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劉備居然主動帶著幽州軍打過來了?”


    都昌縣衙裏,剛剛吃過午飯、正用樹枝剔著牙縫裏的牛肉絲的張饒,聽到屬下匯報的軍情時,不由頗為意外。


    他可是黃巾軍中的老江湖了。


    別看他去年才徹底做大、成為擁有數萬人口的小渠帥,可他的“從賊年限”可是一點都不短。


    跟朝廷打了四年多交道,他還沒見過前來圍剿的朝廷將領那麽積極。哪怕是當年的皇甫嵩,也不至於這麽斬盡殺絕啊。這劉備是吃錯藥了?無冤無仇地居然主動進攻?


    要說這張饒的資曆吧,絕對算是見多識廣。


    早在中平元年,他可就是大賢良師張角/麾下的齊方渠帥卜已/麾下的濟南分帥張伯/麾下的東朝陽支帥!


    隻不過渠帥和分帥都在中平元年的倉亭之戰中,被皇甫嵩及其別部司馬傅燮給擒殺了。殺了卜渠帥後皇甫嵩火急火燎趕去接盧植的班殺大賢良師,也就懶得招唿張饒這種小魚小蝦,讓他逃得一命,這次趁著烏蘇攪亂泰山、青州,張饒才重新聚眾複起。


    別看這張饒在演義上名不見經傳,但是在正史上,他可是跟劉備有來有迴打了三年!從189年初一直打到191年底。


    劉備當下密丞的時候,就敗在張饒的部下之手,老婆也被他殺了。劉備當高唐尉的時候,還是被張饒攻克了縣城,本人都重傷差點死了,被追殺得北渡黃河一直逃到河對岸的平原才站穩腳跟。


    曆史上劉備最後是靠老大哥公孫瓚率領主力南下討伐青州黃巾、劉備當先鋒,才報了重傷殺妻之仇,把張饒一路打迴北海。但即使如此,元氣大傷的張饒依然翻過手來就把北海相孔融打得滿地找牙。


    這一切,如今的張饒和劉備都不知道,但宿命就是安排他們再次決戰,做個了斷。


    隻不過這次張饒沒法用幾萬人欺負幾百人了。他隻有一萬多兵,而劉備第一批登陸的軍隊也有八千之眾。


    都昌縣是張饒上個月剛剛攻下來洗劫一空的,當時黃巾軍把城門全部砸爛了,城牆也攻打得有數處塌陷緩坡。隻是黃巾軍從來不喜歡組織徭役工程,有民力也就充其量拿來種種田。


    所以,都昌縣控製在張饒之手的這二十多天裏,居然一點都沒修複,關羽帶著大軍殺上門時,城牆的缺口依然還在,城門也隻能臨時拿些亂木板釘一釘,防禦力非常值得懷疑。


    守這種破城,還不如直接守經營了個把月的營寨呢(營寨是張饒當初攻打都昌縣時,在城外立的)


    ……


    “嗬,張饒死定了,居然選擇固守都昌城外的舊寨?就這等營寨,既無壕溝又無鹿角,能有多少防禦?


    還不如當初沿濰水布防、爭取對我軍半渡而擊呢。如今倒好,六千精銳嚴兵整甲渡河完畢,張饒怕是隻等插標賣首。”


    都昌城東的平原上,關羽帶著六千兵力渡河、列好陣勢,看到張饒依然把一萬多人馬聚集在營帳裏動都沒動,龜縮死守絲毫不敢出,就知道張饒已經沒了。


    關羽並不知道,他這是來幫大哥終結曆史的宿命,與過去做一個徹底的分割。


    傲然捋了一會兒胡須,關羽就青龍刀一揮,直接指揮部隊攻營。


    兩千弓弩手當先,三千丹陽兵列陣準備,一千騎兵兩翼迂迴待命。


    黃巾軍弩兵稀少,弓箭倒是有些,所以跟漢軍對拚遠程火力明顯吃虧。哪怕是有一道稀疏的營寨柵欄作為掩體,還是明顯射不過漢軍。


    見識了一刻鍾的山寨版“北海之怒”後,張饒的弓箭手就損失慘重,足足死傷了好幾百。


    其餘士兵紛紛放棄柵欄,往後龜縮,準備把敵軍放近了、等時機合適再反衝上去肉搏、絞作一團。


    那什麽才是合適的時機呢?


