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是考試的最後一天,此時趙青空做的也是最後一場,隻要答完這張試卷,他便可以走出考場,到外麵唿吸他已經近乎十天沒有唿吸到的新鮮空氣。


    此時他十分急切的想要趕迴家,卻不得不繼續在京城待著,等放榜的消息出來。


    他心急如焚,卻不是擔心考試的成績,對於自己的實力他多多少少還是有著把握,今年來參加科舉的人才眾多,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入圍前三甲,不過考上進士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他擔心的,是家中的幾幅畫。


    “趙兄,聽說宰相大人相中了你,看來日後趙兄你的前途無量,可要照顧一下咱們兄弟幾個啊……”認識的同來考試的人說道。


    趙青空謙虛的笑了笑,說道:“小生不過是寫了幾首附庸風雅的詩作得了大人的賞識,龐兄的文章才是真正的千古名流,有古士風采……”


    “趙兄謙虛了,謙虛了……”


    話雖如此說著,被趙青空喚做龐兄的人,臉上卻明顯帶著得意的笑。


    此人做的一手好文章,又善於表現自己,尚在客棧備考的時候,他就已經參加了不少京城裏權貴舉辦的宴會,也寫了不少的文章,其中不乏精品之作,讓人眼前一亮,所以雖然榜單還沒放出來,不過他的名聲卻也在考生之中十分響亮,聽說有不少的高官顯貴已經看上了他,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參加權貴舉辦的宴會,是不少來京的考生都會做的一件事情,因為他們都是外地人,沒有本地的人脈和底子,一切都要重頭開始,參加宴會是他們結識更多的人的唯一辦法,而且在宴會上,通過展現自己的才華,能夠提前入得權貴的親眼的話,日後的仕途也會更加好走一些,平坦一些。


    不過趙青空卻不太屑於去做這些事情。


    他倒不是不能夠理解那些考生的行為,畢竟大家都是為了各自的前途在奔波,他也沒什麽好幹涉別人的行為的,也並不是多麽的反感,隻是他內心更願意堅持自己的做法,他相信即使自己不刻意的去攀附權貴,通過自己的努力,也能夠得到皇上的賞識,也能夠靠著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事業來。


    正如他在文章中寫到的一樣。


    一個國家,人才缺乏並不可怕,貧困潦倒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國家不夠清明,可怕的是有用的人才即使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卻也因為各種原因被埋沒,可怕的是這個社會讓人看不到希望,一個真正清明的朝廷,應該是一個讓人看得到希望的朝廷,讓有識之士願意為之奉獻的朝廷,而什麽是希望,希望就是在每一個人付出努力的同時,都知道自己一定能夠得到相應的迴報,這就是希望。


    而這也是他希望的王朝。


    ……


    “這便是趙公子的命數?”卿然拿著一個小本子問道。


    土地公看見她手上拿著的東西,暗道一聲“壞了”,連忙跳起來想要奪迴去:“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瞎看些什麽呢,快還給我。”


    卿然個子生的高挑,所以手一抬土地公連本子的邊邊都摸不著,槍了半天無果之後,隻能氣急地說道:“是,你問這個幹什麽?”


    “二十一歲,大劫。”卿然指著書上紅色的字體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哎呀,一個劫難而已。”土地公不在意的說道,“人生在世嘛,誰不過幾個大劫呢?你看看,這個本子上有幾個人是沒有劫數的。”


    卿然聽話的看了下去,果然每個人的記錄上都有大劫兩個字,可是同時她也發現了另一個地方。


    “這些人大劫過後,就都沒有了記載……”她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大劫如果沒有度過,就肯定活不下去了?”


    “當然啦,”土地公承認道,隨即有些懊惱的說道:“小老頭不過是打了個盹,你個鬼丫頭居然就偷偷拿了我的東西,一點都不聽話,不尊老愛幼!”


    “你的意思是趙公子會早死?”卿然焦急的抓住了他的衣領問道。身材矮小的土地公幾乎快要被她提了起來,他這下子算是明白了她的小心思。


    “我說丫頭,現在你已經成仙了,隻要你去司畫仙子那裏報道,馬上就能夠錄入仙籍,那趙青空不過是一個凡人男子,你們有緣無分的……”


    “我不管,我不管什麽有緣無分,我隻想知道,趙公子最後的結局如何?”


