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鬱芝真覺得人生際遇很是巧妙,一刻鍾前她還被黃四羞辱,現在黃四被儲誌琦狠狠打臉,黃知州卻在她麵前不斷磕頭,隨後卻被押了下去麵臨嚴刑。更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這滿清的皇帝本是她的君主,可卻被人推翻,自己還莫名其妙做了什麽立憲女帝。應該說,在宴會正廳儲誌琦朝她跪下的那刹,她的人生軌跡也就此改變了——而且是以她從沒想象過的方式。


    不過她也沒想著逃避。這種事情就像女學先生們的戒尺一樣,該來的一刻都不會晚。於是,她就憑著與生俱來的樂觀明智地選擇好好麵對這個局麵,而非吵鬧著要迴家。


    黃文伯被拖走後,偏室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榮鬱芝縮在主位的椅子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幹巴巴地看著儲誌琦和柏存崢。


    儲誌琦站起來朝榮鬱芝一揖,說道:“稟陛下,微臣來時已帶著儀仗。如今局勢不穩,懇請陛下明日就啟程入北都。”


    榮鬱芝之前在路上見過黃知州的儀仗,浩浩蕩蕩一長串人跟隨著,有專人舉著寫“迴避”和“肅靜”的虎頭牌,那陣仗,比穿越前電視上演的更大好多。連個知州的儀仗都能這麽威風,那麽皇帝…榮鬱芝稍加想象了一下,心裏竟然一陣暗爽。


    儲誌琦將黃知州——現在該喚他罪人黃文伯了——的宅子暫定為行宮,讓榮鬱芝先歇一天,明天一早就啟程去都城。榮鬱芝知道自己沒什麽拒絕的權力,隻是問了下自己父母兄長的情況。儲誌琦隻迴答說,榮昌政、顧氏,還有榮鬱芝的兩個哥哥都會一並接到北都,屆時會妥當安排好他們。


    隨後,就有一個女官帶著十多個宮女過來了,她把榮鬱芝迎到了收拾好的一間臥房裏。


    榮鬱芝四處打量了一下,屋子的裝飾華麗,連床上的簾子都是金色的錦緞,四處擺滿了貴重的古董器物,炭也燒著,屋子裏極為暖和。榮鬱芝捧起一顆夜明珠,轉頭問那女官:“這個屋子布置過嗎?”


    女官福身迴道:“迴稟陛下,這是黃府四小姐的屋子。這裏的帷幔以及被褥都是換上禦用的,這些個古董倒是原來的陳設,並未換過。”


    榮鬱芝若有所思點點頭,看著四處華麗的布置,對江南這塊兒官員的“油水”倒是有了更直觀的印象。她又轉頭打量起那個女官來。那女官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卻是一臉老道,和一邊素麵朝天,穿著藍灰色服裝站著規矩的宮女比起來,穿得更加鮮嫩些,臉上還畫著淡妝。榮鬱芝見她眉眼周正,雖然算不上貌美,可是看上去就很規矩,便不由對她有了些好感,問她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官再行一禮,這才迴道:“迴陛下的話,奴婢賤名梁崇婉。”


    榮鬱芝皺了皺眉頭,這宮女也忒規矩了些,自己問什麽她便答什麽,別的一句都不說。她隻得繼續搭話:“你過去也是伺候…伺候前朝那些主子的麽?”


    聽榮鬱芝這麽一問,梁崇婉似是吃了一驚,可她不敢在麵上表露什麽,隻是規規矩矩答道:“奴婢原是侍奉前朝廢帝吃茶的,幸而陛下聖明,又蒙儲中堂大恩,這才有幸前來伺候陛下。”


    榮鬱芝聽了她這話字字清楚,毫不猶豫,卻是自己和儲誌琦的馬屁都拍到了,頓時覺得梁崇婉此人不簡單,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僅僅是前朝小皇帝跟前奉茶的宮女。想到此處,榮鬱芝苦笑一下,這還用問麽,儲誌琦把梁崇婉安排到自己身邊來,別的不說,至少會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的。


    榮鬱芝又偷眼瞧了幾下梁崇婉,卻怎麽看都不覺得她像個細作。榮鬱芝也懶得多想,今天她動過的那些腦筋真是比過去這十二年來加起來的都多了不少,她隻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隻是這一屋子陌生的宮女,她總歸有些不自在。她迴過頭問梁崇婉:“麻煩幫我去問一下儲中堂,能不能叫來我身邊的丫頭莫蘭和我的奶娘卓媽媽。”


    梁崇婉不急不忙福身答道:“迴陛下,儲中堂吩咐過,過去陛下身邊的都是上不得台麵的下等奴才,便不準再在陛下身邊伺候。奴婢不敢隨意做主,便請卓媽媽和莫蘭姑娘先伺候陛下父母為要。具體如何,還勞煩陛下定奪。”


    榮鬱芝聽了那句“下等奴才”,心中有些不高興,她也知道梁崇婉不敢胡謅,這應該是儲誌琦的原話。後麵那些則是梁崇婉自己下的決定,雖然她想的周到,榮鬱芝卻沒空為此高興,反倒陷入了身邊全是陌生人的恐懼中了。她四處看了看,下麵十四五個穿得素淡的宮女垂首站在黃四的屋子裏。雖說黃四的屋子比自己的大多了,可是這麽多人站著,倒教屋子顯得擁擠壓抑極了。


    榮鬱芝垂下眼眸,隻說了句“便教她們先伺候著我的父母罷”,便坐在榻上不再說話。


    梁崇婉也是初次接觸這位貴人,摸不清她的脾性,也不敢隨意說話。而主子沒發話,底下那些個普通宮女更不敢說什麽,屋子裏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梁崇婉才小心翼翼說道:“稟陛下,時候不早了,是否要奴婢伺候陛下沐浴。”


