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益州州治綿竹。(此刻的益州州治就是在綿竹,曆史上劉焉死前才遷到成都)


    形如簡易版皇宮的州牧府邸中,才六十出頭的劉焉,看起來已然須發皆白,皺紋深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早就古稀之年,起碼比真實年齡老十幾歲。


    劉焉趴在病榻上,聲嘶氣喘,齜牙咧嘴。自從七天前得知他那唯一一個帶到益州的兒子劉瑁,已經在巴郡染病暴斃,劉焉就受了重大的打擊。


    不但胡子頭發白了,背後脊椎骨上還因為急怒攻心、毒氣發作,長出一串毒疽,一碰就疼。所以他這陣子都不能躺著睡覺,一開始隻能趴著,但年紀大了的人心肺功能不好,趴著又壓迫唿吸,所以喘得厲害,心髒似乎都跳累了。


    後來身邊的醫匠給他換了軟榻,讓他側臥,才好一些。


    劉焉當過宗正,也當過太常,當然深諳曆史,他知道《史記》上寫項羽身邊的亞父範增,就是氣憤憂恨之下,脊生毒疽而亡。這讓劉焉愈發深深恐懼自己會不會時日無多。


    原本的曆史上,劉瑁本來身體也不好,而且不適應南方的炎熱氣候,水土不服很明顯。他也是在劉焉死前一年暴病而亡的,隻能說天壽如此。釣魚城戰鬥的壓迫、環境的惡化、食物的帶病毒,隻是讓劉瑁早死了兩三年。


    而釣魚城戰役結束後,劉備軍的消息封鎖做得還不錯,外麵的人一開始並不知道劉瑁的死訊,是江州城被圍城、李素公然用劉瑁的死訊打擊江州守軍士氣、作為招降說辭時,這個訊息才擴散開來。


    加上江州並沒有人突圍出來報訊,得城外的吃瓜群眾自然而然把這個消息傳遞到漢安縣(內江),漢安的官員才火急火燎快馬報信。所以劉焉知道兒子死訊時,其實江州都已經陷落了。


    後麵五六天,倒是沒有什麽新的噩耗傳來。但越是如此,劉焉心裏越是覺得不踏實,還不如給個痛快——他知道,隨著江州的陷落,巴郡其他縣肯定也遲早會陷落的,沒有消息傳來,恐怕是因為當地縣官們投降得太快了,以至於求援急報都不用送。


    就在劉焉提心吊膽的時候,終於有一條訊息來給他個痛快了。


    一名二十出頭的州牧府掾,名叫王累的,拿著一封急報,臉色略微發白地衝進來。


    這王累算是個基層的秘書類職務,做事還算勤勉,原本劉焉準備曆練他幾年後提拔為文學從事,那也算由吏升級為官了。


    “使君!使君,不好了!劉備麾下的長水校尉趙雲,已經攻破僰道了。”王累憂心忡忡地說。


    “僰道?趙雲來得好快!”劉焉瞳孔一縮一放,一咬牙關,似乎反而來了點精神,或許是因為注意力被轉移到了正事兒上,就不會去想背後的毒瘡了。


    對於劉備這個迅猛的進度,劉焉已經是比較意外了,但稍稍冷靜下來之後,他很快發現還有其他貓膩:


    “不對,怎麽會直接傳來僰道淪陷的消息呢?僰道在上遊,上一次聽到的最新消息,是四天前說符節陷落了。符節和僰道之間還隔著江陽,江陽是犍為郡治,怎麽可能都沒訊息傳來?難道是趙雲繞過了江陽堅城直接攻取背後的僰道?他連長江航路都不用打通的麽?”


    “這……卑職再去確認一下。”王累也發現不對,隻是他年輕識淺,專長不在軍事上,聽說快馬信使送來的消息,就急吼吼來通報,竟沒有多想。


    一番確認之後,信使也是很無辜,表示他是日行三百裏快馬兼程趕了好幾天來送信。至於江陽沒有信來,說不定是沒抵抗就直接投降了。


    王累覺得這種惡意揣測不好跟劉焉說,怕汙蔑了王商、陳實等犍為官員——要是人家還在奮力血戰,隻是被包圍導致信息不通,你卻說他投降了,那不成“郭圖行徑”了麽。


    王累隻好再去別處查問找消息來源,試圖徹底弄清楚再去迴報,結果就因為又東奔西走多耽誤了一兩個時辰,又有一道新的噩耗傳來了。


    “王府掾!我是南安黎縣令派來的,昨日上午,劉備帳下趙雲,帶領數萬人馬突然抵達南安,已經在攻城了。黎縣令命我趕緊來報急,請使君趕快出兵救援!”


    王累聽得目瞪狗呆。


    上午才說僰道淪陷,才過了一個半時辰,南安都被圍攻了?


