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素如此反複勸說,劉備也徹底熄了連年用兵的念頭,決定暫時內修政理,徹底消化一下地盤,同時示敵以虛,讓敵人自己麻痹,甚至自相圖謀。


    這個計策的要點,也跟“郭嘉遺計定遼東”差不多——曆史上曹操攻破烏桓之後,不急著討伐公孫康,結果就是公孫康、袁尚自相圖謀起來。對於內部本來就不團結的敵人,逼急了容易抱團,緩圖容易自我兼並,這是古今皆然的。


    何況李素知道李傕郭汜內部本來就會生出嫌隙,隻不過曆史上這種內亂要到195年才徹底激化到“一個劫天子,一個殺百官”的程度,但李素完全可以催化加速,讓他們在194年就提前被離間。


    劉備和李素竊竊私語地談完之後,一直在不遠處觀望尋找拍馬屁機會的法正,也終於敏銳地逮到了這個空檔。


    他雖然聽不見劉備跟李素說了些什麽,看觀其神色,法正也估摸出這是在談未來的大局戰略方針。看劉備那不甘心的表情,應該是被勸諸如“徐徐圖之”之類的話了。


    法正便心生一計,想起了當初五丈原之戰後,李素跟他聊起的那事兒:當時劉備是剛剛救駕失敗受傷迴來,法正就想勸劉備“既然皇帝被挾持了,王允也被殺了,沒人聽主公辭讓,不如順水推舟正式受詔稱漢中王”。


    而李素那時候以“自古未聞敗戰而晉爵為王者”勸阻,讓法正別莽撞,至少要等一場可以讓天下人服眾的軍事大勝之後,才能討論這事兒。法正覺得也有道理,就按下了。


    “看主公的樣子,殺了董越樊稠之後,應該暫時是無力再北攻張濟了,也不知需要屯田積穀內修政理多久。不如趁這個機會,再勸主公奉詔稱王,也好名正言順,也便於內修政理時革除弊政。”


    如果隻是州牧,依法行政處理內部軍政事務是沒問題的。但要搞變祖宗之法的大刀闊斧改革,還是差點火候。


    曆史上孫策孫權就沒敢怎麽變法,而曹操很多新政是當上了司空才推行的。劉表、劉璋也沒什麽底氣變法,都是在自己地盤上因循舊製為主,這都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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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兒,法正就趁機上前敬酒勸進:“主公,今日賴天子洪福、主公英明、將士用命,我軍斬獲原董賊麾下中郎將董越,並叛軍諸校尉之樊稠,雖未竟討伐傕、汜,迎迴天子之全功,但也足以示海內以震懾,讓天下不尊漢室之賊常懷懼怖。


    考慮到蜀道艱險、秦嶺難越,叛軍徹底控製關中之後,要想北定中原還於舊都,尚需數年積勞,當此國難之際,為讓天下討賊義士人心凝聚,主公宜尊奉天子故詔,稱漢中王!”


    法正此言一出,滿場的喝酒笑鬧之聲很快平息了下去,隨後是亂糟糟的勸進附議之聲。


    “主公,非常之時,且假權宜、不辭謗詈,法正之言是也。”


    不過,也有一些人雖然附議,還悄悄嘀咕了幾句,主要是覺得法正年輕識淺、人微言輕,這種話不適合他第一個來說。


    畢竟現在的法正還不是四十歲的高級謀士,他的官位還隻是一個十八歲的縣令呢。


    勸人稱王的功勞,怎麽能讓一個縣令得到,就算他家是右扶風名士望族出身,在五丈原和陳倉道兩次戰鬥都立了功,現在應該稍微升一升,那也沒多大空間。


    而今天魯肅又不在場,因為魯肅還在河池縣呢,隻有法正因為獻上樊稠的首級才出差趕上來沔陽,其他劉備身邊謀士文官確實不多。


    張飛隻是嚷嚷了幾句讚成,也沒多想,武將裏麵甘寧、典韋也沒有政治敏銳,隻管起哄附議,還是徐晃比較有腦子,拿胳膊肘捅了捅張飛。


    “有什麽你就說,撓什麽撓。”張飛一抬胳膊把徐晃撥開。


    徐晃低聲說:“此議由一縣令首倡,主公不怕兒戲麽?在座諸人,當請右將軍勸行。”


    張飛這才醒悟,端著酒甕走到李素旁邊,說了兩句。


    而劉備此時也已經先拒絕了法正的提議,說道:“陛下雖有明詔,可我本意是要辭讓的。而且陛下封我為王之因,乃是念及救駕勤王、廓清京師之功。如今功業未竟,提前稱王,豈非為天下人恥笑,孝直,汝欲陷我於不義耶!”


    李素等劉備駁斥完了之後,這才離席拱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不可拘泥俗禮,以免天下義士心中惶惑無歸。若憂功業未竟,可先‘權攝’漢中王,不設壇祭告祖宗,且昭告天下,待收複長安之時,由天子親自定奪成禮。”


    劉備本來也是有點意動的,又怕自己隻有一個益州就那麽囂張被天下人懷疑。聽說可以加“權攝”二字表示謙恭,一下子就覺得好受了。


    權攝嘛,就是“在完成收複長安的過程中,暫時為了工作需要,為了凝聚討賊義士人心”,不得不暫時當一當。等收複長安之後,會把“辭讓”的表章再給皇帝看的。


    如果皇帝那時候接受了劉備的“辭讓”,那劉備就可以功成身退。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加上之前五丈原奮力救駕受傷、後來又殺了一個董卓麾下的中郎將,殲滅四部叛軍之一,確實夠份兒了。天下誰再敢嘰嘰歪歪,都可以用“又不是我不辭,我說了進長安後就辭”這句話頂迴去。


