰中肯定兵無戰心!你們也一起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可以利用的地方,還有就是,若是袁術真到了長安,咱又該如何應對?原先都沒想過袁術會勤王,孤也一時不知應對。”


    劉備口中提到的塚嶺山,是華山西南、秦嶺東北的一條山嶺,連接華山和秦嶺。塚嶺山跟秦嶺交接的位置,就是武關道的北口、秦末漢初時的嶢關。


    眾所周知,從南陽到藍田的武關道一共有六百裏長、穿越秦嶺山區,中間有商洛二縣。所以武關道上有兩座關隘,南端穀口的叫武關,如今在袁術手上,北端出口的就是嶢關,在西涼軍手上。嶢關就在藍田縣南郊不遠,商洛陷落後西涼軍全靠死守嶢關才能堵住袁術。


    而且,四百年前,劉邦先入關中為王、滅秦,走的就是從南陽先武關、後嶢關,最後是擊滅了嶢關的秦朝守軍,才入鹹陽降子嬰。


    所以這次劉備和袁術的部隊進攻關中的路線,還真好就是巧合、恰好應了劉邦先後兩次入關中的軍事路線,這對於關中軍閥的心理壓力是非常大的。畢竟大家都讀過曆史,都會借鑒曆史,遇到敵人走曆史上成功過的路線來攻打你,肯定會緊張。


    打個比方,要是曹操、朱儁從函穀關方向攻過來,西涼軍才不在乎呢,朝中公卿也不會人心惶惶。因為曆史上就沒有強攻破函穀關滅秦的先例,秦地諸侯就有心理優勢。


    荀攸聽完之後,第一個興奮起來,摩拳擦掌地比劃了一番,已經開始恭喜劉備:“恭喜大王!我料袁術此舉隻是逐利而來,想趁著關中大亂分一杯羹。


    但袁術絕無高皇帝之才,麾下也無良、平之才。如今李儒既然急調李別、董承支援嶢關,僅憑紀靈的兵力,應該不足以擊破嶢關。我們可以盡受其利、不臨其害。退一步說,就算袁術最後攻破嶢關,也不是目前紀靈的先頭部隊做得到的,還需要時日。


    袁術不可能搶在我軍之前抵達長安,隻要我軍擊破了李傕主力,就可以全軍勢如破竹沿涇河直趨漆縣、池陽,然後轉向槐裏,由渭水供應糧道,攻打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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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決戰順利的話,還能讓征虜將軍提前以偏師拿下郿縣後,就直趨槐裏、細柳。到時候隻要敵軍主力潰散,僅以征虜將軍的兵力逼近長安,都不用擔心糧道被斷。”


    荀攸這番話讓劉備稍微寬了點心,他對於袁術的出現能打擊李傕郭汜士氣這點利好,是非常欣喜的,怕的就是袁術摘桃子。


    現在荀攸說袁術來不及摘桃子,劉備就徹底開心了。


    不過,他也是跟李素搭檔七年多來,形成了思維慣性,此刻麵對如此重大的決策和變故,隻聽到荀攸叨叨了半天,李素卻有點呆若木雞沒有發表意見,不由還是有點心裏發毛。


    這幾年劉備都習慣了,李素覺得有毛病,似乎就真是有毛病。


    劉備愀然不悅問道:“伯雅,你怎麽看?何以不置一言?莫非是不同意公達的看法、覺得袁術會有威脅?”


    李素這才驚醒,尷尬迴答:“哦,倒也不是,我隻是一時意外,震驚過度,失態了。”


    原來,李素赫然發現,他在麵對這個問題時,分析能力還真不如荀攸了。


    李素自忖他的大局觀,以及對曆史前進正確方向的理解,在這個漢末已經無人可以跟他比了。


    但是,要說“知人之長短、善於分析敵人”的能力,憑良心說,李素的真實水平是值得商榷的。


    換言之,他可能有時表現得“對人性無所不知”,但那是建立在他讀過史書、大致知道重要曆史人物的性格人設,而不是自己分析。


    不靠先知,全靠自己獨立分析的話,他的“知人”最多也就“智力值90”的程度,說不定更低一點。


    而這一次的突發事件,顯然就挑戰了他的軟肋——因為他根本沒想到,袁術這麽一個絲毫目無天子、在李素刻板印象裏就該狂妄到想自己當皇帝的諸侯,也會來勤王救駕!


    袁術怎麽會救駕?怎麽能救駕?他不嫌弄個皇帝在身邊,做什麽決策還要每天請示,很煩嗎?簡直人設崩塌啊。


    所以當劉備讓李素評價這事兒的影響時,李素都不知道怎麽推演了,因為他連袁術的出兵動機都想不通,就更想不出袁術的決心、支持力度有多大,是有棗沒棗打一杆,還是鐵了心砸大本錢。


    劉備看他表情數變,卻始終一言不發、忽喜忽憂,不由愈發急切追問:“有什麽驚訝就說出來嘛,跟孤和公達一起參詳,自己想怎麽想得明白!”