    榮鬱芝正看著枕套上的團龍紋發呆,聽梁崇婉說話,也不多想,就點點頭。


    梁崇婉暗暗鬆了口氣,把榮鬱芝引去沐浴了。


    洗了澡,梁崇婉又幫榮鬱芝傳了膳。因為儲誌琦走得急,沒把禦廚也帶來,所以榮鬱芝吃的是黃府廚子做的晚膳,八菜一湯,做得清淡。可今天出了這麽多事,榮鬱芝沒什麽胃口,每道菜吃了兩三口也就飽了。


    在廳裏吃了飯,榮鬱芝見天已經擦黑了,自己做什麽都覺得不自在,便想著幹脆早點睡覺。她和梁崇婉說了一聲之後,梁崇婉並兩個宮女幫她換了寢衣,就讓她在床上躺著了。


    榮鬱芝蓋好被子,就見一個宮女放下了帷幔,然後透過帷幔她就看到這宮女…居然徑直盤腿坐下了。看見這一幕,榮鬱芝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撥開帷幔問那宮女:“你在這裏幹嘛?”


    那宮女被榮鬱芝嚇了一跳,忙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迴道:“奴婢…今兒…奴婢為陛下值夜。”


    榮鬱芝歪歪頭,這值夜又是什麽東西?她教那宮女起身,那宮女便恭恭敬敬幫她拉好帷幔,又坐下了。


    榮鬱芝躺在床上,可是一想到旁邊還坐著個人,搞不好還時常看自己一眼,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她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趕緊睡著,但是不知過了多久,她隻是在床上翻過幾個身,一點睡意都沒有。


    好一會兒,榮鬱芝終於忍不住了,她扯開帷幔,硬著語氣和那個宮女說道:“你能別在這邊睡嘛,旁邊有人我睡不著。”


    那宮女被驚得紅了眼眶,唯唯諾諾退下去了。


    榮鬱芝等那宮女離開房間把房門關上之後,才躺迴床上,感覺心裏總算舒坦了些。可仔細想想,她又覺得自己對不住那宮女,感覺自己把今天一天的壓力都化作怒氣撒在那宮女頭上了。她側過身子麵朝裏躺著,歎了口氣,這才閉上眼睛醞釀著睡意。


    那宮女退出屋子之後,隻紅著眼睛站在屋子門前。今天是她輪到守值夜,可又被陛下趕了出來,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站在門前,生怕陛下有什麽吩咐。


    梁崇婉本想出來看看榮鬱芝這兒有什麽不妥的,就看見那宮女呆站在屋門前,便上前詢道:“合璧,你怎麽站在屋門前呢?”


    合璧看到梁崇婉朝自己走來,便迎上去行了禮:“姑姑,陛下說有我在一邊睡不著,便教我出來了。我又怕陛下有什麽吩咐,隻好在門口候著。”


    梁崇婉聽合璧這麽一說,知道榮鬱芝隻是小官之女出身,並不知道,也一定不習慣有人值夜。想想這麽個普通的女孩子,一夕之間被捧為帝皇,也不知是福是禍,她不禁歎了口氣,轉過頭告訴合碧:“夜裏風大,你且迴去歇著罷,陛下這兒有我呢。”


    合璧聽了這話,簡直如蒙大赦,她朝梁崇婉福了一福,喜逐顏開:“多謝姑姑,那麻煩姑姑了,合璧退下了。”說完,她轉身便朝下人們休息的外院走去。


    梁崇婉見合璧走遠,這才慢慢打開屋門,盡量不發出什麽聲音,隨後進了屋子。


    榮鬱芝這時候已經熟睡了,梁崇婉見帷幔裏沒什麽動靜,便鬆了口氣,坐在帷幔外頭的椅子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榮鬱芝就被叫醒了。她痛苦地揉揉眼睛,想撒個嬌賴床,才發現叫醒她的是梁崇婉,卻不是卓媽媽了。她一下睡意全無,乖乖地起床由著宮女們一擁而上幫她穿衣服。


    從中衣開始,就幾乎全是明黃色的衣服了,最外麵還套上了一件繡龍紋的紅色褙子。等到幫榮鬱芝穿完衣服,梁崇婉又引著她去梳妝。她剛剛拿起梳子,榮鬱芝便說:“今兒不是要去北都麽,梳個輕便點的發式吧。”


    梁崇婉俯身應下,便給榮鬱芝梳了個小髻,也沒插多少珠寶,隻是稍稍點綴了下,再給她戴上了一支鑲滿珠寶的金步搖。


    折騰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榮鬱芝才走出屋子去用了早膳。等到她一切完備出了黃府的門時,便看見儲誌琦已經騎在馬上等著她了,身後還跟著依舊素衣的柏存崢。


    見榮鬱芝出來,儲誌琦和柏存崢全都跳下馬來,帶著一列隨從朝她行禮,然後迎她上了一輛六馬馬車。那六匹馬都是通體雪白,活像六尊白玉馬雕


    榮鬱芝踏上馬車之前,轉頭看了看,隻見這隨行人員舉著皇帝儀仗,浩浩蕩蕩地,竟望到巷子口也沒見尾。


    馬車裏,燒得正旺的炭早把車廂烘得暖暖的。榮鬱芝坐穩後,就聽遠方有幾聲皮鞭摔地的聲音,一個尖細的嗓音大聲喊道:“皇帝出行,眾人避讓。”隨後,馬蹄聲起,馬車穩穩地朝前走著,榮鬱芝斜靠在馬車壁上,覺得坐馬車比轎子舒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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