    比如,張饒覺得“漢軍蜂擁上來奪取營門、被堵在狹窄的口子上”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機。


    這種時候反衝上去,漢軍無法重新展開隊形,也就無法發揮弓弩優勢,隻能跟黃巾軍肉搏打成添油戰術。


    一切果然如同張饒的預期那般發展著。


    看到黃巾軍弓手隊崩潰後撤、放棄了防禦寨牆,關羽青龍刀一揮,弩手們射出了最後三波拋射壓製的箭雨,隨後三千丹陽兵就蜂擁嘶吼著衝了上去,直奪寨門。


    “就是此刻!讓黃巾力士們全部衝上去!奪迴寨門!”張饒也是沒辦法了,他知道今天逃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關羽有騎兵他沒有,撤退途中被追上就是個崩潰,還不如依托營寨搏一把再說。


    他也把這個道理在戰前跟手下的基層軍官們灌輸過了,反複強調“逃散了被漢軍騎兵圍剿各個擊破必死無疑”的道理,所以如今士氣也還可用,黃巾力士們不想坐以待斃,紛紛狗急跳牆。


    不過,隨著麾下的黃巾力士在寨門處跟丹陽兵戰作一團時,張饒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對。


    他原先並沒有跟丹陽兵交過手,隔壁徐州的新刺史陶謙也才剛上任呢,青州黃巾也沒跟陶謙的丹陽兵打過。


    “這些刀盾兵怎麽這麽強?我的黃巾力士也是環首刀木盾,兵甲最宜擁擠肉搏,體格健碩,怎麽在那個姓關的漢將麵前如此……如此……”


    張饒看著看著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堪一擊”四個字自己都不忍說出口。


    黃巾力士已經是黃巾軍步兵中的精銳了,其他普通步兵的裝備還沒那麽好。


    連鍛鐵打造的環首刀都用不上,隻能是柴刀、鐮刀;盾牌也不一定能配,最多就是隨便搞幾塊長條木板橫豎交錯釘在一起。


    可是,有環首刀和製式圓盾的黃巾力士,在丹陽兵麵前依然如同滾湯沃雪,根本沒有堵住丹陽兵,反而寨門處被衝開的缺口越來越大、湧入營中的丹陽兵越來越多。


    關羽嫡係的三百斧盾兵、五百錘盾兵當先猛殺,持盾護身跳劈,用渾身重力與武器重力的合力慣性猛砸,短時間的混戰爆發力簡直太可怕了。


    黃巾力士們那種單層木板加橫向輻條、外表簡單刷漆的圓盾,在這種打擊下根本沒什麽防禦力。哪怕蒙了皮革也沒用,何況黃巾窮得盾牌根本蒙不起皮。


    被利斧掄到了就是直接劈碎,


    被純鐵錘頭的釘錘砸中,倒是不一定碎裂,但很多黃巾力士持盾的手臂倒是直接骨折了。


    “鈍器砸擊破甲破盾”的兵種相克屬性,瞬間爆發發揮了出來。


    寨門處的血腥搏殺,隻持續了不到十分鍾,黃巾力士終於徹底崩潰了。


    張饒手下最精銳的嫡係部隊都崩了,其他就是遲早的事兒。


    張饒見狀跌坐在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黑,知道自己這半年來攢起的本錢已經丟光了。


    “快,快讓梁明耿寧他們暫時頂上去!告訴他們頂一炷香的時間,重新收拾好黃巾力士就會替他們的!”


    張饒連連下令,調遣了幾個最近倆月才收的小弟去送死,自己則趁機收攏敗退下來的嫡係黃巾力士。


    也活該他那倆新小弟命中該絕,居然相信了這個老大的命令,以為隻要頂關羽一炷香就真有人來輪替他們。所以作為體力充沛的生力軍他們倒也願意去頂。


    可事實是,梁明耿寧頂了沒多久,張饒草草收攏了幾百人的黃巾力士,就悄咪咪棄軍逃亡了。


    他知道,隻有早走,分散走,才不會被關羽那一千騎兵追上,關羽追不上來的。


    這種逃生本能不用人教,就好比後世英國人的護航船隊每次聽說提爾皮茲號從軍港裏消失之後,都會讓己方的船隊四散而逃,能活下來多少算多少。提爾皮茲再強也沒法分身殺光整個船隊。


    梁明耿寧這倆小弟頂了一會兒,眼看手下的弟兄們快崩了,迴頭一看,才發現張饒的渠帥大旗還立在那兒,但旗下那些士兵明顯不像是精銳的黃巾力士。


    “張饒跑了?”


