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牧本是打算讓風溯私下裏給她道個歉,便可了結此事——畢竟此次她做的確實是過分了。可對方卻當著自家師父的麵直截了當地問了這種話……小捕快一張臉原是氣得緋紅,現在變成了羞得緋紅。


    她慌裏慌張地推開了抱著自己的人,小聲道:“你、你當著你師父的麵,就不能……就不能正經些嗎?!”


    說完這話,她才發覺自己似是默許了風溯平時對自己做的那些事,頓時懊惱地低下了頭。


    她在風溯麵前總是輸,明明這次是對方錯了,她還是輸了氣勢。


    風女俠瞥了眼師父,那老人家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看罷,她無奈地笑了笑,手掌輕輕拍了下許牧的頭,“既然你說不出如何罰我,那我便許諾今後為你做一件事。隻要不違背我的道義,我便是失了性命,都會為你做到底。”


    許牧沒好氣地道:“我叫你不殺人,你能做到嗎?”


    “不殺好人的話,我現在就已做到了。不殺惡人……那便是違了我的道義。”


    她說的極為認真,不像是開玩笑。許牧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逾越了,對風溯點點頭後,轉過身對婆婆道:“婆婆,小輩剛才多有得罪,望您海涵。若是無事,我這就走了,您不介意的話,也可和您的徒弟住在這裏。”


    她這番話說的,給足了風溯和其師父的麵子。風溯她師父微笑道:“方才得罪的人並非你,你不必說這些客套話。我今日來隻是看看你,現在看過了,老嫗這就走了。”


    說著,婆婆從椅子上站起,卻未站穩,踉蹌了一下。許牧下意識地想去扶,卻被風溯抓住了胳膊,她不解地迴頭,風溯對她搖了搖頭。


    這真是奇了怪了,風溯不像是個對師父不尊的人,可她看到自己師父行動不穩,怎麽不上前攙扶呢?


    等婆婆跨過破碎的木門,風溯才拉著她向前走。許牧乖乖跟著她,走到石板路上時,婆婆有意無意地瞧了瞧地麵,好像在向許牧說明什麽。


    許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那神秘的單排腳印。先前她與婆婆交手打鬥,弄花了不少腳印,惟有這裏還清晰可見。


    婆婆是想說什麽?


    許牧百思不得其解,思量著一會兒再問風溯,可走到門口,風溯忽然鬆開了她,向婆婆走去。


    “我隨師父去個地方,今夜不能陪你,明日一早我會到客棧尋你。”風溯說罷,忽而想起了什麽,又道:“另外,我那個名義上的師姐便是十幾年前的紀芷筠、紀魔。這幾日辛苦你了,等我迴來會告訴你更多事情。”


    婆婆推開籬笆,佝僂著身子向外走,“我以前還不知你話這般的多。”


    風溯一怔,旋即笑道:“在師父麵前自然要少言多行。”


    婆婆麵上浮起一絲笑意,向前走了兩步,頓住道:“牧丫頭,後會有期。徒弟,我們走罷。”


    許牧愣了一瞬,覺得這稱唿實在耳熟,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等她迴過神兒,風溯隨她師父已經離開了。


    她現在腦袋裏裝滿了疑惑,又好奇婆婆究竟是誰,又奇怪兩人來這麽一出戲是為了什麽。


    而且那聲“牧丫頭”……


    許牧的頭似是被重物擊了一下,劇痛在頭上現了一瞬,隨即她想起了一張臉。


    那是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卻不是在人的麵上,而是在木盤中。


    上一世的事情她大多記得不清晰,記得清晰的大多是被人欺淩的片段。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見過那張臉皮,隻是剛才聽到“牧丫頭”三個字,驀然想起。


    這張臉皮與這個稱唿有什麽關係?亦或是說,它們與風溯的師父有什麽關係。


    許牧立於月光下,看著那籬笆,忽而又有了疑問。方才在屋內,婆婆雖然體態龍鍾,卻坐的挺直,看著極為精神,為何婆婆出來時,竟佝僂起身子了?


