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漢末川陝一帶的天氣,秦嶺地區農曆十月份就開始下雪了。


    隻不過不是持續的降雪,而是來一陣冷空氣下一陣,中間天氣好還會融化,這樣棧道就暫時還能走走。基本上十一月份,才會冷到下了雪就徹底不融化,棧道斷絕。


    兩百六十裏長的褒斜道,在路況不太好的情況下,十天才能打一個來迴,推車的車夫還狠辛苦。所以法正在封山之前,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十月十二,預計封山前半個月,魯肅給法正弄來了足足八百輛手推車的貨物,這也是法正把五丈原戰場的最新情況告訴魯肅之後,魯肅發給他的第一批貨,後麵估計還能確保有一波,再多就不敢保證了,得看天氣。


    推車來的,是八百名有經驗的弓弩手,他們抵達了之後,會留下防守,同時由需要後撤的郿縣投降民兵把空車推迴去。


    此前通過郿縣勸降得到的民兵,戰鬥力實在是太差了,在營地防守戰中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兩三個人的戰鬥力也未必抵得上一個久經訓練的弓弩手,留著也是白白多吃糧食。所以不管法正要不要守住棧道出口,他都必須逐步精兵化,把弱兵輪換到後方。


    法正對這批物資非常看重,所以親自參與了驗收清點。


    當他發現物資中有一百車的刀劍槍頭、五十部新的諸葛連弩、一百車的諸葛弩箭矢,還有整整三百車的普通弓弩箭矢、兩百車其他雜貨武器耗材和奇形怪狀的機械零件時,法正也是頗為意外,連忙追問被派來的押運官:


    “怎麽搞的?子敬不知道我軍目前最缺的就是連弩專用的無羽箭麽?居然才運了那麽一點點箭矢,反而又多給了我五十部連弩?我當初之所以隻帶五十部,就是因為這東西消耗箭矢太快了,再多也沒用,射完了就是廢物。


    現在倒好,普通箭矢給那麽多,又無法往機匣裏裝填,連弩給弩不給矢,你是不是領貨的時候玩忽職守了!”


    押運官立刻叫起屈來:“法都尉冤枉啊,卑職怎麽會玩忽職守,這些東西都是魯府君親自交代的,法都尉你聽我解釋。這些機器是這麽用的……還有,別看這次運來的箭矢少,可箭頭一點都不少,


    呐,這五十車是專門給連弩配的圓錐形鐵箭頭,到時候加工好箭杆直接套上去就能用了。箭頭長不過兩寸,非常節約空間,一車可以多運好多倍。將來真要是用完了,直接用硬木削尖了也能湊合射。就是不能破甲,遇到敵軍無甲蟻附還是可以用用的。”


    法正聽了解釋,倒是暫時冷靜下來了,抓起一把空箭頭端詳了一下:“子敬這是要我在前線自己生產箭杆了?說得容易,軍中能有多少工匠。


    而且這裏已經是秦嶺北坡,氣候寒冷,連竹林都沒有多少。想造容易取直的竹子箭杆都不容易。樹木雖然多,可木料為杆不易取直,連弩機匣又是出了名的挑剔,尋常弓手可射的次品彎箭,到了連弩上塞都塞不進去,簡直誤事!”


    古代箭矢的箭杆材料,北方多用木,南方多用竹。木箭杆加工難度大些,但是質量稍好,武將用的箭要桑柘木為杆,普通弩兵的也要柞樹。


    竹子的優勢則在於容易量產,因為竹子被剖開時斷裂麵比較整齊,纖維都很直,“勢如破竹”,趕工時都拿竹子造箭。


    《演義》裏寫草船借箭,寫的也是“周瑜吩咐箭竹、翎毛、膠漆等物都不與齊備,必然誤了日期”,可見一斑。


    法正現在也是火燒眉毛,當然也覺得“就算要自己造箭杆,也得除非有足夠的竹子,才能考慮”,靠木頭肯定要誤事的。


    就在他要發火的時候,押運官連忙安撫他的情緒,然後讓人領了幾十個工匠過來:“都尉,這事兒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府君是想了周全辦法的,具體您問這些匠人,還有,等他們把推車裏拆散了運來的機器裝起來,就明白了。”


    法正隻好耐著性子又等了小半天,看到工匠們把二十多台奇怪的機器裝好了,這些機器還挺笨重粗大,每一台都要占用兩輛獨輪車的運能,比一部諸葛連弩還沉得多。


    而這次來的工匠們足有五十個人,顯然是讓他們兩個人用一台機器,每天幹活五六個時辰輪班倒,人停機不停。


    裝好之後,法正仔細觀察,注意到這是一個用有舵齒的腳踏輪驅動、上麵還有繩鏈帶動兩個小舵齒輪、以及中間一根可以夾東西的斷軸。


    “這東西怎麽用的?”法正神色凝重地問。


    工匠代表行禮之後,演示道:“此物名叫‘車床’,以腳踏下麵的大輪,就能讓上麵的小輪以數倍轉速飛轉。小輪之間夾住一根木料,再把刀架貼近,就可以讓木頭自轉送到刀口上去被削圓。


    要削八寸長的連弩箭杆這種短東西,基本上一刀就夠了,刀架長度也有八寸,隻要慢慢進刀,力氣就完全吃得住。如果是削槍杆矛杆,就要徐徐橫移刀架,每削八寸轉一下,做出來的杆子筆直滾圓,比尋常一刀一刀慢工細活切的還好。”