    “他把咱賣了?”


    所有人瞬間懵逼傻眼,沒幾分鍾,剩下的七八千還活著的黃巾軍全部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關羽拚命抓俘虜,也隻抓迴來不到五千人,剩下的都成功逃亡了。


    跑得這麽幹脆的,關羽為將以來還是第一次見。


    “居然沒有斬殺張饒?太可恨了,這廝插標賣首都沒買到。”關羽打掃完戰場後,悶悶不樂,哪怕是絕對幹淨利落的大勝,心中依然有氣。


    一旁的太史慈變著法兒好言寬慰:“都尉,今日好歹是大勝了敵軍,該高興才是,府君吩咐兩日內擊破張饒、迴頭再戰管亥。都尉僅用一日便建功,比府君的要求還早了一日呢!


    我看張饒已不足為懼,就算跑了,無非是去投奔烏蘇或者昌豨,從此被他們吸納罷了,隻是兩三千殘卒,至少他已經不能和管亥前後夾擊我軍了。”


    這般反複勸說之下,關羽的怒氣值總算是暫時按捺攢了下來:“也罷,大哥隻是為了對付更強的管亥,怕兩麵受敵,張饒跑了也就跑了,這口氣從管亥身上出!管亥這次可是逃命戰,可不能讓他突破了濰水,我要他全軍覆沒、至少也是投降!”


    有了跟胡人和張純血戰過的幽州精兵,打打規模並不多幾倍的黃巾軍魚腩,要是還費手腳、打得有來有迴,那就太丟人了!


    關羽軍花了幾個時辰迴防到下密,然後繼續加固防線、充分備戰。


    因為擊潰張饒擊潰得非常快,所以後續的準備時間很充分,整整兩天之後的午後時分,關羽才等到了此前一直在禍害東萊的管亥。


    ……


    管亥來得非常風塵仆仆,因為四天前他得到了張饒的探馬信使,告訴他漢軍足有七八千之眾,在濰水登陸、攻迴下密縣城,斷了管亥迴北海的後路。


    而且張饒的信使還透露了一個消息:漢軍的海船在卸載了兵力之後,就返航了。


    管亥雖然是黃巾軍,但好歹也是地方豪強、北海管氏出身,還是稍微認識幾個字、讀過一點書知道一點曆史的。


    漢軍船隊返航,那就意味著有可能船不夠、一次性運不完所有的兵,後續還可能會有援軍。


    再結合劉備的“遼東太守”旗號這麽一看,傻子也知道是從遼東渡海過來插一杠子的兵馬。路程大家都會算,七八天內可能就有下一波援軍了。


    所以,管亥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往迴趕,想要盡快跟張饒合兵一處、前後夾擊突圍。


    上路之前他還喊了本家遠房族親管承,但管承不想跑,也不想冒險打頭陣——人家有小船至少能逃迴沙門島繼續當海盜。


    管亥沒辦法,隻好靠自己。


    這四天的路,趕得那叫一個辛苦,到了最後他覺得不如還是放棄一部分老弱婦孺,就帶青壯先行吧。


    大不了家眷人口不要了,漢軍總不會屠殺那些百姓吧。


    青壯當兵的能逃出去就好。


    饒是如此,光靠步兵的兩條腿、四五天時間從東萊郡治趕到下密,也是跑得夠嗆。


    除了那些騎馬的軍官外,所有人抵達濰水時都是氣喘籲籲,體虛氣弱。


    結果到了地方一看,張饒的接應居然絲毫不存在!


    管亥簡直想罵釀,這張饒還真是沒有一點江湖義氣啊!


    他想休整兵馬跟劉備再戰,但算算日子最多一兩天,第二批的漢軍援兵又要到了!


    張饒不在,他單打七八千漢軍已經沒什麽希望了,要是麵對一萬五,那還打什麽?直接投降算了!