    林子裏不知發生了什麽,驚起了一片飛鳥。許牧看著四處逃竄的鳥兒,腦海裏靈光一現,想到了什麽。


    鳥兒在空中盤旋了幾周,待林子恢複平靜後,又紛紛落了迴去。許牧轉過身,瞧著地上門板的碎片,不禁搖頭笑了笑。


    風溯第一次來時廢了她一口井和一個屋頂,她師父第一次來廢了她一個門……


    許牧想,自己和風溯大概是天生有仇。


    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和木頭碎片,許牧正要起身去客棧,不經意看見了桌上的青花瓷壺。


    瓷壺上這幾日放在這裏,應該落了不少的灰,現在卻幹幹淨淨的,顯然是有人擦過它。


    桌麵上髒兮兮的,偏偏這個瓷壺被擦幹淨了,當真難懂。


    許牧不再思量這些,輕輕端起了瓷壺。她將瓷壺舉高,看了看壺底的小字,這才輕快地笑了一聲。


    無論何時,這瓷壺都是支撐她這一世活下去的動力。


    許牧責怪自己剛才糊塗,明知風溯師姐紀芷筠說要殺她,還會稀裏糊塗地跑迴木屋。若真是紀芷筠所留,她可是要沒命了。


    她剛才還以為師姐不是紀魔,未想到兩個真是一人。想到這,她又怔了怔,既然來人是婆婆與風溯,並非紀魔,那單排的腳印又是如何而出?


    許牧歎口氣,她如今不僅被案子折磨,還要被風溯周圍人的關係弄的頭疼。


    夜已深了,想到明天還有種種事情,她便不再多待。許牧放下瓷壺,理了理衣服,縱身趕迴標縣的客棧。


    然而,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黑衣人從屋後的樹叢間走了出來。


    黑衣人筆直地站在屋前,手握寶劍,劍鞘搭在地上。劍身上的溝壑正流著血,循著血流向上看去,是此人被劃傷的手掌。


    來人看著許牧飛身離開,幹裂的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出。半晌,這人舉起了手中寶劍,將劍拔出了劍鞘,喃喃說了兩個字:


    “許、牧。”


    ======


    翌日。


    許牧昨天又是受驚又是奔波,且隔壁時不時傳來大漢們喝酒談天的聲音,由此睡的極不安穩。


    夜裏,她被上一世的噩夢驚醒了好幾次。最後一次驚醒,是她看見了無數張臉皮圍著自己,為首的那張,開口說了三個字:“牧丫頭”。


    她這一次嚇得不輕,好久都沒睡著,等天蒙蒙亮了,才又睡去。此迴她睡的倒是十分踏實,隻因這次做的乃是美夢——夢裏,娘親拉著她的手,讓她不要怕。


    日頭漸漸升起,陽光順著木窗的縫隙漸漸移到了她的臉上,許牧感受到這份溫暖,彎了彎嘴角,睜開眼睛。


    眼睛睜了一半,她忽然覺得手上一空,緊接著,她看清了自己chuang邊坐著一人。


    “你醒了。”


    許牧動了動手,總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麽,緊接著,她扶chuang坐起來,碰了碰風溯,“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剛剛。我本想在樓下等你,但那些人實在吵鬧,人多嘴雜,我便上來了。”


    許牧點點頭,下chuang穿上衣服和鞋子,順便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昨天說你師姐是紀魔,如此,這案子恐怕難以了斷了。”


    風溯走到她身邊道:“一大早就說案子,你怎地不說些別的?”


    她這話說的極為正經,可許牧聽罷,卻莫名紅了臉。


    “說、說什麽?”


    她問完不禁罵自己蠢笨,匆匆給自己喂了口茶,然而喝的太急,不小心又嗆到了。


    風溯看她這樣子,含笑道:“我原以為你會問我師父是誰,亦或是我師父為何要見你,沒想到你對此案這般負責。”


    許牧放下茶杯,暗罵自己想得太多。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她道:“那是自然,我小命都和這案子連著,怎能不負責?”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風溯臉上的笑意突然散了,她沉默了一瞬,而後伸出手,輕輕搭在了許牧的肩膀上。


    “昨夜我師父便是為了此事而來,有她在……你不必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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