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間,最難得的不是共貧窮,而是共富貴。


    這個道理,柳卿然在臨死前的那一刻才明白。


    她靜靜地仰望著天空,身邊兒女的哭聲唿聲都不太聽得明白了,腦海中開始浮現出她的一生。


    眼淚從她的兩頰滑落。


    她聽見一個聲音。


    “想要報仇嗎?”


    “想。”


    ……


    “柳卿然十六歲的時候不願嫁給柳父的副將,於是與窮書生杜思遠私奔,甘願放棄將門千金的身份到一農家做一名普普通通相夫教子的農婦……”


    “杜思遠在柳卿然逃家時帶走的金銀珠寶的幫助下,成功進京趕考,並一舉成為狀元郎,皇帝見他英俊瀟灑,年少有為,於是將最寵愛的明珠公主賜予他為妻……”


    “在足智多謀的明珠公主的幫助下,杜思遠成為了皇帝最為有力的朝臣,前途一片光明……”


    “柳卿然聽聞丈夫再娶,帶著兩個孩子便打算到京城討個說法,沒想到被明珠公主的人發現,還未見到杜思遠,便被處理了個幹淨……”


    ……


    卿然睜開眼睛,柳卿然的兩個孩子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本就髒兮兮的,眼淚一衝,便是兩條白色的痕跡。


    “娘——”


    “娘——您別丟下我和弟弟啊!”


    “咳咳……莫哭。”卿然咳嗽著起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擦拭兩個孩子臉上的淚痕,“娘沒事,莫哭。”


    “娘您醒了?”大一點的姐姐歡喜的說道,小一點的弟弟也慌忙用袖子擦著眼淚。


    “娘沒事,你們別怕。”卿然說道。


    “娘,您嚇死雙兒了。”小不點扯著她的袖子說道。


    “娘,您餓了沒?我這還藏著半個白麵饅頭,是過路的大嬸好心給的,我和弟弟都吃了,這個是給您留著的。”小姑娘從懷裏掏出了半個印著髒兮兮手指印的白麵饅頭,饅頭已經冷了,讓人看上去一點食欲都沒有。


    兩個孩子的眼睛卻亮了亮,暗暗吞了吞口水。


    這年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白麵饅頭放在普通一點的人家,也是稀罕物什,誰又能夠大方的一次性給陌生人幾個呢?卿然從柳卿然的記憶裏得知,大一點的姐姐杜無瑕一向最是顧著小她三歲的弟弟杜無雙,想來饅頭肯定是給弟弟吃了的,但按照她的猜測,兩個孩子吃得饅頭最多不超過半個。


    一行三人,路上的盤纏早就花光了,沿路乞討才到的京城,柳卿然生一場大病,為數不多的一點銀錢又用來請大夫,在她昏迷不醒的期間內,兩個孩子沒有任何的食物來源,怕是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


    “娘不餓,你們吃吧。”卿然說道,含著淚揉了揉兩個孩子的頭。


    她口裏這麽說,肚子卻不配合的唱起了空城計。


    最小的孩子杜無雙先偷偷笑了起來:“娘還說不餓,娘的肚子都唱歌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眯在一起,像一隻小老鼠,圓嘟嘟的樣子可愛極了。


    卿然故作出生氣的樣子,板著臉:“喲,連娘的笑話都敢看了!”


    “娘你快吃吧,雙兒不餓。”杜無雙說道,一邊將半個饅頭送到了卿然的嘴邊。


    卿然覺得眼睛酸澀的厲害,張開嘴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就說道:“雙兒也吃,瑕兒也吃,娘一個人吃著多沒意思啊。”


    娘仨就著半個饅頭,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咬下去還生怕自己咬多了,對方就沒得吃了,小小半個饅頭,吃了足足一刻鍾的時間。


    外麵突然傳來了馬蹄的聲音,隻聽幾聲“籲”傳來,幾個男子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大人,俺先進去查看一番,如今天色已晚,恐怕城門就要關了,不如俺們就在這破廟裏暫住一宿。”一個雄渾的男子聲音傳來。


    杜無雙和杜無瑕躲在卿然的懷裏縮了縮,卿然也下意識的抱緊了兩個人的身體。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背著月光走了進來。


    “誰在那裏?”一聲怒喝傳來。


    “娘——”杜無雙年紀小,被嚇到了,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雙兒莫哭雙兒莫哭。”卿然一邊安撫著杜無雙,一邊向來人求饒道:“大人,民婦隻是一介小民,因身無分文才到破廟借住,幼子膽小,並非有意冒犯。”


    “發生了什麽事?”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杜無瑕和杜無雙明顯感到了抱著他們的娘渾身一僵。


    先進來查看的男子轉身走了出去,對著外麵的大人匯報道:“大人,破廟裏住了娘仨,小的那個兒仔被俺老粗嚇哭了。”


    “嘿嘿,虎子你的威力又大了,小孩子被你一吼就嚇哭了。”


    “俺又不是故意的。”被喚作虎子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好了,我們進去吧,現在這年頭,老百姓也不容易,把我們帶的吃的,分給她們一些吧。”被喚作大人的男子說道,抬步走了進去。


