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然緩緩在女人麵前跪下,她伸出手,顫抖著想要觸碰女人的麵容。


    納蘭倩雲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呆滯的眼神漸漸有了神采,她將頭轉向了卿然,眼睛的焦點在她的臉上凝聚。


    “然然……”她不敢置信的喊道。


    “然然,你原諒媽了對不對,你終於來看媽了對不對。”她跪在地上向卿然伸出了手,卻從卿然的手中間穿過。


    她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看了看自己的手,放下納蘭卿然的黑白照片,跪走著向卿然靠近了幾步,抬手想要撫摸她的麵容,手卻從她身體裏穿過。


    卿然跪坐在那裏,眼神悲戚,卻沒有淚珠。


    ——鬼是沒有眼淚的。


    納蘭倩雲不信,幾番嚐試想要觸碰到卿然,卻無一不是以穿過卿然的鬼體而告終。


    “然然,你是不是不原諒媽媽,所以才不願意讓媽碰你……”她問道,眼神裏滿是自責。


    “媽——”卿然喚道,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顯得空靈而又淒厲,“我已經死了——”


    納蘭倩雲身子一歪,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般跌倒在了地上。


    “然然,你騙媽,你就是不想原諒媽,所以才不來見我……”


    “然然,媽錯了,你讓媽抱抱你好不好……”


    “然然……”


    她眼淚簌簌地從眼眶裏落了出來,緊鎖著的眉頭讓她仿佛又蒼老了兩分,眼淚模糊了視線,仿佛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她臉上拉扯出一個笑容,怔怔地說道:“我的然然啊,最漂亮了,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她小時候呀,最喜歡偷偷穿我的高跟鞋……”


    “她才二十六歲呢,還那麽小,那麽可愛,怎麽可以嫁到傅家去受苦,去做別人的兒媳婦,我要多留她兩年……”


    “然然說下周出差去巴黎,給我帶最新款的首飾迴來呢……”


    卿然知道她癔症了,在對女兒瘋狂的思念下,納蘭倩雲拒不承認納蘭卿然已死的事實。


    讓她生活在自己的迴憶裏,讓她能夠抱著對女兒的幻想活下去,或許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卿然知道,她今天不打破她的幻想,未來等待納蘭倩雲的,會是更殘酷的結局。因為不遠處,還有兩隻餓狼綠油油的眼睛,在緊緊地盯著她。


    “媽,你看看我,我是然然。”卿然說道,“我已經死了,今天是我的頭七,是我最後一次迴來看你了……”


    “你騙我,你不是然然!”納蘭倩雲極力反駁道,“然然才沒死,她隻是出差去了,你是哪裏來的孤魂野鬼,快滾!”


    “媽!我已經死了啊!”卿然歇斯底裏的喊道,“你看啊,那是我的遺像!”


    “我死了,死在我二十六歲生日那天啊!”


    “媽,你為什麽不給我報仇啊!”


    納蘭倩雲出神地看著地上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女子笑得溫和而又明媚,隻是黑白的顏色殘忍的告訴他人,如此璀璨而美好的生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她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報仇?”


    “報什麽仇?”她問道,隨即牙關開始劇烈的顫抖了起來,麵上的皮膚跟著一起抽搐,“然然,有人害了你?”


    卿然抿著唇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納蘭倩雲被氣得渾身發抖:“是誰,你告訴媽,媽絕對讓他給你陪葬!”


    卿然不做聲,納蘭倩雲開始迴想起那日宴會上的賓客,突然兩個熟悉的人影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凝兒和沉戚?”


    卿然睜開眼,雖然她沒有說話,卻有濃鬱的悲傷流瀉了出來。


    納蘭倩雲聯想到兩人今日親昵的態度,一開始她隻當傅沉戚是因為納蘭冷凝過於悲傷所以才和她如此親近,現在迴想起來了,姐姐剛死,妹妹就和未來姐夫摟抱在了一起,怎麽也說不通。


    她看向跪坐在自己麵前,隻有一個半透明鬼體的女兒,一下子悲從心來:“然然,是媽對不起你……”


    “媽早就該知道那楚冷凝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胸懷狹窄,心思惡毒,怎麽可能突然就變好……”


    “是媽錯了,是媽沒能夠保護好你,我早該派人調查她的,我早該發現她和傅沉戚的奸丨情的……”


    卿然抬手想要擦一擦納蘭倩雲臉上的眼淚,手卻從她的身體裏穿過,她小心翼翼的控製著自己的力道,每一下都恰好從她的臉上拂過,固執的擦著自己擦不掉的眼淚。


    “媽,不怪你,是我識人不清。”


    “公司裏早就有人在傳楚冷凝和傅沉戚的事情,我卻一直沒當迴事。”


    “那天在陽台上,我也是第一次發現兩人的奸丨情。”


