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賈璉入宮麵聖,卻發現有人比他來的更早。


    “父皇,既然如此,兒臣就先下去分派賑災事宜了。”


    “去吧。”


    “兒臣告退。”


    三皇子退出南書房,臨了還很友好的與賈璉點了點頭。


    賈璉觀其姿態,心中暗道,自從田地清畝之事後,太子似有失勢之態。與此同時,三皇子倒是異軍突起,似乎很得聖心,接連被寧康帝委以重任。


    賈璉並不認為寧康帝已經將太子放棄了,因為當初的事情,明顯與太子關係不大,最多算是牽累。然而寧康帝還是如此冷落太子,隻能說是聖心難測。


    “元宵之後,河套之地地動,數個州府上報災情嚴重,朕已命三皇子全權負責賑災事宜。”似乎看出賈璉的疑惑,寧康帝居然解釋了一句。


    所謂地動就是地震的意思。賈璉也知道這件事,隻不過不在他的司事之內,所以了解不多。


    但也據此,賈璉不由覺得當皇帝還是挺難的。國之大,事之多,常人難以想象。


    特別是世人迷信,凡有天災降世,很容易被認為是皇帝德行缺失導致上天降下懲罰。所以,涉及數州的地震雖然比不過往年那些涉及數省的水災和旱災影響大,但是對此時上有太上皇壓著的寧康帝來說,隻怕也不敢等閑視之。


    納首一拜,賈璉讚譽了三皇子幾句,然後便按例將天津衛事宜,向寧康帝作匯報。


    “這麽說,一切都很順利,一年之內,天津衛便能建成一支成建製的新式水師?”


    “迴稟陛下,正是如此。”


    “很好!”


    寧康帝看著賈璉,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再厲害的皇帝,手下也必須有一批強臣輔佐,很顯然,賈璉的辦事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他滿意。


    君臣二人商討了一番水師改製強軍的事宜,賈璉便要告退。忽聞寧康帝道:“朕聽說,你是昨日迴京的,還去了一趟仇家……”


    賈璉心頭一凜,不敢怠慢,點頭應“是”。


    “是為了薛蟠一案?朕聽說,賈家,薛家,還有史家和王家,號稱金陵四大家族,一貫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倒是好深厚的交情。”


    寧康帝的話語,沒什麽語氣,但是賈璉還是能夠聽出,寧康帝的不悅之意。


    也是,任何君王,都不希望臣子拉幫結派,還成了氣候!


    “迴稟陛下,臣也聽人說起過四大家族這個名號,但那不過都是世人好事所封。原因大概是我們這四家先祖,都是追隨過太祖的近臣,且關係較之其他功勳較為親近,又都出身江南之地,所以有此一說。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們這四家都已經沒落,不複先祖榮光。


    如今的金陵省,比我們四家強盛的門第不知凡幾,這金陵四大家族之稱,早已名不副實。”


    對於賈璉這個說法,寧康帝輕輕一笑,並沒有表態。


    “至於臣去仇家……臣在聖人麵前不敢撒謊,確實是為薛蟠之事。”


    聽見賈璉承認,寧康帝眉頭一挑,不悅道:“那薛蟠專橫跋扈,眾目睽睽之下傷人性命,如此膽大妄為,若不嚴懲,致國法律令何在?


    你是朕看重的臣子,有著遠大的前程,千萬不要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自誤。”


    聽見寧康帝這麽說,賈璉心頭一沉,知道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寧康帝不但知道了這個案子,而且還專門提出來警告他,在這樣的情況,想要救出薛蟠的幾率基本是零。


    想到這裏,賈璉立馬跪下請罪道:“迴稟陛下,身為大魏之臣,賈璉自不敢因為私情而枉顧國法。


    臣知薛蟠有罪,也無意替他脫罪。那薛蟠年少輕狂,吃酒鬧事,還鬧出人命,自當按照國法嚴懲,便是判決死刑也毫不為過。


    隻是可憐了薛家主母,一生為人慈善,卻養了這麽個不孝的東西。


    薛家主母知道兒子傷人性命之後,萬分痛心,更同情仇家夫婦白發人送黑發人,想要賠罪,怎奈如今的薛家,除了薛蟠之外,再無一個男丁。


    無奈之下,她隻能找到我,由我代表薛家去仇家祭奠冤魂,兼向仇大人夫婦賠罪。”


    賈璉這一說,算是將他去仇家的原因說明,且他都承認薛蟠有罪,並且表態不會包庇薛蟠,如此寧康帝也不好再說什麽。


    他本來就不在乎什麽薛家,更不在乎薛蟠,之所以提及此,不過是為了敲打敲打賈璉而已。


    正要略過這一茬,卻聽賈璉又說道:“對了,還有一事臣想要稟明陛下。”


    “說來。”


    “那薛家主母一心向佛,得知兒子傷人性命,自知罪孽深重。恰聞河套地動之事,致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無數像她一樣的母親失去孩子,便提出想要捐獻白銀五萬兩,糧食五千石,用於朝廷賑濟災民,由臣代為傳達。”