    李素這才稍微緩過點神來,誠懇地說:“此事,確實請大王恕臣智數短淺,也可能是偶有一失,臣竟不能揣測袁術為何會堅決出兵勤王,也就不知道袁術的決心,簡直無法分析。


    臣……臣隻是覺得,這實在不像袁術本心做出的決策,究竟是他帳下謀士花了多大心機做了多大的局蒙騙其主出兵,還是受了什麽別的人挑唆……”


    他指出這個問題之後,劉備倒是覺得沒什麽,但荀攸很快也凝重起來。


    思索良久,荀攸感慨道:“右將軍都自稱智數短淺,我輩豈不愈發慚愧。右將軍的‘不明、不知’,境界儼然已高過我輩的自以為明、自以為知。


    確實,袁術為何會出兵、為何是在這個時機出兵,確實蹊蹺。我隻分析了他倉促出兵打不破嶢關,卻沒來得及想更多更深遠。不過,這些倒是不會影響我們和李傕的決戰,咱還是可以用這個消息打擊敵軍士氣。”


    荀攸這番話,非常中肯,就好比一個程序員在搞不清原理的情況下,也不妨礙他按照麵對黑盒的心態,來直接調用其功能——不管袁術內心怎麽想,至少利用這個變量的方法、手段和效果是不影響的。


    沒必要知道黑盒的內部原理。


    劉備聽了荀攸的解釋,也又寬心了一些,知道伯雅賢弟並不是覺得他和荀攸的商議不可行,隻是沒搞清楚敵人的動機心裏藏著事兒。


    劉備拍拍李素肩膀:“伯雅你也太多心了……天下萬事萬物,豈能都窮究其本心。適可而止就是了,有閑心多想想這幾日的決戰。”


    李素沒有迴答,繼續拿著法正的秘奏反複看,又看了其中寫的李儒讓李應調兵董承、李別迴長安、增新兵調防、協防藍田嶢關,種種細節。


    李素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但架不住他知道“曆史人設”,所以看到了李儒這一係列操作,最後從結果逆推來看,似乎是董承、李別、段煨三人,都強化了在長安中樞的軍事存在、強化了在中樞的武力權柄……


    於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念頭,就從李素腦中冒出來了:不管這事兒是這三人裏誰暗中促成,甚至是給袁術帶話、引誘袁術了,至少這三人是袁術入侵的直接受益者。


    受益者,就有動機去促成。


    而段煨是曆史上最後殺了李傕、護駕的功臣,算是西涼軍中可以爭取的忠義之士。


    董承則是曆史上護駕東歸的外戚,也有後來的據說衣帶詔事件。


    李別倒是不可能,他就是李傕的侄兒,鐵了心跟李傕一條道走到黑的。


    段煨和董承,都有動機!可段煨人在安定,跟李傕、郭汜一起帶兵在軍前,他本人沒有機會,難道是他手下還有什麽實權的、想搞事情的部將?


    或者,就是董承了!董承的嫌疑,比段煨更高。


    李素想了半天,心裏有了點成算,但他依然沒法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劉備,因為他沒有證據,他也不能直接拿先知先覺當證據,甚至都說不出推演的過程。


    就在李素覺得這事兒就這麽過了、別再揣摩,有多少黑盒功效就用多少,他的腦子裏忽然又是靈光一閃。


    “我真傻!我幹嘛要告訴劉備是董承嫌疑更大、是董承想搞事情呢!既然我沒有證據也猜不到,我就鳥槍法廣撒網嘛!我直接告訴劉備,董承、段煨都有嫌疑,那不就行了!這樣說不定還有利於離間段煨,在李傕郭汜與咱的決戰中直接倒戈!”


    想明白了這一點時,李素心中豁然開朗。


    他終於抓到了“黑盒的原理應該探究到哪一步”的具體尺度。


    比荀攸的黑盒尺度更遠一兩步,但依然不用徹底搞懂!


    李素精神一振,就如同前世解開了一道奧賽數學題似地拱手喜道:


    “大王!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我以為,既然袁術此輩,不像是尊奉王室的,那麽他此番出兵,肯定是有人在誘惑他!


    或者說,就算沒有人在誘惑他,但隻要我們對外說是有人誘惑了他,別人也會相信是有人誘惑了他!


    既如此,我們便可如此施為:我覺得,此番袁術入寇,對於西涼軍中的段煨、董承二人,都是有間接好處的。他們雖然要抵抗袁術,可能還得多打仗,但也暫時強化了中樞兵權。


    據我所知,西涼軍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說不定這是段煨、董承想從李傕郭汜手中分走權力,或是保護陛下、或是給自己留退路才策劃的。”


    劉備聽到這兒,忍不住打斷:“這有些牽強了吧?隻能說他們確實因為袁術的入侵而暫時強化了在長安周邊的兵權、或者說他們的駐軍也因此被允許更靠近長安駐紮,但也不能因為他們受益就說他們勾結袁術啊。”


    劉備還沒領悟到精髓,荀攸卻是眼神一亮,忍不住微微挺直身體:“大王!臣知道右將軍想說什麽了!此事是否是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會這麽懷疑、李傕郭汜也可以這麽懷疑。


    現在段煨領兵三萬、被逼與李傕並肩作戰。若是我們散播流言說段煨欲反李傕,而且以‘段煨在袁術入侵中受益’的說法,到段煨軍中廣為散播。那麽哪怕段煨原本沒有直接跟李傕火並的膽識和決斷,也會因為自危而被迫逼反吧!這可是對即將到來的大決戰的重大利好!”


    劉備眼神驟然一亮,看看荀攸,又看看李素,目瞪口呆。


    原來,這倆貨想的都是“董承段煨真心是怎麽想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傕以為段煨會怎麽想”。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段煨以為李傕會以為他怎麽想”。


    這是層層嵌套的反間計!


    太特麽歹毒了!簡直天下一切場外因素,都有可能被這倆老陰人給利用了!


    ——


    這一更八千五百字,中午也是五千多。所以今天算四更不過分吧。


    總算還清了全部欠更。我也誠懇地說一句,大家過年期間別大額打賞了,理性消費,馬上過年了,我也要出門,也要忙。後續就算有精力,也要攢稿。(當然過年假期結束之後,大家理性稍微打賞、逐步恢複正常……我也歡迎,實話實說,誰跟錢過不去呢,我隻是信守諾言)


    我這人不喜歡玩虛的,所以大家千萬別多想,說什麽就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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