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看穿了“這個長沙太守的轉讓有可能辦不下來產權證”的風險,但周瑜畢竟坐了半個多月的船好不容易來的漢中,身負使命,總不能不掙紮一下。


    所以他硬著頭皮反駁的第一個選項,就是質疑“手握房管局的李傕郭汜朝廷的合法性還能維持多久”。


    短暫的慌亂後,周瑜堅持說:“李傕郭汜把皇甫嵩、馬日磾、士孫瑞等舊臣的地位尊奉得比自己更高,無非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現在二袁與曹操都認可了皇甫嵩、楊彪、馬日磾名義上領銜的朝廷,而漢中王是無論何時都不可能認可那個朝廷的。


    李傕再演下去也不可能得到更多支持,此輩胸無遠誌、欲壑難填,縱有賈詡之智為其遠圖,他們也是忍不住的。所以不出數月……甚至一兩個月之內,李傕定然會親自攫取三公或大將軍之位。


    到時候,我主孫破虜就能說服袁術,繼續與李傕翻臉,對亂命一概拒不奉詔。劉表若是到時候還奉李傕之詔,大不了請漢中王邀請我主孫破虜、與袁術一起,三方同討不分是非。甘奉國賊的劉荊州!”


    周瑜這番急智的說辭,也算是絕處逢生的硬扯了。他擺出了孫堅與袁術陣營對於目前長安朝廷是否認可的新標準:


    目前李傕郭汜不是長安第一第二的高官,哪怕他們是假裝頂幾個擋箭牌上去,也可以先認。但隻要李傕郭汜名義上正式攫取最高人臣權力的那一刻,南方諸侯就能翻臉。而且到時候把不肯跟李傕郭汜翻臉的諸侯打成“背叛討賊聯盟”的一方。


    就像孫堅當年殺荊州刺史王睿、南陽太守張諮,理由就是“這些人擁董,掣肘拖延討賊義軍”。


    這番道理確實說得通,所以李素也不當麵反駁,他隻是端起樸素的青瓷茶碗,好整以暇地抿了幾口,等周瑜自己心虛、慢慢琢磨過味兒來。


    “右將軍以為我此論然否?”周瑜忍不住追問。


    李素這才放下茶碗:“有點道理,不過,公瑾賢弟,你怕是故意沒說,‘李傕郭汜何時才會狂悖逆亂、欲壑難填’吧。他們敢放肆,自然是因為他們覺得外患盡除、我無憂矣;他們還沒敢放肆,自然是因為他們覺得還有危險——


    而李傕郭汜最大的危險,就是漢中王口口聲聲矢誌北伐救駕!隻要漢中王沒說今年放棄出兵北伐,沒有宣布陳倉道封關,他們就如芒在背,如鯁在喉一刻不敢懈怠。更何況漢中王此前在陳倉道剛剛大勝、殲滅董越一整個中郎將部!


    而隻要我們宣布封關,或者我們宣布漢中王有傷勢在身,要整兵積穀徐徐圖之,甚至流露出一些漢中王想趁著討賊大義,多攢地盤的趨勢,那麽李傕郭汜就會徹底懈怠,縱有賈詡之謀,也再拉不迴去——所以,李傕是否懈怠露出破綻,天下全看漢中王一人,漢中王鬆開架在他們麵前的刀,他們才會懈怠。”


    李素這番話就很有意思了:你不是說你們期望“朝廷自毀辦產權證的公信力”,好讓孫堅在長沙的小產權多合法持有一段時間嗎?


    現在我告訴你,朝廷是否自毀公信力,取決於劉備是否逼得緊!所以,這個交易上,劉備怎麽看都是對孫堅有恩的!劉備想讓李傕早點放棄發房產證的公信力,就能哄得李傕早點放棄。


    劉備如果保持對李傕的壓力,讓李傕不敢飄,同時泄密給劉表,提醒劉表“趁著李傕還沒把皇甫嵩廢了,趕緊假裝給皇甫嵩、楊彪上表,讓皇甫嵩和楊彪的名義批複派個新的長沙太守來”,那孫堅的小產權根本就別想賣了。


    當然了,劉備等閑不會這麽幹,也不會給劉表試探其態度的機會,因為那樣幹劉備也沒撈到好處,純粹是損人不利己,損孫堅利劉表。


    這裏麵的大義名分奸謀,都已經繞了好幾層彎彎繞了,周瑜要不是一直在爭辯這個問題,怕是以他的智商都要稍微多拐幾道彎。


    “太……太特麽歹毒了!”周瑜心中大駭,如是暗忖,“不行,不能再跟他們玩朝廷大義名分的把戲了,這方麵還是認個栽吧,趕緊把主公的報價先報出來,然後表達一下咱降價的誠意。好讓對方往下砍,否則怕是初始價都報不高了。”


    想明白這一點後,周瑜非常果斷地表示認錯:“右將軍高明,小子受教,也多謝漢中王討賊興複之高義。這樣吧,我說下我主孫破虜將軍的開價,並且給點優惠。


    是這樣的,長沙郡最後一次全麵統計人口,是靈帝初年,有二十六萬戶一百零七萬人。此後天災不斷,但區星之亂前,應該還有九十多萬。算上區星之亂和孫破虜征長沙兵北上討董的損失,至少還有七十萬人口,男人少一點,算三十萬,其中二十萬稅齡壯丁——這些數字,右將軍當無異議吧?”


