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一隻孤鳥站在光禿的枝椏上歡樂地叫著。因為天色還早,街上並沒什麽行人。一抬裝飾華麗的轎子卻是早早停在了儲誌琦府門口。守門的小廝看見這轎子,猜到轎子主人身份必定不一般,自是不敢怠慢,趕緊進門告訴了儲府管家儲大文。


    沒一會兒,儲誌琦就睡眼惺忪地迎了出來。看見轎子,他立刻清醒了一大半,快步走到轎前,行了個禮,語氣帶著明顯的掐媚:“臣給敏親王請安了。”說著,他又笑了兩聲,“哎喲,什麽風把王爺吹到寒舍來了。微臣也沒準備,要讓王爺見笑了。”


    轎中的敏親王冷哼一聲,躬身鑽出轎子。他是個身材矮小瘦弱的男人,寬大華貴的衣衫掛在他身上,隨著風飄飄蕩蕩,竟像個笑話一樣。他走過儲誌琦的時候腳下略略一頓,卻沒再停留,徑直朝儲府裏頭走去。儲誌琦暗暗冷笑,心道脫了毛的鳳凰還敢在他麵前擺譜,可麵上卻沒見不懌,跟在敏親王身後進了府。


    敏親王過去與儲誌琦交好時常來儲府串門,因此熟門熟路,就算這幾年沒什麽交往,他也不需下人引路就直接進了儲府正堂。他一進正堂就坐上主位,冷眼看著儲誌琦跟在他後頭進門。


    儲誌琦緊隨敏親王進了正堂,敏親王沒請他坐下他也渾不在意。他就直戳戳站在敏親王身邊,心裏蕩.漾著六姨娘最愛的江南小調,一邊順著心裏的節拍抖著腿。


    敏親王最討厭別人抖腿,見儲誌琦這樣,差點沒背過氣去。但是想到今天來這裏的主要目的,他就忍下這口氣沒有發作。但儲誌琦這樣不敬,他就更沒心思請他坐下了。


    他稍稍定了定神,保證自己聲音聽上去足夠有威懾力,就怒指著儲誌琦詰問:“儲兗州,你是個什麽意思?”


    儲誌琦嘿嘿一笑,反問道:“微臣不才,不知王爺所指何事?”


    “儲誌琦,你少跟本王裝蒜!”敏親王盛怒之下,竟騰地一下站起來直唿儲誌琦的本名來,“本王問你,你昨天帶迴來的那個江州小姐是怎麽迴事?”發現自己有所失態,敏親王也不尷尬,背著手繞著儲誌琦轉了一圈,“儲兗州啊儲兗州,你該不會以為,本王真的閉目塞聽,什麽都不知道嗎?你真的以為宗室是聾的瞎的,由你擺布嗎?”


    儲誌琦當然不這麽以為。在他心裏,宗室的確不聾不瞎,但也隻能乖乖躺著由他擺布。這次他迎榮鬱芝入宮,甚至就沒想過遮掩起來不教宗室知道。不過,以敏親王為代表的宗室居然在他迎榮鬱芝迴來的第二天早上才有所反應…比他事先料想的要晚上不少。


    換言之,就是宗室的實力比儲誌琦事先所預估的還要小許多。


    “王爺息怒。”儲誌琦篤悠悠說道,“半月前,咱們滿清的皇太後親自命令王爺與臣等顧命大臣見證,由柏元潛寫下退位詔書,蓋下皇帝印璽。想必這份詔書還擺在內務府呢,王爺若忘了自可以去取看。既然咱們皇帝退位了,那臣另立新帝又有何不可?”


    “你少來,皇太後立下詔書是要還政於民,你找來的那個姑娘…你…你不是要她來做女皇帝的嗎!”敏親王見儲誌琦還在那裏裝瘋蠻傻,不由提高音調質問他。


    “王爺多慮了。太後想要還政於民,做臣子的安敢不從?”儲誌琦這樣說著,見敏親王的麵色緩和了一些,才接著說道,“所以臣下決定以君主立憲為依據擁立榮氏,還政於民,皇室僅享受尊榮並無實權。”


    敏親王被儲誌琦一下噎住了,他說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竟無言以對!


    “儲誌琦!”敏親王自始至終瞧不起君主立憲這種政.體,見事情變成這樣,勃然大怒,直接指著儲誌琦的鼻子問道,“你!你是不是從未將我們宗室瞧在眼裏?!”


    儲誌琦點頭承認:“王爺猜得不錯,我從未將你們瞧在眼裏。”


    現在小皇帝下台了,我更不用把你們放在眼裏了——某權臣如是補充。


    敏親王差點沒被氣得跳起來,他喘了半天粗氣,才想到該說些什麽:“你!你這個佞臣!把陛下藏在哪裏了?”


