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魂穀。


    十年前呂雲澄和東皇太一在此一戰,把此地的怨鬼陰氣盡數轟散,十年過去,這裏已經恢複成了青山綠水、碧樹紅花。


    呂雲澄坐在一塊大石上,對麵是一個麵貌特異的老人。


    老人額前有四顆肉痣,成鬼宿之象,一雙眼睛又明又亮,好似能夠看破世間萬物,又好似蘊含著無量大海,無垠天空。


    他的心已經如同大海一般幽深,如同天空一般寂靜,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動搖他的內心。


    鬼穀子!


    縱橫家的掌門人,當代鬼穀子。


    理論上來說,掌門戒指在衛莊手中,衛莊也學會了縱橫兩脈劍術,因此衛莊才是當代鬼穀子。


    但隻要一日沒有勝過蓋聶,衛莊便絕不可能以鬼穀子自居。


    鬼穀子仍舊是這個老人。


    況且衛莊麵部並沒有“鬼宿”的標誌,顯然並沒有繼承縱橫家曆代傳承的鬼穀命格,當不得“鬼穀子”這個名號。


    呂雲澄和鬼穀子靜靜地對視。


    一句話都沒說,一個動作都沒有。


    呂雲澄身後站著黑白玄翦,鬼穀子身後站著衛莊,兩人同樣靜靜對視,沒有語言,沒有動作,沒有表情。


    極致的靜謐, 卻又極致的壓抑。


    壓抑的氛圍讓周圍的一切都好似靜止了一般, 沒有鳥語,沒有花香, 沒有溪流,沒有遊魚,就連時間都好像是停滯了。


    這種壓抑的感覺,哪怕是墨鴉白鳳那種高手, 也會被壓得胸悶氣短, 如果是十年前的兩人,甚至會被壓得心膽俱裂。


    半晌,呂雲澄晃了晃脖子,變戲法一樣, 從身上拿出一個酒葫蘆。


    不是呂雲澄的定力不夠, 若是呂雲澄願意,可以對峙七天七夜,但對峙有意義, 沒完沒了的對峙純屬沒病找病。


    別的不說,真要對峙七天七夜,眼睛總是會覺得幹澀吧?


    武道高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辟穀,但呂雲澄最好口腹之欲,怎麽可能辟穀?有的吃就要有的撒,對峙七天,膀胱都該憋炸了。


    衛莊和黑白玄翦也差不多。


    真要對峙久了,後麵的談話可能就要一邊蹲坑一邊進行了。


    那場麵實在是太過美好, 呂雲澄連想都不敢想, 怕把苦膽水都吐出來。


    “這叫‘六果釀’,乃是以六種鮮果經過多種步驟釀造而成, 本是我嶽父想出來的, 後又經過我夫人的改良,味道更加醇厚濃鬱。”


    “沒想到陰陽家的東君, 竟然還有釀酒的本事。”


    “衛莊沒告訴過你麽?我有不止一位夫人。”


    “哦?原來如此, 傳聞呂宗主還精通縱橫家的武藝, 莫非也來自於此?”


    “我都和衛莊用縱橫家的武藝打過一架了, 怎麽能是‘傳聞’呢?


    不過鬼穀先生說的很對,我會的那些縱橫家的武藝, 確實來自於嶽父,另一個嶽父。”


    “呂宗主可真是風流啊。”


    “過獎, 過獎,比不得鬼穀先生年輕的時候。”


    “你認識我?”


    “如果你一直隱藏行跡,自身命格和縱橫家曆代鬼穀子相融,我隻能胡亂猜測,但你既然現身,即便有鬼宿阻攔,我也看出了你的真身。”


    “是麽?”


    “當然,你知道陰陽家的東皇太一是誰麽?”


    “不知道。”


    “你說謊,你知道東皇太一是誰, 我和東皇太一那一戰,泄露了他原本的氣息, 你感覺到了那股氣息,這才停止了隱居。”


    “我覺得,接下來的事情, 他們不應該知道,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黑白玄翦無所謂的說道:“鬼穀老頭,用不著拿腔作勢, 我對這種東西沒興趣。”


    衛莊冷肅的說道:“我曾兩次敗在你的手中,但第三次,肯定不會了。”


    黑白玄翦道:“我能感覺得到,你這些年有了很大的進步,但你不會覺得,我止步不前吧?”


    衛莊道:“那最好,若是你止步不前,我隻會覺得失望。”


    “鏘!”


    衛莊亮出了鯊齒劍!


    “鏘!”


