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鳳朝一月一度的祭佛齋日,家家戶戶均須行掃除之儀。書堂按例將放假一天,當日下午隻上了一半的課便提前下學。壞小子們湧出教室看到我,紛紛做著鬼臉跑開了。毛傑最後走出來,顯得悶悶不樂。


    “你怎麽不開心呀?”我跑上去問他。


    “你要走了呢,我開心不起來!”


    “是不是擔心我走後,壞小子們會欺負你?”他太老實了。我一走,壞小子們肯定會卷土重來。


    他像敗下陣來的鬥雞般垂頭喪氣。


    “別這樣子啦!大不了,我走前再警告他們一下,讓他們不敢再欺負你就是。”我拍拍腦袋,立即想出個妙招兒:“我都想好啦,明天從家裏帶些辣椒水來,再整他們一迴……”


    “雲安,我已經很感謝你這麽長時間對我的照顧啦!其實我也知道我膽子小,可是……”他說著說著竟趴在我肩膀上哭起來,弄得我也想哭了,卻還要說話安慰他:“好了啦,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嘛!再說了,說不定哪天我又迴京城了呢!”


    “那要是萬一迴不來呢?”他淚眼朦朧地問。


    “這個嘛……就算萬一迴不來,你也可以到江南六郡來找我嘛!對不對?”我掏出繡花手絹為他擦幹淨眼淚,笑道:“別哭了啦!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嘛!對不對?你總不能讓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吧?”


    “嗯!”他破涕為笑,想了想道:“雲安,把你的手絹送我好不好?”


    按理說送張手絹不算什麽!反正我又不是鳳朝女子,沒那麽多講究。可這手絹是我刺了滿手針眼兒才做出來的一大傑作,醜是醜點兒,卻值得紀念,搞不好千百年後還能成為重點保護文物呢!我猶豫著把手絹藏到身後,支支吾吾地道:“呃,這個……不太好吧!”


    他大概以為我是害羞,解釋道:“你放心吧,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留著當個紀念。你走後,我看見它就像看見你嘛!”


    看他可憐兮兮地樣子,我生怕他又哭了,很慷慨地將手絹遞給他。“好吧!”


    沒想到他接過手絹,居然皺眉說:“呀,怎麽這麽醜呀?繡得歪歪扭扭的!”


    “喂!這可是我親手繡的,你竟然敢嫌醜?”我伸手便要去奪。


    他一聽這話,趕緊攥得緊緊地,任憑我怎麽搶,就是不放手,不停道歉道:“我說錯了!我道歉!它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手絹!”


    生平第一次送東西給人,居然被嫌醜!我搶不過來,哼了一聲,氣唿唿地轉背走掉,由得他扭著胖墩墩的身體在後大喊大叫:“唉,雲安,你別生氣呀!我口誤說錯了嘛!我不是故意的!”


    “毛傑,你去死!”


    “好好好,你原諒我後,我就去死!”


    “安兒,你的手絹兒呢?是不是丟了?”那天夜裏,姨娘為我漿洗完衣物,問及手絹。


    我沒多想,隨口答道:“沒有,我送給毛傑了!”


    結果因為這句話,我被向來疼我到骨子裏的姨娘罰抄《女兒經》十遍。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被姨娘責罰。事後,我很長時間都想不通,為什麽罰我的不是娘親而是姨娘。然而,等我日後明白那是姨娘對我的極致愛護時,我卻無法向她表達我對她的愛。


    離京的日子越來越近,趁著齋節,娘親帶著我和姨娘到京師最負盛名的通寶寺禮佛。


    作為虔誠信徒,娘親每逢齋節都會親自到通寶寺燒香祈福。盡管家中並不寬裕,她仍會想法子節約一些銀錢用於供奉寺院香火。老實說,我很不認同這一點。如果佛真能有求必應,世間的人活著還有什麽用呢?


    在娘親帶動下,通寶寺我倒是來過好幾次的。姨娘說,那支奇異的卦簽便是在通寶寺求得,解簽的是通寶寺的住持慧圓禪師。這位大師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潛心修佛,所見之人屈指可數,京師許多達官顯貴都碰過壁。


    進廟之後,除了像往常一樣在人山人海中捐了香火錢,拜了菩薩外,娘親請主事禪師作了通傳,慧圓大師竟然二話沒說便要見我。我被單獨領進他的禪房,當著他的麵再次抽簽。當他把竹簽遞給我看時,我差點被嚇死,因為竹簽上寫著三個字:帝王燕。


    慧圓大師似乎有些疑惑,考慮再三後開口:“小施主,請把你的右手遞給老衲!”


    佛門清靜之地,我不敢造次,隻得依言行事。誰知他看罷,竟然大笑三聲,嚇得我戰戰兢兢,不得動彈。隔了許久,他才道:“小施主,老衲送兩個字給你。”


    “什麽字?”我怯怯地問。


    他隻笑不答,用手指在我手心寫下‘德’‘善’二字。


    “大師為什麽要送這兩個字給我?”


    “小施主命格已改,須牢記此二字方可化解日後危機!”說罷,他便閉目不言,像尊佛相似的,一動不動。


    我瞧了瞧右手,除了交錯的掌紋,看不出有什麽變化,本來還想問多幾句,見他表情莊嚴而又神聖,隻好將問題咽迴肚子,跟著主事禪師出門,重迴娘親與姨娘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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