    說道這個話題,儲誌琦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和柏存崢商量好要立女帝的以後,柏存崢很快就在江州陳浦縣找到了合適的榮鬱芝。他隨即逼宮要求滿清皇太後簽下退位詔書。隨後,他就派人秘密把小皇帝和皇太後扣到北都邊的小城承華的別院軟禁著。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之一了…因為,小皇帝和皇太後在路上被人擄走了。準確地說,小皇帝被擄走了,皇太後直接被殺了。


    他根本不信宗室能有這個能力從他儲某人手裏搶人,畢竟滿清是很忌諱宗室的,他們的護衛隻夠保衛自己的宅子。所以這個消息剛傳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低估了宗室的能耐,渾身不由自主震了三震。


    這個時候,還是柏存崢比較冷靜。他當即請命,帶著人就去現場看了。等到迴來的時候,柏存崢的臉色也有些發白。據柏存崢所說,皇太後和其他護衛小皇帝的侍衛的身上的刀傷並不常見…好像是東洋日本的浪人的刀法。


    自己好好的安排被日本人橫插一腳,儲誌琦自然很是不滿,但更多的是恐懼。日本人!日本人為什麽要擄走小皇帝?隻要稍稍想想日本人攥著小皇帝能幹出些什麽,儲誌琦就又驚又懼。所以自從小皇帝消失後,他就沒再停止過尋找小皇帝。他不僅嚴令調查所有出入北都城門的八到十歲的孩童,所有日本人聚居的地方他也都明察暗訪過了,可惜絲毫線索全無,隻有那個地方他沒能查到——日本大使館。因此,儲誌琦有九成的把握,小皇帝就在日本官方的手中。


    日本官方握著小皇帝的人,用處實在太多太多了。目前最樂觀的也就是,他們會以小皇帝的命要挾換些銀兩或者討價還價要割地;但朝悲觀的想想…這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一想到煩神的事情,儲誌琦就覺得自己麵前蹦躂著的敏親王有點礙眼了。他冷冷迴答:“我自然把廢帝安置好了,不勞王爺費心了。”


    “你別欺人太甚!”敏親王也顧不得什麽體麵了。小皇帝的榮華關係著他全家的榮華,他怎麽能不爭?


    “哼,王爺在寒舍大動肝火,也不知道是誰欺人太甚。”儲誌琦懶得再和這位“王爺”周旋,轉身就快步朝正堂外頭走,順便吩咐他身邊的長隨,“送客罷。”


    那長隨在儲誌琦身邊久了,自然極有眼色。看儲誌琦待敏親王的態度,也知道自己對他不必太過客氣。因此隨手找來幾個小廝,大家一起連架帶拉把敏親王“請”了出去。


    儲誌琦一出正堂,就見儲大文就跟了上來。他也不放緩腳步,而是問道:“榮氏的父母兄長的住處可已經安排好了?”


    “是。”儲誌琦利落答道,“中堂先前吩咐過,奴才早就派人把閑置的端親王府打掃出來了,也買了不少仆婦。今兒奴才一早就去內務府登記過,必定沒什麽問題了。隻等著陛下的家人到了北都,就可以住下了。”


    儲大文辦事一向牢靠,儲誌琦便不再細問,轉而問道:“元潛可到府裏了?”


    “昨兒半夜到的。柏先生身子骨不好,一路快馬加鞭未免顛簸,他在路上又有些受寒。幸好奴才昨兒找了大夫來瞧他,他又喝了些藥,今早便緩了些。柏先生他勤勉,一早就起床了。聽聞老爺在正堂見敏親王,便等在書房了。”


    儲誌琦滿意地點點頭。這普天下最合自己心儀的,可能也就柏存崢一人罷。


    所以儲誌琦踏入書房的時候,麵對柏存崢的就是一張擔憂又帶著嗔怪的臉:“元潛怎麽這就起了?身子不好也該多歇息一下才好啊。”


    見儲誌琦來了,柏存崢立刻起身行禮:“今兒是立憲政議的第一天,在下不敢耽擱。何況在下的病一直是這麽個情況,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你自己的身子可要自己多保重。”儲誌琦不由得多叮囑了一句,這才說道,“今兒有立憲政議。我們先去養心殿迎了陛下,隨後去勤政殿。”


    柏存崢思忖一下,說道:“中堂與在下去陛下寢宮未免有些不妥,不如咱們直接去勤政殿等陛下如何?”


    儲誌琦搖搖頭:“我們迎陛下入宮,總要了解她生活的好不好,宮女太監是否得力。不然可罔為忠臣啦。”


    就這樣,儲誌琦固執地帶著柏存崢大搖大擺遞牌子入宮徑直去了養心殿。但這或許也會成為儲誌琦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之一。


    因為他踏進養心殿的那刹那,就看見關若輝一臉憤怒瞪著他:“儲兗州,你這算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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