    黑白玄翦拔出了玄翦雙刃。


    城內爆發出驚人的爆炸聲,寒冰和火光對衝在一起的刹那,玄翦雙刃和鯊齒劍也交鋒在了一起。


    十年不見,兩人的實力都有長足的長進, 相對而言衛莊的成長更多一些。


    不是黑白玄翦練功不刻苦,也不是呂雲澄吝嗇,而是當年的衛莊還在成長期,黑白玄翦卻早就已經是成熟期。


    數據化的比較, 就相當於從八十級升到九十五級,肯定比從九十級升到九十五級成長多。


    兩人且戰且走, 交手不足三招,便已經到了數十丈之外,甚至越來越遠,一直打到數百丈外的一座山頭。


    呂雲澄笑道:“沒想到你竟然會關心東皇太一,這話說出去,整個秦國,不,整個天下,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對於東皇太一、鬼穀子這種人而言,跟腳非常的重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東皇太一,本就屬於逆天而存,更是不能隨意暴露身份。


    鬼穀子讓黑白玄翦和衛莊去別處,看似是想隱藏秘密,實則是為了維護東皇太一。


    不過你個老癟犢子,竟然會關心白起的安危,秦昭襄王泉下有知,怕是會覺得死不瞑目!


    “看來你真的猜到了我是誰。”


    “我現在很好奇,如果白老哥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會不會衝過來,不惜一切代價把你斬成碎片,一塊塊的生吞下去。”


    “他既然還活著,而且並不怨恨秦國,說明當初的事情並非史書記載,你為什麽覺得,我們是仇敵呢?”


    “白起或許不會怨恨昭襄王,但一定會恨你,關於你們的記載,並沒有任何錯誤,範相國!”


    鬼穀子就是範雎,戰國時期著名政治家、縱橫家、軍事謀略家、戰略家、外交家,秦國宰相,因封地在應城,又稱為“應侯”。


    範雎本是魏國中大夫須賈門客,因被誣陷通齊賣魏,差點被魏國相國魏齊鞭笞致死,後在鄭安平的幫助下,易名張祿,潛隨秦國使者王稽入秦。


    到了秦國之後,受到秦昭襄王的重用。


    以能力而言,範雎在秦國曆代宰相中,足以排在前三,但他最為人熟知的並不是能力。


    範雎最大的特點是極致的恩怨分明,用司馬遷的話說就是: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掌權之後,得罪過他的須賈被狠狠羞辱,差點鞭笞死他的魏齊被逼的自盡,幫助過他的鄭安平平步青雲。


    範雎是秦國宰相,白起是秦國大將軍,兩人的關係原本還算親厚,長平之戰的時候還多有合作,遊說趙王用趙括換廉頗,就是範雎的手筆。


    不過在長平之戰後,兩人有了矛盾,且越來越大,最終白起被“賜死”。


    兩人說一句“仇深似海”也不為過,如果白起得知範雎還活著,壓抑了數十年的殺意怕是會瞬間爆發,不把範雎砍成碎片絕不停手。


    範雎也是縱橫家的傳人,屬於連橫一脈,曾提出遠交近攻戰略,影響力持續至今。


    昔年五國使者在趙國商議合縱抗秦,範雎以五千兩黃金輕鬆瓦解了諸國合縱,風采一時無兩。


    按照縱橫家的傳承規則,範雎成為新任鬼穀子,並不是一件特別稀奇的事情。


    “聽說範相國為人恩怨分明,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我還以為你會把白起活著的消息昭告天下呢。”


    “一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如果白起願意,我可以和他好好喝一頓酒。”


    “千萬別,那家夥花費了幾十年時間,好不容易才把殺意壓抑在心底,眾多情緒都被那股精純的殺意給斬殺掉了,你要是出現在他麵前,他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誰讓他殺了那麽多人?天下就沒有比他更加好殺的。”


    “天地間之生,莫非在死,至於死之種種,毋論出諸於自然,或非自然,盡在一‘殺’字,人誅人,是謂‘殺’,天誅人,是為‘煞’。”


    “人誅人也好,天誅人也罷,全都和我沒什麽關係,我也不想有什麽關係。”


    “那你為什麽現身?你不現身,沒有人能夠算出你的命格,沒有人能夠看出你的真身。”


    “白起為什麽現身?”


    “我給逼出來的。”


    “白起何等人物?就算他壓抑了殺氣,他的兵法還在,他想要隱藏,就算是你這命外之人,也無可奈何!”


    “既然知道我是命外之人,就該明白他為何現身。”


    “既然知道白起為何現身,就該明白我為何現身。”


    “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你難不成是願意吃虧的人?”


    “我現在覺得,咱們兩個似乎很難成為朋友。”


    “一個小心眼和一個豪氣的人,可以成為朋友,兩個小心眼,無論如何也成為不了朋友,除非有一方肯吃虧。”


    “如果肯吃虧,那還是小心眼麽?”


    兩人相視大笑,壓抑的氣氛蕩然無存。


    “說來說去,說這麽多,咱們還是要動一次手。”


    “如果不動手,你就算白來了,我也白來了,不肯吃虧的人,自然也是不肯白來的。”


    話音未落,呂雲澄食中二指已經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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