    拿她無可奈何,土地公撇了撇嘴,攤出手,示意她將書放到自己的手裏,在卿然不太信任的眼光下,他展開了重新迴到手中的書頁,然後一臉嚴肅的看了起來。


    隨即,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看得卿然心驚膽戰起來。


    “怎麽了?”她問道。


    土地公搖了搖頭。


    卿然重新拿過書,然後發現趙青空的命數下,多了一行她先前沒有看見的字。


    “罪惡深重,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輪迴。”


    ——永世不得輪迴。


    這般嚴重的懲罰,日後的趙青空到底是要做下多麽嚴重的錯事,才會有這般的報應。


    卿然的第一反應就是搖頭。


    “趙公子不是那樣的人。”據她所知,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一般二般的惡人都是選不上的,真正會被打下去,甚至永世不得輪迴的,往往都是些無惡不作,而且手上沾染著千萬人鮮血的人,這樣的人要麽是暴戾的將軍,比如說被覆滅的前朝的那個食人將軍,沒攻破一個城池便屠城,並且將城中的居民做成肉幹補充軍餉,手段極其殘忍,要麽是一代昏君,禍害了一個王朝。


    在卿然的心目中,趙青空和這些人,可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關係。


    “傻丫頭。”土地公說道,他的眼裏帶著看透世事的的智慧,“人總會變得,很多事情並不僅僅隻有你眼前看到的這般模樣。”


    “你還小,隻能夠看到那個趙公子的表麵。”


    “我不信。”卿然狠狠地說道,她的上齒緊緊咬著嘴唇,固執而又倔強,“我不信。”


    是的,她不信,她不信笑起來如此溫和好看的人,會是大奸大惡之人,她不信,那個會小心翼翼的問“姑娘有何難處”的人會是無惡不作的人。


    “土地爺爺,可有什麽改變一個人命數的辦法?”她問道。


    “沒有。”土地公毫不猶豫的說道。


    卿然卻抿起了唇,她了解土地公。


    “說吧,土地爺爺,要怎麽做,才能夠改變趙公子的命數?”


    “我說了,沒有辦法。”


    “土地爺爺!”


    “馮丫頭啊!你好不容易修煉成仙,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去天上報道,做一個司畫仙子不好麽?”土地公勸道,“凡人的命數,皆由天定,實在不是你我能夠更改的啊!”


    “如果,我非要改呢?”她怎麽舍得,讓如此好的一個人,去十八層地獄受那烈火焚身之苦。


    ……


    “老爺誒!您今年都三十有五了,怎麽還不考慮娶個夫人迴府啊!”


    “不慌。”


    “老爺您看看,這宰相府內內外外全是男人,連個女人的蹤跡都沒有。”


    “你先娶個夫人進來就有了。”


    “老爺……”


    “我進宮裏一趟。”


    瀟灑的趙老爺給小跟班留下一個英俊的背影,在夕陽下漸行漸遠。


    “青空,可有何事?”


    “微臣特向皇上請假一月,迴微臣老家一趟。”


    “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情?”皇帝一臉關懷的問道。


    “未曾,”趙青空搖了搖頭,說道,“隻是微臣想要迴去看看家鄉罷了。”


    “青空啊,”既然沒什麽要緊的事情,皇帝也難得心思活躍的開起了趙青空的玩笑,“你看你年齡也不小了,是不是該考慮娶一個妻子了,府裏沒個掌家的女主人,終究不是個事兒。”


    “皇上,”趙青空一撩袍子跪了下來,“青空願意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娶妻之事待日後再說。”


    “莫要跟我裝模作樣。”皇帝哭笑不得的說道,“你如今已經年近不惑,為何遲遲不願意娶妻,總要給我一個理由。”


    趙青空沉默了半晌。


    “你可莫要告訴我,是你青梅竹馬的愛人所以打算終身不娶,我可是查過你的家底的,從來沒見你身邊有過什麽女子。”


    “皇上,微臣心中的確裝著一個女子,”趙青空說道,“隻可惜有緣無分,微臣此次迴去,隻是想去懷念一下她。”


    他的眼神很深,不似作假,皇帝雖然派人將他查了個底朝天,但一時卻分不清他感情的真假。


    趙青空都忘了自己是怎麽從皇宮迴的家。


    他的腦海裏還迴蕩著幾日前在路邊偶遇一個老叟,對方對他說的話。


    “大人的命數富貴不可言,然而卻是有人替大人受了災,大人方有這般舒坦的日子。”


    “什麽人?”


    “按照大人原本的命數,怕是要有一個仙人主動替大人擋災才行咯……”


    而從小到大,趙青空認識的仙人,隻有一個。


    ……


    當年趙青空讀書的竹屋,按照他的意願,被保存的很好。


    站在門外,他屏退了隨身跟著的人,發著呆。


    屋子裏的牆上還掛著幾幅畫,畫上的風景各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畫中似乎都空著一大塊地方,等著人去填補。這便是十五年前的趙青空得了金科狀元迴家之後看到的景象。


    他以為自己得了狀元,而卿然也從此從他生命之中抽走,一切就仿若一場夢境一般。


    他推開門,門裏積了灰,他皺著眉頭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卻見不遠處的地上突然冒出了一個人頭,然後一個身量不足他腰高的小老頭冒了出來。


    “諾,給你,丫頭的信,等了十五年,你終於迴來了。”


    趙青空沒問他的身份,隻是接過了信,小心翼翼的揭開蠟封,拆開。


    上麵隻有短短幾個字。


    “願君安好。”


    ——即使付出我的一切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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