    虎子在破廟裏點燃了篝火,三個男人的麵容在火光下若隱若現,其中一個男人一身藏青色的錦袍,顯得尤為俊美。‘


    卿然努力將自己的臉埋下,減弱存在感,摟著兩個孩子,話也不敢多說兩句。


    “小丫頭,過來,這個餅子給你。”虎子將冷餅子放在火上烤了烤,對著杜無瑕說道。


    杜無瑕搖了搖頭,退後兩步,滿眼的害怕夾雜著渴望:“娘說了,不能亂要別人的東西。”


    “俺說孩子他娘,你也別不吱聲啊,這餅子給你和你的娃,你看兩孩子餓的。”虎子說道。


    “娘,我餓。”杜無雙從卿然懷裏抬起頭,可憐巴巴的說道。


    卿然默不作聲,半響就在虎子都要不耐煩的時候,才推了推杜無瑕:“瑕兒,你去拿過來吧。”


    “柳卿然?!”原本坐在火邊的男子卻猛的站了起來,看向了卿然的方向,問道。


    卿然將頭埋得更低,她壓著嗓子說道:“大人怕是認錯人了,小女子不過是一鄉下婦人,不是什麽柳卿然。”


    身形高大的男子從火邊走了過來,一把將兩個孩子扯開,分別扔到了兩個下屬的懷裏,拽著卿然的手腕就往火光處拖。


    卿然掙了幾下,卻被他硬生生的拖了過去,他手下倒是一點也不留情。


    當溫熱的火光灑在臉上的時候,卿然的情緒終於忍不住了:“哥——我錯了——”


    她淚眼婆娑,藏青色錦袍的男子就是有再多的怒氣,也被她這哭聲衝散了。


    卿然被甩到了火邊上坐著,兩個孩子在圈著他倆的大人走神的時候掙了出來撲向她,娘仨哭成了一團。


    “娘,您別哭。”


    “娘,雙兒給您報仇!”小豆丁似的杜無雙,拿著一根不知道在哪裏撿的小木棍,擋在了母親和姐姐麵前,衝著藏青色錦袍的男子說道:“壞蛋,我要殺了你!”


    “別別別,”卿然連忙拉住了他,“別對你舅舅無禮。”


    “舅舅?”仿佛聽到了什麽極為好笑的問題,男子濃厚的粗眉一挑,譏諷地說道:“柳卿然,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哥哥?有家中的爹娘?”


    “自是有的。”卿然小聲的迴答道,說起來她也覺得心虛。


    “那你!”男子的聲調揚起,又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不值得張揚,歎息了一聲,說道:“罷罷罷,你那個窮書生呢?莫不是死了?”


    他說話不留情麵,卿然隻曉得默默流著眼淚,於是他轉頭問兩個孩子。


    “你們的爹呢?”


    大一點的杜無瑕抿著唇,不迴答他的問題,兩頰卻是漲的通紅。


    小一點的杜無雙就沒有這個顧及,“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爹,爹不要雙兒了。”


    “他們說爹爹娶了新媳婦,不和娘過日子了。”


    “怎麽迴事?”男子皺起眉頭,目光淩厲的看向了卿然,“你不是說那人愛你如珠似寶,怎麽他又再娶他人?”


    卿然瑟縮,眼淚從臉上滾滾而落,本就髒兮兮沾染了灰塵的臉頰更是花的難看。


    “哥,我錯了……”


    “我不該任性的……”


    “哥,對不起……”


    男子別過頭,不忍心看她哭起來的模樣,聽見她哭得聲音卻覺得仿佛有百隻貓爪在心中抓撓,無奈之下還是起身,用手中的帕子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我是你哥,哪怕你再怎麽任性,我也不可能不管你。”


    “哥,說起來不過是我太天真,被劇本裏的哪些風流才子俏佳人的故事迷了心眼……”


    “我隻當那杜思遠,是一等一天賜的好良人,才識出眾,又品貌不凡,當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郎君……”


    “哪曉得他家中還有惡婆婆,因著我是奔嫁的身份,很是看不起我,對我百般折磨……生下無瑕之後,因著是女兒,險些被送人……”


    “她罵我是隻生不出蛋的母雞,沒本事生兒子,每天就指望著杜思遠討個妾室迴來好生兒子……”


    “可他們那個窮的鍋都接不開的家,她又舍不得銀子,哪裏有人願意把自己好端端的姑娘嫁過來做妾室呢……”


    “後來我生下無雙,她才消停了許多。”卿然摸著小兒子杜無雙的頭,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可是生下無雙的一年前,我還懷過一次孩子,就因為生下來是女兒,就被她生生溺死在了尿桶裏……”


    “畜牲。”男子咬緊了唇,臉上的表情憤懣。


    而他的兩個下屬,尤其是叫做虎子的,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怒火中天。


    “你婆婆在哪裏,俺就看不慣這種人!”


    卿然搖搖頭:“若隻是這樣,我也認了。畢竟路是我自己選的,命也由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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