    李素不想糾結這些統計學數據,因為扯皮扯得再狠也就幾個百分點的誤差,他也拿不出數據反駁,要砍價就砍大塊的。所以他看似隨和地點點頭:“就算還有七十萬人好了。”


    周瑜微微鬆了口氣,繼續說:“丁男二十萬,次丁男十萬折丁男五萬,丁女三十萬折丁男十五萬。全郡就算四十萬足額納稅,按朝廷年繳糧兩石、算賦一百二十錢,一年就是八十萬石糧、四千八百萬錢,算五千萬吧。


    孫破虜願意讓出全郡人口土地,我出發之前,他說怎麽也得折算三年的賦稅以供軍需,他才舍得放棄長沙。所以我一開始打算報二百四十萬石軍糧、一億五千萬錢。


    不過,右將軍剛才那番話也算是切中要害,孫破虜對長沙的控製,確實隨時有可能被李傕郭汜的亂命所幹涉,我們再按三年歲入來算,未免有些虛張聲勢。所以,我們願意讓一步,之按兩年的歲入來算——


    我覺得這個一點都不過分了,因為孫破虜自從討董起兵、被袁公路表為豫州刺史後,滿打滿算也能實領長沙兩年了。隻是征戰在千裏之外,無法以長沙的錢糧供給前方軍需,沒有名將能臣鎮守後防,長沙稅賦又趨於荒怠。


    漢中王若另任太守,整頓吏治,把這兩年欠的稅都能重新收迴來一些,怎麽都不虧的。如何?就一百六十萬石糧食,一億錢算賦,長沙郡就歸你們了。再湊個整吧,一百五十萬石糧好了。”


    周瑜特地報了兩個價,顯得他確實有“誠懇打折”,而且是為了李素剛才那番話,要表達孫堅對劉備的感激,直接砍掉了三分之一要價。


    當然了,是不是孫堅原意真被砍掉了三分之一,隻有周瑜知道了。


    嚴格來說也不算坑,當年糜竺買斷遼東太守,三點五個億,而當時的遼東才不到五十萬人,孫堅現在賣的長沙怎麽也比當年的遼東多50%人口。


    隻不過糜竺的三點五個億是友情價,人家還給了兒子當人質給了妹妹當小妾。孫堅總不能把還在嬰兒狀態的孫尚香先送給劉備吧。


    李素估計,打折是有的,真心幅度未必有那麽大。


    不過賣官賣地畢竟不等於潘家園淘古玩,砍價也都是幾成幾成地談,不可能有幾倍幾倍的砍。


    李素先不迴答,隻是笑笑:“孫破虜這種算賬方法,讓我想起了靈帝末年的賣官和修宮錢啊。那時候一個小郡太守兩千萬就夠了,人口百萬的富庶大郡,最多也就翻倍。孫破虜的長沙太守,當年是五折繳納修宮錢到手的吧,應該是一千萬。


    現在做了那麽多年,反而要賣一億外加一百五十萬石糧食了,把糧食折成錢,怕不是總共至少要四五億。白當了四五年還賺了四十倍。”


    如果把買官比作炒房,孫堅不愧是漢末第一炒房客。


    周瑜臉一黑:“怎麽能這麽算,靈帝昏庸,誰都知道他當年的賣官實為租官,交錢上任的人都是隻能幹一年就要走的。漢中王若是也一年一租,每年給四千萬,孫破虜何吝區區一個長沙。


    而孫破虜一千萬錢就上任,是因為朝廷還要他剿滅區星之亂,而且他也確實誅殺了區星,這份功勞還不值幾千萬錢嗎?”


    周瑜倒也沒被李素的隨口調侃繞進去,直接點破了租和買的本質區別。


    李素笑了:“剛才你還說,孫破虜的長沙太守,隻按兩年租稅來賣,那算租金也該兩年。後麵就算漢中王再租,租金也該給新朝廷,不是給孫破虜了。


    我說個價吧,一百萬石軍糧,外加八千萬錢,也就是算賦按靈帝朝兩年的租官費算。而且,這一百萬石軍糧,你們如果是要運到廬江郡或者丹陽郡交付,我們要算運費損耗。


    長沙郡運一百萬石糧到丹陽,就算全程水運,怎麽也有兩成的運費吧。所以運到目的地隻有八十萬石,也就差不多了。何況我們實際上要從成都起運,中間還要換船過險灘好幾次,就算水運,也得路上吃掉四成,能運抵六十萬石就不錯了。”


    漕運的損耗曆代都不是一筆小數目。


    周瑜急得連忙製止:“不能這麽算!我們賣的地是在長沙,當然要按長沙到丹陽的水運損耗算。怎麽能從成都算?我們也沒讓你們從成都籌糧啊,不能在荊州的宜都、武陵籌糧麽?”