    很顯然,工匠使用的就是早期車木頭用的車床,而且是腳踏式的。這玩意兒沒什麽技術含量,比縫紉機甚至是弩梭式織機技術含量都更低至少三五個世紀。


    因為曆史上早在文藝複興早期,大約12~13世紀,意大利米蘭的武器匠就已經用這種腳踏式車床車槍杆了。


    用長直厚重的金屬刀刃切削木頭,對材料科學沒什麽難度要求,進刀再快再深也不太會崩刀。至於切金屬的車床,那就難多了,不到十八世紀末基本上不可能出現。


    有了車木頭的床,調整粗製木頭箭杆的圓度就快多了,踩幾腳轉幾圈就削得滾圓,一台車床一個時辰車幾百根都沒問題。


    法正看得兩眼放光,嘖嘖稱奇:“妙哉,諸葛亮怎會想到此物的?”


    匠人首領也不是很懂,隻是揣摩地迴答:“此物小老兒已經用了有兩個多月了,是大王視察僰道的時候,諸葛小先生在右將軍督導下弄出來的。當時也是大王巡查軍工,與人說起‘諸葛連弩耗箭過快,弩矢製造不及’。


    右將軍看大王關切,就跟諸葛小先生合計了一下,似是發現箭頭可以鐵水澆鑄,一模能造很多,反而是箭杆削得太慢了,不知怎的就鼓搗出這個機器。我等用此物造槍杆箭杆也有一陣了。


    上個月魯府君報到成都,說褒斜道激戰正酣,還有西涼馬家將領來降,全賴諸葛弩守營隘,大王不知跟誰商議了一下,就把咱和這些機器派給魯府君。”


    法正聽完來龍去脈,這才心中大定。


    嗬嗬,賈詡不是想試探一下“大雪封山之後前線武器耗材夠不夠用”麽,那就盡管試試好了。


    以法正的軍事素養,他當然看得出這玩意兒是個好東西。右將軍和諸葛亮在蜀中,此前似乎已經把紡織、冶金這些跟軍工沾邊的產業的產能都發展提升過了,皮革製品也因為南中的徹底平定、逐步開發,供應充足。


    原本木質結構的加工不該是軍工生產的短板,但因為別的板長長了,倒顯得木匠環節短了。現在全麵鋪開木車床,槍杆箭杆的工時成本起碼暴跌數倍。


    往大了說,以後建築工程裏麵蓋房子,那些橫梁柱子什麽的,想要削圓修直,木匠工作量也小很多。


    當然了,具體到眼下這個局麵,此次的得益,除了李素、諸葛亮的巧思之外,還更應該感謝魯肅的調度:


    魯肅雖然沒學過現代物流管理課程,但他居然憑借著驚人的內政統籌天賦,無師自通地做出了“低技術含量、低附加值、龐大笨重的零件本土化生產。高附加值高技術含量、輕便的東西進口外運”的決策,妥妥是個事實上的供應鏈管理大師。


    得到了充足的物資供應之後,法正心中就更加安妥了,他全麵加速了讓郿縣降兵南撤的執行。


    也給馬超多配了二十部諸葛連弩,和一百車的弩矢,讓馬超把擔心放迴肚子裏,選了三千騎兵由龐德帶著、把武器裝備留下,然後南撤迴褒中。


    隻有馬超自己帶了兩千人守住馬塚山,而且營地也進一步收縮,基本上隻確保褒斜道口,防止敵軍能放火燒棧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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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蕪存菁之後,法正這個冬天在太白山-五丈原一線基地留下的兵力,壓縮到了四千人,這樣已經足夠擺出“為北伐省糧,關卡防禦力量最小化優化”的姿態。既確保了安全,又讓人不得不相信明年秋收之前,劉備的大軍真會從這兒蜂擁而出。


    十月二十四日,秦嶺再次下起了大雪,這一次,褒斜棧道是徹底被封死了,法正再也得不到南邊來的補給物資,他必須靠現有的零件和自己的生產、自力更生撐到明年二月初。


    李傕也在確認天氣情況之後,對五丈原和馬塚山大營又發起了幾次試探性進攻——他倒也沒指望一下子就攻破,因為他知道就算法正後援斷絕,但是一開始囤在營中的連弩箭矢和其他武器耗材存量肯定還是很多的。


    所以最初幾次隻能是小部隊試探進攻,類似於“火力偵察”,引誘敵人浪費火力。


    可惜的是,李傕的試探統統失敗了。法正確實表現得很豪橫,就跟美國人打仗似的絲毫不吝惜彈藥,動不動就“給老子射”。


    連續試探幾次之後,發現火力絲毫沒有衰弱,李傕也沒耐心了,就讓楊定在這兒圍著吧,他自己已經不關心郿縣戰場了。反正關卡已經修好,法正也衝不出來搗亂。


    李傕自己迴到長安,迎接同樣即將迴到長安的賈詡,為全局大計做後續準備。


    郭汜、張濟、張繡各自的戰事也紛紛因為寒冬降臨而徹底轉入停歇。苟延殘喘的韓遂馬超也是稍稍鬆了口氣,大家都就地轉入防守。


    法正給魯肅的最後一封戰情通報,以及敵情偵查結論,卻是在大雪封山之前,成功送給了魯肅,魯肅又在十一月初送到了成都。他本人也會在十一月份迴到成都,為來年的換防大計做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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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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