    “他、他們怎麽敢!”納蘭倩雲憤怒的說道。


    卿然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第一世,她作為姐姐,對任性的妹妹可以算是盡心盡力,在納蘭倩雲與納蘭冷凝斷絕關係的時候,三五不時的拿自己的錢接濟她,發現她吸毒,也沒有想過要放棄,而是打算為她找最好的醫生和醫院戒毒,然而納蘭冷凝卻不領情,反而將納蘭卿然為她做的一切視作了理所應當,甚至當納蘭卿然做的有一點不符合她的心意的時候,納蘭冷凝便對她心生了恨意。


    而這一世,雖然納蘭冷凝不再墮落,她也從未虧待過這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說到底,她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對納蘭冷凝,傅沉戚,她可以說是問心無愧,而兩人卻仿佛對她恨之入骨。


    卿然閉上眼,納蘭冷凝將納蘭卿然推下陽台時的眼神就再度出現在她的麵前。


    恨意,快意,夾雜在一起,那雙望向傅沉戚時明亮而又幹淨的眼睛,黑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地獄。


    “然然,你想要怎麽報複他們,你告訴媽,媽給你報仇。”


    卿然搖搖頭,茫然的說道:“我不知道。”


    納蘭卿然的內心的確充斥著滿腔的仇恨,然而她天性善良,說到報仇,卻又不知應該如何去報這個仇。


    納蘭倩雲閉上眼睛,她了解她的這個女兒,雖然天資聰慧,卻最為單純善良,要不然也不會栽在楚冷凝和傅沉戚的手上。


    “然然,”她開口轉移了話題,她不願意讓和女兒相處的短暫時間,浪費在兩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卿然明白她的苦心,順著她的話說道:“記得。”


    “我記得小時候啊,你還隻有那麽大一點的時候,”納蘭倩雲迴憶道,“你在電視上看見彈鋼琴,硬要我也給你買一台。”


    “我說你是瞎胡鬧,誰知道啊,鋼琴打開,你就能像模像樣的彈起來,請的老師都誇你是天才。”


    “對啊,”卿然翻起了腦海中的記憶,“那個時候我最喜歡彈鋼琴,因為每次我彈琴的時候,媽你都會從書房裏出來看我一會兒。”


    納蘭倩雲轉過頭,不讓卿然看見自己臉上的淚水。


    納蘭卿然的父親是招贅上門的女婿,在納蘭卿然三歲的時候就因為納蘭倩雲的過於強勢和她離了婚。納蘭倩雲沒了婚姻之後,便更是全心全意的將心思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一門心思的將納蘭集團做大做強,即使迴家也是在忙工作,年幼的女兒常常是扔給保姆,兩人一個月幾乎沒有幾天單獨相處的時間。


    唯一讓納蘭倩雲感到放鬆的方式便是聽鋼琴曲,所以每當納蘭卿然練琴,有時候她覺得疲憊了,就會倚在門邊靠著聽一會兒,現在想來,當初納蘭卿然想要學琴,也許不過是為了能夠與母親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然然,媽也給你彈一首好不好?”她問道。


    “好啊,隻可惜我現在彈不了了。”卿然說道,她的話讓納蘭倩雲的鼻頭又是一酸,幾乎是在戳著她的心窩子提醒她,因為她沒有保護好女兒,現在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女兒的鬼魂。


    納蘭卿然的個人公寓裏,雖然不大,但是專門有一間房被改造成了琴房。


    納蘭倩雲打開琴蓋,在鋼琴前坐了下來,卿然對她笑了笑,也坐在了她的身邊,將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卿然輕輕地跟著唱了起來,納蘭倩雲的眼中含著淚水,也輕輕地合了起來。


    “derwhatyouare……”


    兩人不時相視一笑,仿佛迴到了彼此曾經錯過的時光。卿然的身體漸漸縮小,在納蘭倩雲身邊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納蘭倩雲的頭發漸漸由花白變得烏黑亮麗,臉上的皺紋也消失不見,揚起的唇角幸福而又美麗。


    ……


    彈完琴之後,兩人又聊了很久,有關童年,有關卿然,有關納蘭倩雲。


    納蘭倩雲畢竟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一直抱著納蘭卿然的照片哭,如今雖然有了精神,卻也抵不住身體的疲倦。聊著聊著,就靠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不過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唇角都帶著笑容。


    卿然起身,在她的臉頰落下淺淺的一個吻,雖然不能夠觸碰到納蘭倩雲的身體,她已經覺得很滿足。


    “媽,你要照顧好自己。”


    一步三迴頭,她最終還是走出了這個房門。站在納蘭卿然的單身公寓下麵,她轉頭留戀的看了一眼納蘭倩雲房間裏還開著燈,隨即收迴視線,扯了扯生日那天穿上的紅色禮服,像另一個方向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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