    李素:“你知道武陵宜都人口稀少,沒那麽多餘糧。”


    周瑜:“那你們可以拿蜀錦為劉表買嘛,買南郡的餘糧。南郡地處雲夢、肥饒千裏,錢糧結餘甚多。反正孫破虜隻接受兩成損耗。他有至少三萬大軍,未來要奉命進攻揚州、驅逐董賊任命的偽太守們,所需兵力隻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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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每名士兵兩日一鬥、二十日一石的軍糧消耗速度,三萬大軍一年就是五六十萬石軍糧了。五萬大軍一年百萬石。若是賣了長沙郡,還籌不到大軍一整年的軍糧和其他消耗,孫破虜是斷然不會賣長沙的。”


    孫堅原本就指望著長沙郡賣了能換他全軍打幾年仗的全部開銷都包了,被周瑜自己砍了一刀價,減少到兩年軍需,在被李素狠狠砍一刀,隻剩一年軍需,那還玩個屁啊,連孫堅擺脫袁術控製的籌碼都不夠了。


    袁術現在好歹每年給孫堅的全部後勤供給,都跟李素開的價差不多。隻是袁術更加卑鄙,他從來不一次性給足孫堅一年的錢糧,而是兩三個月給一次,確保孫堅始終處於半饑餓狀態,“譬如養鷹,饑為我用,飽則揚去”。


    曆史上曹操看呂布也是這麽看的:不能養虎,要養鷹啊!


    就李素現在這個價格,周瑜其實已經沒權限答應了,他隻能請李素先把交易物資準備起來,囤積在荊州邊境,然後周瑜飛船請示完孫堅最終拍板這個折扣,才能正式秘密交易。


    李素:“可是八十萬石軍糧,從成都運損耗確實太大,南郡買太多,劉表也會警覺。愚以為,在南郡的采購和荊州的征調,不得超過十萬石。


    這樣吧,我們一共給四十萬石糧,從蜀中運出三十萬,荊州十萬。剩下的糧米,按每石三百錢折算為銅錢或者蜀錦。這些東西輕便,我們就不算運費了,一共是四十萬石糧、兩億錢,如何?有了四十萬石軍糧,孫破虜至少能讓全軍吃大半年了,吃到明年秋收。秋收之後,江東也算魚米之鄉,用這些蜀錦銅錢問民間買秋糧補充軍食還怕買不到嗎?”


    李素按照每石米折三百錢,減少四十萬石米,就要多給一億兩千萬錢。


    這種交易方式,已經足夠確保孫堅對“糧食安全”的信心了,不管怎麽說,劉備保你吃到秋收。


    周瑜雖然沒有權限答應總價,但這些交付細節他還是可以拍板的,想了想之後覺得確實沒有重大危險,就同意了。


    李素二話不說,拍了拍手示意門外伺候的婢女,去拿幾匹蜀錦過來。


    然後趁著拿東西的工夫,李素跟周瑜侃價:“公瑾應該也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吧?尋常蜀錦什麽價,心中應該有數?尺八寬幅的蜀錦,算千六百錢到兩千錢一匹,不訛人吧?”


    周瑜算了算,點點頭:“差不多是這個價,量大算千八百錢一匹。”


    而此時婢女已經拿來了新蜀錦,李素隨手抄過一匹,擺在麵前案頭。周瑜僅僅是剛剛看到這匹蜀錦時,就已經眼神都差點直了。


    周瑜內心忍不住評價:“這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寬大的蜀錦?天下錦繡布帛,不都是不滿兩尺寬一匹的麽?這種怕是五尺都不止了吧?用這個做衣服,尤其是做長袍,大塊的部位甚至都不用拚接了,可以一裁到底。碎布料也能另有大用,比窄錦的碎布更好拚接。”


    李素也不含糊:“我不管你覺得窄錦是千八百還是兩千,反正這種寬錦大量批發最低也是六千錢。到時候給孫破虜三萬四千匹,折抵兩個億的錢,錦到發貨,長沙郡就交割給我們了。”


    周瑜可憐兮兮地歎道:“三萬五千匹吧,湊個整,行我就立刻迴去通知破虜將軍,你們也先把物資運到宜都郡,行的話就在荊州交付。還有,從荊州運到丹陽的漕船、水手開支,也是貴方承擔,早就說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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