    賈璉這話令寧康帝一愣,隨即沒好氣的看了賈璉一眼。


    他當然一聽就明白,這是薛家想要用捐獻錢糧的方式,來懇求朝廷對薛蟠網開一麵。


    但是這個懇求,朝廷似乎沒理由拒絕。


    朝廷家大業大,用錢的地方太多,即便賑災,也得按照預算來。但寧康帝豈能不知,賑災的錢糧,自然是多多益善,就譬如這五萬兩白銀和五千石糧食,運到災區,說不定就能多活成千上萬的老百姓。


    如此說來,這薛蟠此時犯事,倒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因此寧康帝點點頭,道:“若是如此,自然是一件好事。此事你自去與三皇子接洽,相信他會將這筆錢糧,用到災地的百姓身上。”


    “是。”


    賈璉暗暗觀察了一下寧康帝的麵色,覺得他忽然想到的這一舉措,應該是奏效了。


    有這個鋪墊,明日刑部的審訊結果出來,即便寧康帝猜到有他的手腳,想必也不會再動怒。


    隻是,卻也得更加小心的籌劃,將案情弄得更合情合理一些,不能讓人一看就知道有貓膩。


    嗬嗬,他這也算是徇私舞弊的最高境界了。什麽說服苦主別鬧,用黃金疏通刑部官員這些都弱爆了,他直接將皇帝給疏通了好不?


    賈璉心內吐槽一二,正要起身告退。忽見寧康帝又開口:“你覺得,刑部會如何審理薛蟠這個案子,或者說,你覺得薛蟠應該如何依律審判?”


    賈璉不明寧康帝問這個的深意,卻也正色迴道:“迴稟陛下,薛蟠為臣妻弟,此案臣原本應該避諱的。


    但是陛下既然有此一問,臣也就大膽直說心意了。


    薛蟠此人,說起來不過是一介紈絝子弟,且年少無知,吃酒好鬥是有的。但卻也並非作奸犯科,無惡不作之徒。


    況且此番錦香院鬥毆,薛蟠雖然是主犯之一,但據臣了解案情之後,卻知道,真正令仇潘身死的另有其人。


    此人名為孫紹祖,原係大同府軍官世家出身,祖上與我家也算有些交情。因他酒後毆打上司被革職,所以來京城謀出路。


    此人雖然聲名狼藉,但是孔武有力,又為巴結薛蟠,正是一流的好事者。據臣看來,當日之事,若非此人力求在薛蟠麵前表現,隻怕也不過就是一場等閑的世家子弟紛爭罷了,決計到不了鬧出人命的地步。


    當然,臣如此說免不了有替薛蟠說情的意思。但是臣認真覺得,薛蟠此番罪不至死。


    不過國法無情,他既然參與了此案,自然難逃律法製裁。臣竊以為,薛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理應按照律法量刑。”


    寧康帝聽到賈璉說孫紹祖是軍官,且和賈家有舊,知道並非薛家隨意找來替罪的人,心裏對賈璉說的話,自然就多信任了幾分。


    他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依你看來,應該如何給薛蟠量刑?”


    “臣對大魏律法的解讀遠遠比不過刑部的各位大人,不敢貿然裁定。”


    “朕讓你說。”


    “呃,這個……以臣愚見,似薛蟠這樣的情況,至少應該判處牢獄五年,其餘主犯、從犯,一律依律懲處。


    而且,鑒於此案受傷害最深的,乃是護軍營仇大人夫婦,而除了薛蟠之外的主從犯,都沒有足夠的能力對仇大人夫婦做出補償,因此還理應判決薛家對仇家做出足夠的人道賠償。”


    薛蟠如今十八歲,坐五年牢,既可以讓他得到教訓,且五年後出來,正是最好年紀,也不會耽誤娶妻生子。他這也算是對薛姨媽有個交代了。


    寧康帝嗬嗬一笑:“你倒是思慮的周到。”


    明知道寧康帝這是諷刺,賈璉也隻能陪著臉收下。


    卻聞寧康帝道:“既然這薛蟠並非元兇,且薛家又願意對仇家做出補償,也不用五年牢獄了,改為一年吧。”


    “呃……陛下聖明!”


    “好了,既然天津衛的事情步入正軌,火器營的事情,也別落下了。可別忘了你在朕麵前誇下過的海口!”


    “是,臣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寧康帝所說的誇下海口,自然是賈璉之前說過的,一年之內,要將火器營訓練成一支有可觀戰力的部隊。


    “下去吧。”


    看著賈璉規規矩矩退出南書房,寧康帝麵色深沉。


    對他而言,薛蟠不過是一不入流的紈絝子弟罷了,生與死他都不在乎。之所以提及,隻是為了警示賈璉,讓他切莫倚仗聖眷,行差踏錯。


    後來之所以多問一番,甚至主動給薛蟠減刑,不過是他忽然覺得,賈璉雖然口口聲聲說應該按律法嚴懲薛蟠,但觀其態度,肯定是希望薛蟠能活下來。


    禦下之道,恩威並施。鑒於賈璉良好的表現,言語十分懂進退,他才主動施恩。


    要是方才賈璉一開始就為薛蟠求情,甚至為了達成目的,想要誆騙他,他即便不在乎薛蟠這種角色,也必得讓其死無葬生之地。也讓賈璉知道,何為天威不可冒犯。


    想到賈璉,寧康帝不由又想起女兒昭陽公主,麵色不由得一恨。


    這個可惡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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