    “怎麽辦?”管亥緊緊握著自己的大刀,策馬在陣前巡視著漢軍沿著濰水布防的防線,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士兵們四天奔襲數百裏,體力早已不支,今兒下午肯定是不能一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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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越想越失望,那柄曾經在上個月斬殺了北海都尉王衝、東萊都尉韓勇的大刀,都被憤怒地攥濕了。


    “罷了,如今隻有我等數十騎有體力可戰,其餘步卒早已疲乏,不如試試向漢軍挑戰鬥將。雖有些兒戲,要是能約法三章,擠兌漢軍統帥井水不犯河水,想來漢軍統帥也不想多死士卒吧……


    若是漢軍不敢,至少也打擊了他們士氣,給我軍一夜修整。想來他們士氣新挫,也不好立刻不要臉夜戰糾纏。”


    想到此處,管亥單騎出馬,隔著濰水朝著對岸,扯開全力嗓門喊話:“劉備!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身為遼東太守竟犯青州疆界!但今日我不願與你為敵,也不計較!你可敢派人與我一戰!


    若是我取勝,你們便撤圍一口,我自迴泰山,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非要與我死戰到底,恐怕你這數千子弟,也有大半不得魂歸故土!你是遼東太守,青州哪怕平了你的朝廷也不會封給你的!漢軍兒郎,你們也想清楚,別為窮兵黷武的劉備賣命!”


    管亥扯著嗓子吼了很久,把他可以想到的一切打擊漢軍求戰意誌的話都說了一遍,反正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就當是打擊打擊漢軍的士氣吧!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漢軍居然敢應戰。


    “好!我便與你一戰!”遠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原來是關羽讓一個小兵搖櫓,載著一人一馬一刀,渡過濰水來跟管亥單挑。


    “居然激將成功了?”管亥心中一喜。


    他並不認識關羽,也不知道關羽的威名,加上管亥對於自己的武藝非常有信心。尤其是前兩個月死在他刀下的北海都尉王衝和東萊都尉韓勇讓他狀態非常爆棚,欣喜也就不足為奇了。


    反正部隊都趕路累趴了,隻要他斬了關羽,哪怕劉備到時候耍賴,他好歹也打擊了漢軍士氣,這波不虧。


    “來得好!”管亥綽刀策馬,沒等關羽上岸站穩、騎上馬背,就全速迎了過去。


    關羽倒也不敢大意,連忙以最快的速度跳上馬背、匆匆倒拖青龍刀,便倉促迎擊。


    “刀都沒拔穩,就拖在地上,也敢衝我?”管亥看著愈發得意。


    就像看到一個鞋帶都還沒係好就匆匆起跑的短跑運動員,這怎麽可能有好成績嘛?不絆死你就不錯了!


    “喝啊!”管亥得意一刀,灌注全身之力,準備迎頭劈落。


    然而,就在他已經預判好了關羽的走位軌跡、也擺好了奮力下劈的架勢、準備等兩馬相距一丈到一丈五尺再全力劈下時。


    關羽居然在雙馬還相距兩丈遠時,提前出手了!


    兩馬全速對衝,相對時速何止二百裏?衝過五尺的距離,也隻是短短0.03秒的時間差罷了,以人類的神經信號傳輸速度,根本來不及再重新調整反應。


    “他居然能單手掄起那麽重的刀?”這是管亥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可惜,這個念頭卻來不及傳遞到他的手臂,讓手臂作出反映。


    關羽拖刀計,憑戰馬衝擊的慣性單手掄出,呈半月斬,攻擊距離比雙手持刀遠出何止五尺!


    “噗嗤——”一股血箭從管亥胸腹之間,呈扇麵飆射而出,管亥的身體,跟著戰馬繼續往前衝出十餘步,才栽落下來。


    “降者不殺!”關羽迴馬到管亥屍身出,在管亥的披風上擦了擦刀。


    關羽知道,伯雅賢弟前天就在攛掇大哥,早點兒收拾了管亥、等第二批援軍到了,立刻去進攻賊首烏蘇、救援泰山郡。


    關羽也不知道那個叫諸葛珪的垂死病夫有什麽好救的,不過既然大哥聽軍師的,咱就執行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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