    這是什麽速度?江陽到僰道有二百裏,僰道到南安又有二百多裏。而南安距離成都,也隻有二百多裏了,中間隻隔了一個武陽(眉山)


    “不可能!趙雲怎麽可能在兩個時辰內行軍二百裏!簡直癡人說夢!”王累直接盤問上了。


    信使一呆:“我不知道啊!我是南安派來的,不過……我記得咱黎縣令也是剛得到僰道那兒來的消息不久後,就發現趙雲的大軍來了。信使趕路也要時間的呀。”


    王累捋了一下,才發現這是有可能的——並不是趙雲兩個時辰趕路了二百裏。而是趙雲的大軍趕二百裏所花的時間,跟報急信使趕二百裏路所花的時間,差值隻有兩個時辰。


    但這也很誇張了,說明趙雲一路幾乎就是全速奔跑過來圈地的,壓根兒就沒打仗。


    而且信使可以換馬,趙雲的大軍莫非也能換馬?那就是一人雙馬了?這種配置,隻在匈奴、烏桓那些胡人部隊裏聽說過吧。


    太可怕了。


    反正王累是益州本地人,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馬。


    王累知道事情緊急,連忙又入內求見劉焉。


    這次劉焉氣色倒是稍微好了些,他剛剛用過午飯,似乎是早上處理了些軍務,有些消耗,胃口變好了點,吃過飯人也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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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累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通報:“使君,最新急報,趙雲昨日已率軍攻打南安,請求使君發兵救援。”


    劉焉手一抖,正在剔牙的牙簽紮進嘴唇邊的法令紋上,就是一個血點。


    他一咬牙,遷怒於旁邊正在給他按壓後背兩肋的婢女,那婢女本是奉命幫他揉捏活血排毒的。


    “摁那麽重!想擠破膿瘡不成?拖出去打死!”


    打死了一個婢女後,火氣和驚怒倒是消退了幾分,勉強保住了自己性命,沒有高血壓或者毒瘡崩裂而死。他喘息平複了一陣,接受這個現實,歎道:


    “長水校尉趙雲……不愧是天下飛將。原先聽聞十常侍作亂時,趙雲獨力殺散十常侍奪取宮門,靈思皇後謂之曰勇,我還不信……


    唉,讓東州兵與青羌兵、叟兵整頓,即刻出發先去武陽!明日一早,我就乘車親自趕去,追上大軍,我要親征!”


    王累大驚:“使君,你的身體……”


    劉焉苦笑:“事到如今,我身邊還有何人可以督軍?龐羲要鎮守江油、督戰劍閣,除此之外,誰能鎮住數萬大軍不致被劉備招降變節?


    趙雲聲勢如此迅猛,想必是統領了劉備麾下主力,綿竹和成都的兩萬東州兵,配合益州兵,也未必能全勝。你立刻下令,讓龐羲也分一半人馬來助戰,他要是走不開,就讓他兒子帶來。”


    事到如今,劉焉用人根本顧不上將才了,他隻要忠誠度可靠,任人唯親也是沒辦法的。


    ……


    可惜的是,劉焉反應如此迅速,當他的大軍趕到武陽縣、繼續往南安前進時,半路上還是得到了南安已經淪陷的噩耗。


    趙雲攻城後,信使花了一天報信,而大軍又花了兩天行軍趕來,已經不可謂不快。但人家趙雲就是三天內攻下了南安,你也拿他沒辦法。


    南安作為成都平原東側屏障龍泉山的南端,劉焉好歹是留了心腹把守的,也武力抵抗了,最後還是沒扛住人心浮動。幾乎是趙雲的部隊用飛梯登上城頭的那一刻,旁邊的士兵就跪地投降了。


    劉焉的大軍在從武陽縣南下之後,走到半路上,距離南安還有三四十裏,就不得不停下當道紮營。


    幸好這一帶地勢還不是很開闊,岷江和龍泉山之間的東西向寬度隻有十幾裏,劉焉數萬大軍屯駐,就地挖掘長塹、將挖出的土堆成矮牆,立營斷路,倒也能阻止趙雲繼續北上。


    劉焉雖然號稱能動員十幾萬機動部隊,但那是需要時間的,最初幾天能趕到戰場的,也就兩萬東州兵和一萬羌兵(青羌兵和叟兵各五千)。劉焉誤以為趙雲也有兩萬人,而且如此來勢洶洶,南安縣城險要之處又丟了,當然不敢直接跟趙雲野戰,得等等後隊。


    趙雲之前也是四天推進了六百裏,又花了兩三天攻打南安,累了七天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也趕緊讓部隊在南安縣城裏睡大覺,沒力氣來劫營。


    雙方默契地對峙修整了兩天,趙雲的部隊恢複了體力精力,劉焉也等來了後續援軍,前線暫時有五六萬人馬了。要是再給他七八天動員、集結各縣兵力,總數能撐到十一萬。


    劉焉軍的大致規模,趙雲派出的斥候也大致打探清楚了,趙雲知道不能再等,再等恐怕連騷擾性地打一仗的機會都沒了,隻會被徹底堵死在南安縣城裏。


    “明日一早,留五千幽州甲騎守城接應,五千烏桓突騎隨我劫營。四更造飯,五更抵達。”


    五千人的大部隊劫營,還是晚點兒去比較好,最好發動進攻的時候天色有點微微亮,免得混亂自相踐踏。


    而且趙雲也做好了劉焉會嚴密防守的準備,所以才帶弓騎兵劫營,哪怕敵營無法攻入,那就隔牆放箭騷擾然後退走,能誘敵追擊那就最好,不肯追擊就當是殺殺敵軍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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