    而這時候,一個最近倆月很久沒露麵、始終處於流浪狀態在劉備這兒吃閑飯的文官,也跳了出來附議李素,表示這個方法完全符合朝廷禮法和期許。


    這人就是當初來宣旨的朝廷使者、黃門侍郎鍾繇。他今天也是來慶功宴上蹭酒的,因為李傕郭汜的作亂,鍾繇根本就迴不到朝廷,隻能在漢中長住了。


    鍾繇誠懇出列奏道:“右將軍之論深合朝廷禮法。在下可以作證,當初天子下詔之時,曾親口對臣言及征西將軍當受此封之功德,王司徒生前與三公集議,公論也是如此!征西將軍權攝漢中王,足以告慰天子蒙塵、及三公忠義英靈!恢弘誌士之氣!”


    朝廷欽差都把話說這份上了,劉備還能怎麽辦?


    劉備:“既如此,你們商議一下,權攝之法當如何操辦,勤王未竟全功,當一切盡量從簡以示勤勉。元常既為天使,此事由你操辦。”


    “謹遵漢中王敕令。”鍾繇還是很謹慎的,他畢竟是中央的黃門侍郎,暫時不能對藩王稱臣。


    另外,根據禮法,“敕”這個字親王級別的已經是可以用的,隻不過不能叫“敕命”隻能叫“敕令”。隻有“稱製”才是皇帝壟斷的,跟“製”搭配的有“詔”,隻要不用那些字眼就不逾製。


    不過,除了鍾繇以外,其他人就不用考慮避嫌了,法正趕忙第一個又跳出來:“臣法正,參見漢中王!”


    ……


    此後三日,無非是繁瑣的慶典、酒宴,雖然劉備說了一切從簡,但還是把眾人折騰得不輕。但總算是順利地“權攝”了漢中王。


    漢中百姓無不欽服,南鄭、沔陽兩處全城張燈結彩,而且劉備又宣布了一次全境範圍內的減稅,作為稱王的惠民政策。


    隻不過,漢中因為需要屯糧北伐,所以減稅是用“隻免除人丁算賦,並減少對田賦的無償征收,改為按定額價出錢問民間買糧”。


    因為漢朝的稅製是既有人頭稅又有田稅的。人頭稅不算額外價稅的話,大約是壯丁每人每月十枚五銖錢,一年是一百二是錢。(所以桓靈兩朝的人頭稅是三十多億,因為折合成人頭稅人口三千萬。實際上是壯丁兩千萬,女人和七到十五歲的男性少年加起來折合一千萬壯丁)


    劉備稱漢中王,就是把漢中的四十多萬百姓、折大約二十五萬壯丁、一年內總計三千萬錢的人頭稅免了。糧食依然照收,還官府出錢買你餘糧。


    武都、陰平、上庸全加起來,經過這幾年的建設,也有三四十萬人,也比照漢中處理。


    而蜀郡等南方四郡,就不是這樣減免了,考慮到運輸的困難,李素建議對蜀郡等地的免稅以免糧食實物稅為主,而該收錢和蜀錦的要照收。甚至可以拿蜀郡收上來的銅錢和蜀錦來買漢中百姓的餘糧。


    不過這就涉及到一個“漢中百姓和蜀郡百姓會覺得雙方被免稅的程度是否一樣、力度是否公平”的問題,地方的士族豪強肯定也會算賬。這樣就便於李素在漢中王繼位後,立刻推行全麵的“租庸調製”改革了——


    你們不是嫌棄“一年免兩斛米”和“一年免一百二十錢”之間,免糧的吃虧了免錢的賺麽?那大家公議一個官方折算價,以後大家可以按縣為單位,挑選自己覺得最劃算的組合。那些紡織業大縣按商定好之後的官方指導價全交蜀錦也沒問題。


    當然這隻是個雛形,真要搞稅製改革還有很多細節要捋。


    免除部分稅種、為期一年的王令頒布下去之後,果然各郡都極為擁護,各種上報祥瑞上報功勳的慶賀表章層出不窮。


    而因為眾將並非都在南鄭,劉備也頻繁下敕令加封各處文武,各有升賞。尤其是趙雲在宜都,關羽在南中,都要千裏馳書勸勉。


    趙雲那兒暫時沒什麽事兒,而關羽則是在劉備派出勸勉使者後不久,就發來了捷報——原來,關羽在八月初的時候,就從南線的永昌郡北渡瀘水、沿瀘水奇襲越嶲蠻王高頤。趁著高頤的主力部隊當時被張飛騙在北線大渡河附近,把高頤的老巢會無、邛都等縣全部光複。


    高頤八月中旬才匆匆迴防,但險要與老巢都已丟失,想要奪迴不成,又野戰失利,被關羽斬殺。


    八月下旬,越嶲全境都已平定。去年就已經投降劉備的越嶲蠻將鄂順擔任都尉,幫關羽把高頤的餘孽殺了,還分辨其他原先被高頤壓製、可以用的蠻部酋長,幫他們把所有兒子都送到滇池,接受建寧太守顧雍的文化教導。嚴格執行“誰更漢化誰將來才能被放迴去繼任酋長”的羈縻政策。


    隻是因為路途太遠,關羽全勝的消息直到九月底才傳到漢中。


    劉備聞言愈發大喜,再次連番大宴群臣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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